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用毒,在他们所知的范围内,不会有人比她更厉害。在她进宫之前,宫中从未发生过类似事件,而现下也已查明,毒源与御膳房无关,皇上的膳食没有问题,那么问题就出在懿园,最有可能、也最有机会下毒的人,无疑就是她了。
程煜风也怀疑,在他来这里之前,父亲以及右相力劝皇上将她缉拿审问,而皇上想都不想就驳了。
他记得皇上曾经无限遗憾的说起,他答应云筝会相信她,他食言了。多年以来,皇上将此事视为心结,好不容易寻回云筝,他又怎么会疑她半分。
祈云筝带着淡淡笑意,看似漫不经心,眼底却藏着丝丝冷意。这绝不是一副承认罪行的态度,但她未必说的不是真的。
一向如此。
习惯以暧昧来散布迷雾,教人难以分辨真假,但也只有在她所在乎的问题上,她才会习惯的模糊真相。
“你不会。”封凌霄凝视着她,深邃的眼眸宁静如海。从以前到现在,他对她从未真正了解过,但是了解与否不重要,他也是现在才想明白,她不需要他了解,只需要他相信。
他只是淡淡重复了一遍,便破了她眼中的寒冰。祈云筝的笑容消失,不计较他是否诚心,以眼神示意他把手拿上来。她试过他的脉象,叫兰心拿纸笔来,写了个方子给他。“先服两日看看。”
封凌霄轻笑。“果然还是做病人好。”服用她配制的药,也算收获。
“那请陛下一直病着,看看你封国的江山会不会落到别人手里。”
“有你在,就不会。”
两个人用习惯的方式对话,但在旁人听来却是句句惊心。刘平心里就犯嘀咕了,皇上在夫人面前不自称为朕倒也罢了,刚才那句言外之意等于是说放心把江山交给她代为治理,这要是让左相等人听了,非得闹到把天捅破了不可。
下毒这件事最后也没查出个明堂,封凌霄没有下旨继续追查,倒是给懿园那边加派了两队侍卫,日夜不间断巡视,连程煜风也领了命令,确保云筝母女的安全。
被这般特别照顾,祈云筝真有一种成了被害对象的错觉。他真就一点都不怀疑是她下毒?
这天中午吃饭,祈玥没忍住,趁娘不在抓了两根笨蛋菜尝尝味道,兰心上回见夫人阻止过小姐吃这个菜,看她偷偷吃了,兰心害怕会有意外,抱着小姐去找夫人。
“只是吃口菜嘛,用不着大惊小怪。”祈云筝抱过女儿,笑着捏捏她的腮。
“可是那个菜……”
祈云筝看着她,尽管兰心很谨慎,但眼睛里的慌张还是出卖了她。她是个聪明的丫头,她哄玥儿不吃那道菜时候,她恐怕就在心里留意了,听说皇上中毒,联想到这一出,兴许猜出是她可能饭菜里动了手脚……那么,她有没有向封凌霄禀报呢?封凌霄在了解这一细节后,仍然肯定的相信她不会下毒,又是几分真,几分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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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的伤久而不愈,难住了太医院,尽管验得是毒物作祟,但谁也说不明白究竟是何毒、如何医治。大家正在犯难之际,忽然听说一个消息,皇上去了一趟懿园,住在懿园的那位夫人给开了一帖药,皇上服了药,伤立刻就止住了血。
太医院首席向皇上身边的人讨来药方子,方子上都是些寻常的药,他与同僚研究了半天也看不出这张方子有何奇特之处,怎么就治好了皇上,于是,大家开始议论,皇上中毒跟这位夫人有关,否则,就这样一张平平无奇的方子怎么可能医好皇上?
流言在皇宫传的无疑是最快的,也是最可怕的。这种事摊在谁身上都是天大的灾祸,唯独祈云筝不当回事。流言她也听说了,听说以后她做了一件事——在御花园的湖里洒了把鱼食,不到半个时辰,湖里的锦鲤全部漂在水面翻了肚子。
锦鲤是吉祥的象征,宫中有专门的人喂养这些鱼,突然间都死了就像是不祥之兆。
很多人被这一异象吸引来围观,有人跑去报告御史林大人,林梧轩带人来查看,然后就瞧见祈云筝坐在湖边的岩石上喝酒,脚尖不时轻点湖面,激起环环涟漪。
只要跟她在一起处久了,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种感觉,她的身上集合着各种各样的矛盾与疑团。或许是她天生的性格所致,因为没有人能跟上她的思路,所以觉得她捉摸不透。但其实,只要她的目的,也不难摸索出她行事的轨迹。
林梧轩心里有数,她露这么一手,恐怕是故意给左相送话柄,好让皇上不堪压力,把她逐出宫去。
“御史大人。”祈云筝见到他主动打招呼。
林梧轩还礼,什么也没有多说。
祈云筝站起身来,笑着说:“本来我打算去给封王送药,经过这儿发现景色不错,一时看的忘了神,药不小心掉到湖里去了。”
林梧轩知道她是存心的,故而她的话听了只信一半,但是跟着御史大人一道来的大臣就不淡定了。“池里的鱼都死了,是因为吃了你给皇上的药?!”
