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酒过三旬,程敬端着酒杯走到正当中,拱手敬皇上一杯,然后笑道:“正逢今日喜庆,臣有一事想奏。”
封凌霄正在帮玥儿擦脸,不敢兴趣的应了声。
“皇上,云筝母女在宫里已经住了有些日子。后宫环境特殊,她们母女住久了恐会招人非议。”
程敬才说到这儿,封凌霄的脸色已经冷了大半。他淡淡抬眸,也不说话,漠色的眼眸中涌动阴云。
程敬低头,先是笑了笑,才说:“臣知皇上对云筝恩宠有加,不忍心做那棒打鸳鸯之人,故而臣有一请……”他特意顿在这儿,留意云筝的动静,却失望的发现她在与林梧轩说话,压根就没听到。
封凌霄不至于看不出来,程敬这番美言之下藏着对云筝的算计。他不喜欢有人背着他暗地里搞这些小动作,因此极不耐烦。“你想说什么?”
程敬又笑。“皇上何不给云筝一个名份,名正言顺将她留在宫中呢?”
在座的众位大臣听他如此提议都十分疑惑。先前,最反对云筝留在宫里的人就是他,为把云筝赶走和皇上冲突最多的也是他,忽然之间这是怎么了?居然请皇上给云筝名份?
封凌霄向云筝望了一眼,她和林梧轩不知在说什么,林梧轩脸色通红,显然是被她给灌醉了。
“皇上与云筝情投意合,虽有不合礼数之处,却不妨上天安排的这段姻缘,倘若能够白头偕老,必将成就一段旷世佳话。”
封凌霄望着云筝,程敬的话他一字也没有听漏,也知道他断然不会如此善解人意,可是程敬的提议对他来说却是一个诱,惑。
他想给她一个名份。
非以帝王之身许以她后位,而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迎娶她做妻子。
但,不论哪一种,她都不会答应。
“朕没有这个打算。”封凌霄亲口回绝,一旁的程绣绣暗暗松了口气。
云筝进宫这些日子,她不止一次听人说起皇上如何纵容她,如何没有底限的对她好,如果皇上给了这个女人名份,把她留于宫中,那么皇上的宠爱就真的再也没有希望了。
程敬有些意外,他原以为皇上想将云筝留在宫里,迟早要给她一个名份,皇上之所以没有提及是在等一个契机。他遂了皇上的心意,皇上必然高兴下旨册封,以云筝的身份,她的品阶不可能高过绣绣,云筝若遵旨要甘心伏小在后宫看人脸色度日,若抗旨不遵枉费皇上一番心意,皇上定然大怒降罪。
可是,他怎么会想到皇上直接否决了呢?
“呃,可是皇上……云筝不明不白的住在宫里,外人不知内情,定会妄加非议……”
“她不在乎。”
“没准她在乎呢?”
封凌霄冷冷扫向他,已经十分不悦。“左相,你觉得是你了解她,还是朕了解她?”
程敬咽了咽口水,不说话了。
宴席突然变得安静,祈云筝想不注意到都不行。程敬给封凌霄出的什么主意?给她名份?她倒是很好奇封凌霄会给她个什么样的名份,可是他否决了。这么一来,程敬岂不是唱不下去了?
祈云筝同情的看了看左相,拎着酒壶起身,向着封凌霄身边的位子走去。她登上台阶,无视一干妃嫔的诧异目光,堂而皇上之在封凌霄身边坐下。“左相刚才在跟陛下聊什么?能否说来让我也听听?”
封凌霄看着她,目光忽明,映着一抹深思。
“臣……”程敬咬了下舌头,心不甘情不愿的自称为臣。“臣认为夫人目前的身份在宫中久居不妥,恳请皇上许您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陛下怎么说?”祈云筝看着封凌霄问,有几分故意。
封凌霄似是有所了然,淡淡道:“你愿意么?”
“这个嘛……”祈云筝晃晃手里的酒,状似认真的考虑了会儿,灿然笑道:“那要看陛下想给云筝一个什么样的身份。”
“只要你喜欢。”
祈云筝意味深长的笑笑,转而看着已经开始流冷汗的程敬。封凌霄这句话分量不轻啊,只要她喜欢。若是她说想当皇后,那么程绣绣该怎么办?后悔错估圣意,走了一步险棋吧?
