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殿走到后宫,封凌霄在宫门的门槛前止步,回头望着空旷的广场。
……
陛下打算何时允我出宫?
兵贵神速,事不宜迟,陛下深通兵法,不该不懂这个道理。
白祈两国联姻成就白国的强盛,可这不过是粉饰出来的假象。国制沉腐,官吏骄奢淫,逸,将领好大喜功,白王野心在外,不察内忧,放任党争,朝臣各怀鬼胎,看起来一团祥和的白国其实早已千疮百孔。克敌制胜未必一定血流成河,疏君臣,乱其政,毁其名,兵不血刃,也可断送百年基业。
人人皆知的道理却非人人都能办到的。
陛下不信,何不与我打个赌?
若云筝凭一已之力倾覆白国,陛下……赐我座宅院,容我安身立命可好?
……
封凌霄,我们的约定,还作数吗?
……
“皇上?”
封凌霄抬手轻轻挥了挥,示意他们全退下,然后一个人对着空荡无人的广场出神。
一切都是从赌约开始,最后也是以赌约结束。
他是怎么回答的?
好像,是说他不记得了。
对,他对她说,有关她的一切,他都不会记得。
……
我听说,死去的人会让记忆更深刻,你真忘得了?
你敢跟我打个赌吗?我赌你这辈子都不会忘了我。
……
你没机会知道了。
云筝,你都已经死了,怎么会知道你是赢是输。
封凌霄眼底掠过一抹黯色,转身想要回去,迈开了步子却又迟疑。回去,回到哪里去?偌大的皇宫没有一个房间,一个角落有他归去的理由,这个地方没有人在等他,也没有人需要他等。
忽然之间,心落了空。
忽然之间,感觉到无处可去的孤独。
在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在他的王宫,恍然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天大地大,没有他可以归依的去处……岂不可笑?
“程煜风。”封凌霄低眸,晦暗的眸色掩藏着无以名状的落寞。
程煜风出现在他身后。“皇上有何吩咐。”
“准备祭祀的东西,今天……”话到了嘴边,苦涩的难以成言。祭祀,人都已经不在了,再做这些有何意义?“算了。”
程煜风没有抬头,可从他的声音也能听出其中的压抑。
“你去拿酒,陪朕喝一杯。”
“是。”
时间并没有想象中过的漫长,二十一天,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他还来不及细思,她就已经走了那么远……
他不觉得悲伤,完全不。
对于她的死,他只是愤怒。
她写下一封状似慷慨的书信,像施舍一样把胜利的战果留给他,他亲眼见她掉下悬崖,连抓回她质问她为什么不还击的机会都没有……她不是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只要把他的行踪泄漏给白竞天,告诉他一切都是他的阴谋,白竞天会相信她,可是她没有,她放弃了反击的机会,把自己送上绝路——他如何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怒不可遏,恨不能把她从阴曹地府揪出来,再亲手掐死一遍!他不悲伤,不会,也不可能悲伤!
封凌霄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着就走到了御书房前面,等他回过神,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
有人在这里握着他的手,写下她想要的名字。
云筝。
她不是一个温顺的女人,从来就不知顺从为何物。她想要的,得不到,就强夺,强硬且傲慢的姿态让人恨到牙痒。可是,他见过她笑的样子,见过她脸红的样子,见过她熟睡时毫无防备的样子……
“皇上。”程煜风拿酒回来,摆在石桌上。
封凌霄坐下,自己倒了杯酒,也给他倒了一杯。程煜风连忙扶住杯子,道谢恩。封凌霄端起了酒,浅抿了一口,翻手倒在地上。
程煜风看着他这个样子,面露犹豫。皇上这明显是悼念云姑娘,可是……
“现在去找……找不到了吧。”
程煜风愣了愣,明白他的意思,忙道:“那个地方人迹罕至,要找,一定找得到。”
封凌霄看着手里的空杯子,淡淡说:“就算没有人,也有野兽,找得到也是一堆白骨了。”
程煜风胸口发闷,看着他说不出话。皇上嘴上不说,可他知道,皇上对云姑娘的死耿耿于怀。
暴尸荒野,尸骨无存,倒是用最凄惨的死法抵偿了她的过错。封凌霄牵动唇角,喝了一杯酒,香醇的酒液淌过喉吼,苦的让他禁不住皱起眉头。
……
你敢跟我打个赌吗?
