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以后,何进道就来跟美芝姐提出了辞行。
我们在严宅逗留了近一个礼拜,而冬香姐和老班主的棺椁,也在卡车厢里存放了近一个星期。
要换做以前,这样的情况是万万不允许的。旧社会规矩多,早在送尸之前,就有到达的日期限制,如果赶尸匠不能将死者的尸体如期送至,就会遭到主人家的责骂,名声也就臭了。
“道长,你们真的不能多留几天吗,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呢?”美芝姐十分不舍的挽留道。
“不必谢我,救小松命的其实不是本道,是你这当姐姐的,要谢,就谢你自己吧?”何进道这时却谦虚了起来,说的话也让人摸不着头脑。
“那一夜,是你在暴风雨中打开了严宅的大门。”何进道微笑着说。
如果在那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美芝姐没有打开门收留在外面淋着暴雨的我们。如果,美芝姐是一个警惕心很强,自我保护意识特别强烈的人。那么,在那个下着暴雨的晚上,我们就只是一个过客,在严家宅前停驻半刻,又飘然离去,与严家没有任何交集。
是何进道救了小松没错,但是,真正救了小松的,是美芝姐的善良,这份善良,打开了严宅的大门,让三个浑身湿漉的男人,在下着暴风雨的黑夜里找到了片瓦遮头,因果循环,一切善有善报
何进道不愿意接受美芝姐的谢意,是因为他觉得他在营救小松的过程里,并不是一心一意,他的心思,更多的是放在了鲁班术上,他想引出背后的下术者,然后将鲁班术占为己有。
何进道心中有愧,所以不愿接受。他就是这么一个矛盾的人,性格极端,又略带自私。但是,又很古板,很讲原则,应当得到的东西,他坦然接受,得不到就要抢过来。但不是自己的,他绝不会要
相比起以为何进道是在谦虚的美芝姐,我更能理解何进道的心思。
“小昆呀,你替我到外面去买两条烟吧。”何进道朝我挥了挥手。
“等启程了,我们再买不行吗?”
“别废话,叫你去就去?”何进道再次不耐烦的招手道。
我明白了,他是想刻意支开我,在临走前,他有一些不想让我听到的话和美芝姐说。
我取了钱,走出了严宅,沿着小路一直走,沿路问附近的村民,哪里有卖正宗烟的商铺。
农村里的小卖部,有很多都是用次烟充好烟,以求多赚点差价。要是买了假烟回去,以何进道这么重视味觉的性格,还不把我叼死。
钱浪费了没关系,但你让老子抽了假烟,让老子尝了这该死的味道,老子就揍死你。
我一点都不怀疑……我要是买了假烟回去,被何进道抽上一口,何进道绝对会神经病似的揪着头发暴走,暴走完了,可能还会拼了命的漱口。
我从村民的嘴里得知了,村里最大的一个小商店在村口,那里有一些贵酒和贵烟,一包烟比其他店的贵一两块,但应该是真品。
然而,当我走到村民们说的那个最大商铺时,却发现那个商铺拉下了大闸。
旁边那栋屋子,却传出了妇女痛苦呐喊,啊啊大叫的声音。
我沿着屋后的窗子,从窗子往里头看去,却发现有个孕妇在生小孩,躺在床上那个大汗淋漓的孕妇,有点眼熟来着。
对了,这不就是那天经过货车旁边时,刻意摔倒的女人吗,叫啥来着?
我记不起这她的名字,但我确定是她。
就在我认出了她的身份时,屋子里忽然发生了出人意外的一幕。
随着一声高亢的尖叫,伴随着旁边两个老太婆瞪着眼睛,惊喜的说,出来了,出来了。孕妇头一仰,又迅速瘫倒了下去。
两个接生婆从她的胯下,当然,有布遮着,我什么都没看到。但是,我却能清楚看到接生婆将孩子接出来时,脸上那刻的表情。
充满了惊恐,骇然,尖叫声像撞了鬼似的,将手里的婴儿一把甩开。
扑通……孩子摔到地上时,发出的声音就像两块铁块碰撞到了一起。
我顺着地上的孩子看去,一瞬间,也是觉得毛骨悚然。
那一个刚从孕妇肚子里生下来的孩子,浑身僵硬的躺在地上,整个身体就像一块直直的木板,腿伸直,脚伸直,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
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皮肤却不像其他的孩子般皱巴巴,身体是诡异的乌青色,某些部位更长出了细细的白毛。
这和墓穴里的“白凶”粽子何其相似?