“皇后……”她存心间隔了很久才接着说:“我不怎么有兴趣。”
程敬明显松了一口气,但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眼前昏花,差点背过气去。
“陛下若肯拜我为相,倒是可以考虑。”祈云筝挑眉,眼角荡着抹勾人的媚色,静等他如何接招。
众臣哗然,唯独封凌霄像是早已猜到般,不兴波澜。
“众卿听旨。”封凌霄平平静静开口,宴席上文武百官皆出席而跪,静听圣旨。“朕今命云筝为吏部尚书,主持官吏考核一事,三品以下官员的任用裁定不必经枢府审度,云筝所决,形同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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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白国不同,封国拜左右两相,但其实丞相一职不过是个称呼,左相程敬为户部尚书,右相卫除为兵部尚书,因所担任的职务最为重要,故而被奉称一声相爷。
封国官制,尚书为正二品,尚书之下从二品官员皆为副手,封凌霄登基以来只任命过两个尚书,而今,才又多了一位。
封凌霄在晚宴上宣布的这道旨意,等于是说除了各部主事之外,封国境内的官员皆由云筝一人裁定,这无疑是天大的权利。
程敬打死也想不到,他的一个提议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皇上无意将云筝作为女人收于后宫,云筝的野心也不限于后位……试问天下哪个女人厚颜无耻敢在皇帝面前要求做丞相?
没有,绝无仅有!
她简直大胆狂妄不自量力!皇上偏偏答应了!这已经远远不是鬼迷心窍的程度了,因为云筝,一向英明的皇上做出如此昏庸的决定,无疑是被妖魅附了体!
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在程敬暗暗下定决心,部署下一步计划的时候,懿园里头有人正享受着和乐的亲子时光。
晚宴散了,封凌霄送她们母女回来。小玥儿吃撑了,要晚点才能睡,一进园子就缠着封凌霄玩荡高高。
“还要高!还要高!”小玥儿踩在秋千上,荡的飞了起来,咯咯直笑。有封凌霄在一旁保护,她玩的更加肆无忌惮。
祈云筝侧枕在凉椅上,一边看她玩,一边品茶。
老树底下这秋千是她们搬进来才有的,不止秋千,屋里的摆设,用的器皿,服饰的质地款式,一日三餐的菜式,就连平日喝的茶都是精挑细选的。宫里不会有人知道她的习惯,所有这些必然是封凌霄一一吩咐,细致到了极点,也用心到了极点。
她不是不了解他的用心。
“哈啊……”祈玥打了个呵欠,松开一只手揉眼睛。
封凌霄飞身起来,在半空抱住她,带她下来。“困了?”
“唔……”
兰心过来抱小姐,陪她去睡,封凌霄示意她退下,抱着玥儿进了屋。祈玥沾枕头的时候,已经是迷迷糊糊,封凌霄给她盖上毯子,轻轻抚着她的肩膀,不一会儿,她的呼吸就变均匀。
祈云筝翻了个身,平躺着,望着天空。屋里灯太亮,星星看不分明。封凌霄从屋里出来,脚步略顿,才向着她走来。
祈云筝瞧见了他,坐起身来,目光掠过他身前。“衣服脱了,给我瞧瞧。”她起来,把凉椅让给他。封凌霄坐下,解了衣扣。
伤口愈合的很慢,每天换药都会洗下一盆血水。也就是他身体好,扛得住这么折腾,换成别人就是不死也成病痨。
祈云筝叫兰心去打水,一层层拆开纱布,给他换药。他坐着,她弯着腰,换药裹纱布难免靠得近,难免有所接触。封凌霄低眸,静凝着她的侧脸,终是忍不住拥她入怀的冲动,犯了规。
腰让人一揽,撞在人家身上,紧接而来的胳膊把她搂了个紧。祈云筝怔了下,没有动。
她难得这么老实,不由得惹他笑了。“这算是给我的奖励么?”他依了她的心愿,为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扫平障碍,可,她所求的是他最不愿的。
“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答应。”她哪会稀罕什么相位,要这个官职无非为图个方便,闹到他不得不让她走。
“我不答应,你就会罢休了么?”
不会。
可他顺了她的意,她觉得不是滋味。没有略施小计得逞的得意,反倒像是欺负了一个没有还手余力的人,赢了也不痛快。
“云筝。”封凌霄的手轻轻撩过她颈子旁边的发丝。“我能求你留在我身边么?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妨碍你。”
祈云筝沉默了会儿,推开他。面对着面,看到他眼神中的诚恳,她几乎下意识的避开了。“你会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么?”
“不。”封凌霄失笑,笑容有些苦涩。“我也不想勉强你。”他站起来,合了衣服,盖住还没有处理过的伤。“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放你走,但如果你有了离开的方法,我保证不再阻挠。”
祈云筝怔然出神,忽见他从身边走过,要走了,这才急忙拉住他。“药还没换。”
封凌霄淡淡的笑。“不要紧,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