祈云筝瞥了他一眼,冷笑。“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封凌霄没有告诉你,连他身上的刀伤都是我捅的么?”
“你……你敢直呼皇上名讳!”反了反了,这个女人简直大胆包天!气的哆嗦的大臣扭头就走,他去的方向刚好是枢府。
“夫人一定要这般为难皇上吗?”林梧轩看着她,眉心微敛。
“你不是也认为我最好离你们皇上越远越好么?”祈云筝转眸,笑凝着他。“御史大人,我们可是同一条船上的。”
“……”
就算不屑与她为伍,也不用摆出这么一副嫌弃表情吧?祈云筝看着他那张吃了苍蝇似的脸,心情愉悦的笑了笑。“封王这个时候该服药了,御史大人陪我瞧瞧去可好?”
林梧轩憋着闷气,侧过身,比了个请的手势。
在她住进懿园之后,封凌霄就少有时间过来,她知道他忙,但也是进了书房看到堆成山的奏折才知道他究竟有多忙。
昨天伤口复发,他因失血过多,气色差的跟半只脚踩在棺材的人似的,她以为他会休息,最起码睡足四个时辰把脸色养的好看一点,结果她今天过来看到屋子里坐着一只会动的僵尸?
祈云筝的好心情在进门之后消失无踪,这么多人进进出出,这么多人在他身边伺候,就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早该倒下了却在凭意志勉强支撑?
“皇上,云夫人来了。”
要不是林梧轩出声,封凌霄都没察觉她进来。这多可笑?一向警觉的封王竟然反应迟钝如乌龟!
封凌霄见到她,欣喜的撂了笔,从桌子后面绕出来。她会主动来找他这件事他完全没有想到,不管为了什么,他都高兴。“你来找我是有事吗?”
祈云筝意识到自己在生气,可她生的这气是不是太莫名其妙了?他气色好不好,身体好不好跟她有关系么?
可。
是真的生气。
封凌霄见她不说话,才注意到她眉宇间绷的怒气。他思索了下,温声说道:“不管外面传言如何,我都信你,别为这种小事不开心。”
谁说她是为这个来的?她像是有个不愉快就来找男人告状撒娇晒委屈的女人?不想还好,这么一想,她心里更不痛快了。她原本是打着坏主意来找碴的,现在呢?就剩下为他不注意身体生气了。
封凌霄看她低着头,这么半天不作声,不免担心。“云筝?”
“皇上!”
这么一会儿功夫,左相右相领着几位同僚一起来见皇上,其中就有祈云筝刚刚在湖边遇到的那位。
程敬看到云筝也在,面色一凛,很是傲慢的冷哼一声,这才拱手面向封凌霄。“皇上,御花园湖中的锦鲤中毒而死,云筝亲口承认是她所为——”
程敬的话没说完,就被封凌霄打断。“死了几条鱼而已,左相何必小提大作。”
“皇上,左相说的不是几条的鱼的小问题呐!”方才见过云筝的大臣忙道:“方才臣与林大人前去御花园查看,云筝说锦鲤中毒是因为不甚将给皇上服用的药遗落在水里!那可是毒药啊,皇上!”
这些人来了一趟就不会善罢甘休,最少也要耗上半个时辰,他们说的事跟她有关,却不关她的事,祈云筝索性到一边去等,无聊的时候抽本奏折翻来看看。
几位大臣轮番讨伐,说的口沫横飞,封凌霄倒是有耐心,不曾打断他们。只是他们准备再多说辞,时间一长也有词穷的时候,几位大臣突然安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实在是再没有话接了。
“你们说完了?”封凌霄心平气和的看着他们。“如果说完了,那就听朕说一说。朕服过云筝的药还活的好好的,毒害一说从何而来?”
“可是皇上……”
“便是她有心害朕,也是朕亏欠她在先。”封凌霄说到这儿,目光一寒,扫向欲言的左相程敬。“朕既然把她带回来,就不会放她走,任何想要把她从朕身边夺走的人都是朕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