一个人,不吃不喝,不说不笑,能活多久?
花非泽不知道,只哀伤地看着床榻上双手环膝的女子。
那天之后,阿雪便似失了魂魄,一动不动,不知反抗也不再言语,什么都不吃,强喂下去也会全部吐出来。
威胁、诱哄、哀求......花非泽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她一天天苍白憔悴,像花朵一样慢慢枯萎。
"哎呀呀,你费尽心思弄来的美人,就是这样的?这么个不说不笑的美人儿,我也可以用木头给你做个一模一样的出来。"红色幔帐被撩起,师云河探头走了进来。
"叫你来,是让你看看有什么办法。"花非泽难得大方地翻了个白眼。
"要是桌子椅子坏了,我还可以修一修,这人坏了我有什么办法?"
"你!"花非泽气结,放眼整个妖盟,恐怕也只有这个没有心的人敢用这种态度对他。
师云河不再理会他,径直走到榻边端详着燕城雪:"这个样子,和四年前一样。你又对她做了什么奇怪的事?"
"我......"这一下,花非泽更是瞠目结舌,半天才将手一甩,"回去整你的木头,阿雪的事我自己想办法。"
"当年,是燕城家的人救回了小雪花。不如,把她送到玄月宫,或许月少姬有办法。"师云河调侃够了,终于正经起来。
"是啊,我怎么把她给忘了?"花非泽欢喜起来,奔向床榻,"阿雪,我带你去找月少姬!"
面对他伸过来的手,燕城雪惊惶后退。茶瞳尽是惧色。
"阿雪......"花非泽挫败地垂手,自责地握紧拳。
"我刚好要回去,顺路帮你把她送过去吧。"师云河微笑着俯下身,"小雪花,还记得我吗?我是小师。今天天气不错,我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燕城雪依旧一动不动,但却不排斥他的靠近。
成功将她牵起,师云河看花非泽一脸担心,他不由莞尔:"放心,我只对偃术感兴趣,不会吃了她的。"
"等会儿我去接她。你小心点,不要让樱姬发现。"
......
玄月宫离花非泽住的长生殿不远,走上一刻钟也就到了。不同于长生殿花繁草馥,玄月宫冷清幽寂,草木不生,人迹不至。
玄色的十丈铁门冰冷严肃,透出一股冷寂的味道。
师云河在门口停下,松开了牵她的手:"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别怕,去吧。"
燕城雪抬头,呆呆地看了他一眼,木然地从缓缓打开的大门口走了进去。
门在身后合上,燕城雪抬眸,只觉一阵晕眩。
玄月宫顾名思义,从穹顶到地面,目之所及,是一大片夺目璀璨的星空。暗夜无际,只有那一颗又一颗数也数不清的银钉,散发着微弱星光,萤集成辉,亦照亮了这一宫殿宇
只是......
燕城雪举目,只觉身处星海,头晕目眩不知从何落脚。
"燕都花开,妖盟雪落。天上的星星迷了路,早已找不到自己的轨迹。"
声音虚无,渺远得似从云端传来。
殿之西侧,一弯月轮悬于星海之中。月尖之上,月色衣衫的少女轻盈而立,明明没有风
但她轻衣缓带,广袖裙袂无风自动,飘摇如谪仙。
燕城雪下意识一退,可下一个眨眼,月少姬已到了眼前。
玄迷若星,幻影如月。月少姬身上有如月光一般的冷香,淡得难以察觉,却又千丝万缕往人鼻孔里钻。
从未离她如此之近,燕城雪看着那双清冷淡漠的眸,竟从最深处看到两簇熊熊燃烧的火,比谁都要炙热。
指尖带着月的凉,月少姬抬起她的下颌,声音清冷:"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这个问题,容九澜也问过。
为了那个答案,她苦心经营,如愿被抓入妖盟,可花非泽所做所为只能让她封闭自己。不曾想,竟被月少姬一眼看破。
"我是燕都剑宗,雪少宗。"既然被看破,她干脆地说出答案。时至今日,她的答案从未改变。
月少姬笑了,双眸似月牙儿弯弯。她双臂一展,似蝶一般向后掠去,隐在星海之中。
"雪隐之星,迷途归尽。恭喜你,找到了属于你自己的路引。"
殿内渐次亮起幽蓝的灯火。月少姬的身影出现在大殿另一头的月轮之下,她微笑,对她伸出手。
星海依旧浩繁璀璨,燕城雪此刻再看,却发觉每一颗星星尾处都有一道细如发丝的星轨,星轨交织成网,将所有的星星笼在网中,无一遗漏。
她低头,发现地面上那些星也是一样。
茶瞳闭上,幻想自己是一颗星,周身星轨云集,总有一条,属于自己。
终于,纤足轻抬,燕城雪闭眼一步又一步,直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双手微凉的手握住。
她睁眼,发觉两人双手相握悬于半空。月色衣衫和红色衣衫在星海中飞扬,恍若巫心谷外双生茶花。
月少姬领她平稳落地,含笑而视,清丽似不食人间烟火。
抬指,朝门一指。玄色铁门缓缓打开,月少姬松开她的手:"你该离开,寻你所求。"
月少姬,妖盟中与祭司齐名的少女,精通占卜星相,只怕早已了然了一切,可是......