我狠狠愣住,而屋子里炸开了锅,惊恐声和哭喊声交积成了一片,吓得我飞快的跑回了严宅。
刚跑到门口,何进道也刚好从门口缓缓走了出来,我顾不上踹上一口气,对何进道说:“道长,不好了,前些天在卡车门里摔倒的孕妇,生了个……”
“生了个僵尸娃娃是吧?”何进道接嘴道
我张大了嘴巴,骇然的看着他:“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本道长不是说了,孕妇怀胎时,婴儿的三魂七魄正在凝聚,她摔倒在卡车前,胎气惊了尸,可是,尸魄也同样惊了胎神,这胎神一被冲,等于冲散了孩子的三魂七魄,他生下来的孩子,会正常吗?”何进道理所当然的说。
我愕然道:“既然你早知道,那为什么不早点说呢?”
“哼,早说”何进道翻了个白眼:“早说有什么用,魂魄被冲散了还是找不回来,这能怨谁,说到底只能怨孕妇的贪心,要不是她贪那么点便宜,也不会害了孩子的性命。”
听了何进道的话,我心里很苦涩,但何进道终究没有说错,小商铺的孕妇老板娘,这是自食恶果,只是,可惜了一条被利益牺牲了的无辜小生命呀。
“抱歉呀,道长,那烟我没买回来,看见刚才发生的一幕,我就被吓跑了。”
何进道摆手说:“烟不重要,待会儿再买,启程吧。”
“呃,”我探了探头,看了眼屋里,说:“那我现在进去和美芝姐告一声别行不?”
何进道挥挥手:“去吧,本道长在这里等你。”
我从何进道身边窜过,跑到了屋子里头,朝着美芝姐的房间敲了敲门:“美芝姐,是我,小昆。”
“啊…呀…嗯…好,你…你进来吧!”美芝姐在房间里回道
啊呀嗯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感觉美芝姐的声音里包含了很多种情绪。
啊的时候,明显是震惊,但听到我敲门,至于这么震惊吗?
呀的时候,好像很慌乱,最后嗯时,又好像强压住了心里的惊慌失措,叫我进来的声音,怎么有点儿颤抖?
我一头雾水的推开门,进去和美芝姐说:“美芝姐,我要走了?”
“嗯…好…好。”美芝姐坐在床榻边,手指在膝盖上互相交积摆动,回答时也是心不在焉。
“我说,我要走了,美芝姐。”我重复了一遍
“嗯…好…好的”美芝姐显得局促不安,脖子红了一遍,头更低了。
这该死的何进道,究竟和她说了什么?
“那我走了,再见,美芝姐。”我垂头丧气的朝屋子外走了出去。
“对…对了。”美芝姐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我回过身时,她低着头,用细若蚊闻的声音问我:“你的全名,可以告诉我吗?”
“我呀,我叫成昆”
“啊…”美芝姐反射性的抬起头,张起樱桃小嘴愕然道:“神棍?”
我:“…………”
这…还真是第一次发现,我的名字,竟然有这样的楷音。
我苦笑不得的辩解:“美芝姐,我是成昆,成功的成,昆虫的昆。不是神棍。”
“嗯,好,我知道了”美芝姐还是坐在床榻上脸红着。
“那我走了。”我转身离去,美芝姐温柔的声音忽然又在耳边响起,带着那么点局促,又有那么点紧张:“路上,要注意安全,天气冷了,多加几件衣服,知道吗?”
“好,我知道了”我回头微笑,心底淌着一丝淡淡的暖流。
告别了美芝姐,我和何进道开始启程,发生在严家的一切,似乎也已落下帷幕了,但是,我心里还有一个疑问,乌冬图谋的宝藏呢?
何进道笑笑,说:“不是说了吗,严家的宝藏,是严家小姐?”
原来,乌冬所有一切的图谋,都是为了美芝姐。
太阴母这种特殊的体质,有百鬼相护,但同时,也是邪道中人梦寐以求的炉鼎。
何进道告诉我说:“乌冬小儿用鲁班术百般折磨小松,不过是想等到小松命悬一线,严美芝彻底绝望时,再化身救世主来救小松,从而让严美芝心甘情愿的嫁给他,与他交he。毕竟,与太阴命交he的时候,若是太阴命不情愿,就无法放松身心,身上的太阴灵力也就不能全部交汇到术士身上。”
只是,在这个过程里发生了些意想不到的变化,乌冬中了冥家五雷掌的伤,要想解伤,要么,就是找到一个法力比他师傅高十倍的人。要么,就是用法力在体内冲开。
这伤势,让乌冬彻底失去了温水煮青蛙的耐心,想要强行要了美芝姐的身子,借助美芝姐身上的太阴灵力破解掌伤。但他却没有想到,我跟何进道这两个不相干的人掺和了进来,搅了他酝酿已久的局。
局破了,一切似乎也应该要结束了。但冥冥之中,我却还要有一种身在局中的感觉。或许,我破了一个局,但又陷入了另一个局里。陷入的这个局,由千丝万缕的因果交积而成,说不清道不明,但冥冥中,又自有牵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