……
我赌你这辈子都不会忘了我。
……
“朕,该立后了。”
白祈边境硝烟四起,紧挨着的封国却在这时候热热闹闹办起喜事。大臣苦谏多年的立后大事终于得了皇上首肯,悬虚的封国后宫终于要迎来女主人,高兴的不止是文武百官,还有百姓,以及封都的妙龄女子。
才一日,封凌霄的桌案就被画像堆满,这些是朝中大臣推荐的,还有很多都在内务府那儿登记。不知道大臣们是不是都商量好的,推荐到他跟前的女子,容貌都与祈云筝有两三分相像。
封凌霄叫人来把画像都退了回去,然后叫来林梧轩,选后一事按典制全权交由他来办。
这件事搁帝王家叫立后,搁寻常百姓家是娶媳妇,林梧轩自己都纳闷,皇上把终身大事交给他“全权”来办是怎么个意思?
纳闷归纳闷,林梧轩领了皇命立即着手去办。他先到礼部翻了典制,弄明白了程序和要求,再和内务府的人一层层把关挑选,三天之后,把符合皇后条件的人选带到了封凌霄面前。
程序走到这一步,该是轮到钦点,可是封凌霄看也没看就让内务府把她们安排住进后宫,依名册顺序即日起侍寝。
皇上吩咐下来,后宫紧锣密鼓的忙活,沐浴熏香,梳妆打扮,最后把美人迎到皇上寝宫最近的一座宫殿。所有事准备妥当,遣退闲杂人等,关闭宫门,只等皇上驾到。
酉时,美人就已准备好了,可是直到亥时,皇上仍在翻折子。
留在书房侍候的刘平见时候不早,过来提醒。“皇上,时辰不早了,美人还在等着……”
封凌霄的目光抬了起来,思量片刻,问道:“今晚侍寝的是谁?”
“左相的小女儿,程绣绣。”
左相的女儿。封凌霄把折子合上,随手扔在桌上,眼底映着抹漠色。林梧轩把关,不会徇私,这个程绣绣凭本事走到最后……应该不会让他失望。
红烛的火焰微微晃动,墙壁上的光影昏黄。
许久,才听到一声深叹。
“移驾。”
刘平领着皇上到了殿外,封凌霄让他们都退了,一个人走了进去。殿内寂静,里间的蜡烛快燃到根,光线十分昏暗。封凌霄看到床上的人影,撩起纱帐,只见披着纱衣的少女已经睡着了。
圆圆的脸袋,齐齐的流海,长长的睫毛,她虽然闭着眼睛,但可以想见她有一双怎样灵动可人的明亮眼眸,甜美,可爱,能让每个男人都心软的女人。
封凌霄坐下,这个动作惊醒了她,程绣绣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有人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想起自己在哪里,慌忙起来跪在床上,磕头行礼。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可爱的女人,声音听着也软软的。封凌霄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程绣绣张着大大的眼睛,怯生生又有些好奇的望着他。
她从来不会这样看着他。
封凌霄走神了,只是他不知道他所感慨的这个“她”,究竟是哪个她。“有人教过你今晚要做什么?”
程绣绣的脸羞的通红,轻轻点头。
“给朕宽衣。”
“是,是……”程绣绣跪着靠过来,紧张的帮他解衣扣,因为太过紧张,手抖的厉害,半天都没解开。
……
封凌霄,你不喜欢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看来当初爬床的决定是对的。占有了陛下的身体,陛下的人就属于我了。
……
换一个人,一个值得怜爱的人,他一样会尽心照顾她,对她好,既然无关感情,那么取代也再容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