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非得学老鼠跟做贼似的专挑半夜三更行动么?”祈旭搂着不停打呵欠的妹妹,没好气的埋怨从来不按牌理出牌的娘亲。在他看来,她的每一个决定都是随性而起,说来东鲁谈生意,一件行李不带就披星戴月奔来了,到了这儿没见她谈成生意,倒是给他们拐回一个舅舅,现在又说走就走,像是要避什么洪水猛兽。“该不是你又做了什么亏心事,拖累我们跟你一起遭殃吧?”
要么说她的儿子了解她啊。祈云筝呵呵一笑,脸不红心不虚的摆出无辜表情。“都是陈年旧账了,那些人气量小,为娘不得不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啊。”
说的这么好听,还不就是怕人寻仇,脚底抹油先开溜?祈旭嗤之以鼻,她那种性子得罪什么人都不新鲜,他都懒得问了。
马车颠簸而行,车内母子对谈闲逸悠然,车外精兵护送别有一番紧绷气氛。夏日炎热,祈云筝在车里闷的慌,把车窗的帘子挽起来,懒倚着,拿袖子扇风。祈云城见了,放缓行速与马车并行。
“要不要与我同骑?”
祈云筝横眸瞥向那匹烈马,当下起了玩心,起身出了马车。祈云城唤人另牵来一匹马,把心爱座骑让给她,自己换骑另一匹。祈云筝飞身骑上马身,摸了摸马儿的脖子,拉起缰绳,双腿一夹,策马飞奔远去。
祈旭听到马啸声,把头探出来,见那不靠谱的娘自个儿玩去了,没好气的愤愤道:“骑这么快,当心摔断腿!”
漠漠旷野,疾风擦身过,这般无拘无束驰骋,已不记得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风吹散了暑气,身心无比轻快,人像生出了翅膀,自由徜徉天地之间。
祈云筝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回头见云城跟上来,拉紧缰绳催快了速度。两人互不相让,刹那间奔出十余里。祈云筝骑的是千里神驹,任祈云城骑术再高超也追不上,祈云筝不愿占他便宜,打手势与他换马,两人同时离马,于半空错身交过,而后换骑。马儿感知主人,兴奋的长嘶一声,爆发强劲马力,瞬间就把祈云筝甩到风尘飞沙中。
祈云筝没趣的讨了个灰头土脸,逐渐放缓了速度。祈云城折返回来,瞧她一脸郁郁,笑出声来。
“没良心的东西。”
马儿被她瞪,没心没肺的用鼻子喷气。
“你跟它生什么气呀。”祈云城与她并骑,斜睨着她熠然的眼眸,不由得迷醉。
“差别对待未免太明显了。”她骑的时候,它完全没尽全力嘛。
祈云城想了下,牵起一抹柔笑。“不气,回去我喂它吃草,给你准备山珍海味。”
他这也是差别对待。不过,把她跟马相较而论,他是不是找抽?祈云筝没好气的捣了他一拳,扯绳调了方向往回走。
回来的时候,两人在山坡见到一队骑兵尾随,逐渐接近马车,各自驾马飞奔而回。
骑兵大约百余名,皆是一身夜行装扮,看不出来历。从身手来看,算得上精良之兵,只是远远不是他们的对手。
祈云筝手上没有兵器,冲入敌阵的一刻,先用手刀砍趴一个,抢了人家的长枪。虽说长枪不是她惯使的兵刃,但用来对付这些虾兵蟹将绰绰有余。只见她双手舞枪,马上英姿卓然,红缨飘过点起血光,所经之处无不人仰马翻。
祈云城吩咐部下保护马车,待要前往助她一臂之力,却被乱兵之中的傲然身影迷乱了心神。
多少年,这个身影深植在他心底,无可取代。他曾一度以为永远失去了,却又失而复得……再次亲眼确认,方才明白她在他心中占了怎样一个位置。
祈云筝一路直冲,硬是将这队骑兵从中切断,调转方向,横枪方歇。舒展的眉宇傲然无惧,神色漠漠只作淡然,便是杀气也教人察觉不到一分——她不过是在游戏,轻松杀得对方片甲不留。
祈云城胸中一动,生出无限澎湃激情,驾马冲陷入阵,与她并肩而战。
马车里头,两个娃娃都听到了打打杀杀的声音,但两个人仍旧安静依偎着,好像外头的危险跟他们丝毫无关。
“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
“哥哥,故事。”
“好,我讲故事,你闭上眼睛。”
“嗯嗯!”
“大约二十年前,那个时候祈国和封国之间还有一个国家,这个国家叫南国……”
悠悠凉风吹过旷野,血气弥散在风中,夜色寂静。
祈云筝看地上再没有一个人起来,便把手上的兵器扔了。拈拈一手的粘腻,往衣服上蹭干净,把外衣脱掉也扔了。
祈云城正在吩咐部下严加戒备,回头见她脱到只剩一件单薄的内衫,内衫极短,不及膝长,她又骑在马上,修长的腿形尽数暴露。祈云城的耳根染上红绯,没好声气的粗声吼。“车上有衣服!去换上!”