燕城雪申请复杂:"你知我所求,为何还要帮我?"
弯月牙眸中笑意一凝,月少姬垂眸不语。
以为她不会回答了,燕城雪转身向外,身后却传来叹息一般的轻语:"星途。命运。轮回。因果。"
又是一卦星谶么?燕城雪不解其味,摇头前行。
玄铁门再度合上,玄月宫复又幽寂,只星月相伴。
无端风起,吹起月少姬面纱一角,现出右眼下一滴朱色泪痣。
清冷声起,几许惆怅:"愿尘埃落定,路引如今。愿花落未知,雪芒星故。愿你,快乐,自由......"
......
从玄月宫出来,一路沉默,燕城雪若有所思,凝神沉静。
"快看!就是她!"
"比我们妖族的女子还好看。"
"樱姬大人都比不上呢!"
几声窃窃入耳,燕城雪扫视过去,只见墙角花后,隐着几只鼠狸,正歪着脑袋打量着她,黑豆一般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
会说话的小家伙,很可爱的妖呢!
燕城雪笑着弯下腰,想伸出手摸摸它们。可那些小家伙却受惊一般跳起,四下逃窜开来。
回头,看到了罪魁祸首--花非泽怒气冲冲地快步走来。
不由分说地脱下外袍,花非泽将她露在外面的双肩和半截小腿裹了个严严实实,将她打横抱起,目光不善地瞪着她。
这个男人,占有欲不是一般的强。
燕城雪不以为然:"几只小动物而已。"
"他们早已能修成人形,而且全是男的!"花非泽较真。
"可是,这身衣服是谁让我穿的?"燕城雪说着,还故意晃了晃露出来的手臂。
面色一黑,花非泽抱紧她快步向长生殿走去。
"走这么快干什么?"
"带你回去换衣服!"
看他娇媚容颜染上属于男人的愤怒,燕城雪莞尔勾唇。
花非泽感应到了什么,停下脚步低头看她,忽而声音温柔:"阿雪,你这幅表情,真像是喜欢我的。"
笑容一僵,燕城雪挣脱他的怀抱,拈起路边一朵白色花朵幻作一件白衣穿在身上。她将外袍甩还给他:"花非泽,人妖殊途,我们注定是一辈子的敌人。"
目送她走远,花非泽看向手中还残有她温度的外袍,失神喃喃:"你怎知,我们一定殊途呢?"
......
"雪姬大人?!"
一声惊呼冲破云霄,燕城雪吓了一跳,紧接着一个绿衫少年就冲进了她怀中,嘴里还呜咽着:"真的是你!雪姬大人,花见好想你!为什么一走多年,也不回来看看我?花见想你都想瘦了,你看!"
"等等!"一把推开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少年花见,燕城雪茫然,"你是谁?我不是什么雪姬大人,你认错人了。"
"雪姬大人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远处一个一模一样的少年走了过来,颔首行礼,"花未见过雪姬大人。"
瞅瞅这个,看看那个,燕城雪不知道妖族是否也有双生子一说,她糊涂了:"一模一样......分身术么?"
"什么一模一样?"花见不高兴了,跳起来指着头上发髻说,"我这个在右边,哥哥这个在左边。这可是你想出来的辨别方法啊!雪姬大人,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雪姬?听起来在妖盟中地位不低,怎么可能是她?
"抱歉,我从未见过你们。"无名的恐惧袭向她,记忆的空白让她觉得身处算计的漩涡,燕城雪扭头跑开。
"雪姬大人!"花见想追上去,花未拦住了他:"剩下的,主人自有安排。"
"可是......"花见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我还是不信,雪姬大人真的已经忘记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