祈云筝倒是听话,哦了一声,抬起一条腿绕过马颈,从一侧滑下地来。
祈云城眼睛瞪直了,不止他,当时在场一众部下的眼珠也险些鼓出来。白花花的腿,裙底旖色尽泄,要不是幕色浓郁视之不清,那风光足以把一个严守礼数的男人逼成禽兽。
她图了个方便,浑然不觉有何不妥,背着手,慢悠悠走向马车。
祈云城猛然回神,眼神凝厉,扫过一干发呆的人。部下们纷纷惭愧低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皇上。”前去打探的士兵下马回禀。“五十里后,发现封王的随驾。”
果然跟来了么。祈云城望着云筝上马车,一抹深思荡过眼底,徐声吩咐道:“刘将军,你即刻赶回大营领两千兵马。”
“末将遵旨。”
及近天明,他们在一片小树林旁扎营休息。祈旭一整夜都在给妹妹当枕头没有睡好,祈玥倒是精神满满,祈云筝领她去树林玩,让祈旭好好睡一觉。
“娘,花花!”祈玥迈着小短腿,在树丛里扑来扑去,摘了一大束野花,兴冲冲跑回来显摆。
祈云筝把她抱在腿上,想把花编成花环,奈何怎么都编不成形。一只手从后面接过她摆弄不好的花,祈云筝回头,对身后的人笑了笑。
祈玥仰着小脑袋,小嘴巴一张一合,惊喜的看到漂亮的花朵在舅舅手里变成了花冠,突然从娘亲腿上蹦下来,拍着手围着舅舅打转。
祈云城把编好的花冠戴在她头上。
“手艺比当年精进不少啊。”她想着,小时候他也编过一个送给她。不过当年那个编的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被你嘲笑之后,我怎么敢不好好练习。”
“可是你没再送我啊。”那个时候他比祈旭那小子可爱多了,连说句话都红着脸,让人忍不住捉弄。
祈云城撩袍,在她旁边坐下。“送你,糟蹋了花。”
“喂喂,你送我的那个花环,我可是一直搁在盒子里宝贝着,干成渣渣也没舍得丢。”
祈云城讶异的看着她。
“不信你到我寝宫靠左面第四排柜子找找,还是用檀香木的盒子装着呢。”祈云筝托着下巴,笑眯眯。“你送我那个虽然丑吧,可也是用心做的嘛……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像是不解风情,辣手摧花的人么?”
祈云城默了默,收起讶然,不客气的回了句。“像。”以整人为趣,以糟蹋别人心意为乐,明明心里比谁都在意,却永远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任由旁人去误会……她生来就这么个惹人恨的性子,又能奈她何?祈云城默默叹息,弯起温如春水的笑容。
“是我做人太失败吗?”疼到心坎的弟弟都误解她呢。她感慨,却委实没有几分认真。
祈云城听这没有诚意还颇为感慨的语气,忍不住转过头看她。不管经过多少年,不管她变成什么模样,这份感觉仍旧熟悉,不曾变过。从他们认识的时候就是,天塌下来在她眼里都是云淡风轻,一个人如何能维持一种个性经年不变?
她经历过的手足相残远超过他可以想象,从长公主到一国之君,平内乱,扩疆土,她肩上的重担又怎能轻松的起来?他没有问过,再世重生,再一次面对曾经誓约白首的丈夫如今的仇人,她又是怎样一番心境。他只知道,不论经历过什么,磨难也好,背叛也好,都不曾消磨过她一分一毫,她仍旧是原来的样子,坚强的令人折服。
祈玥张着胳膊,在花丛里转圈圈,笑声如铃,天真无邪。这一刻的宁静在生死永别之后复又到来的重逢,格外弥足珍贵。
“所有人都说你从悬崖跳了下去。”
“是啊,多亏有人救了我。”
“是谁?”
祈云筝眼眸略低,深笑。“旭儿和玥儿的爹。”
“你……”祈云城的声音因惊讶而暗哑。“这六年来,你都跟他生活在一起?”
“嗯。”
“那他现在……”
“过逝了。”
“……”
“要不是为了救我,他可以活的更久。”祈云筝的眼神一时冰冷,那是一种将悲伤沉淀到极致催生出的冷漠,但一眨,这份冷意就不见了,换而代之的是绢绢似水的温柔。“云城,从来没有人不求回报对我好过,从来没有,但他为我把命都搭上了。”
不是没有,只是你从未注意过我。
“虽然我们没有成过亲,但是我发誓,剩下这半生我祈云筝只做他一个人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