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他逃了一次,虽然他有不得不走的理由,可是这一次,他不想逃了,他好累,尤其是经历过芙儿和邱家洛的事之后,他对爱却不能的痛楚感同身受,暂且不想那么多了,现在的他只想留在心爱的人身边。何况茵儿美丽温婉,对他又是情深意重,这朝堂上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他呢。
回到自己的将军府,夜已经深了,秋夜微微有些凉意,可是应罡的心里却像有一团火一样温暖舒服。
穿过将军府的回廊,刚要回到自己的卧室,就见前面的回廊上依稀有个人影儿,应罡习武多年,早就养成了格外警觉的习惯,当下放轻了步子,握住腰间佩剑的剑柄,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月光下顾影自怜暗自神伤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胞妹乐语芙。
应罡提着的一颗心放了回去,紧握佩剑的手也松开来。
乐语芙看月光看得出神,就连应罡已到了她身后都没有察觉。
应罡轻叹了口气,手搭上乐语芙的肩头:“芙儿,怎么不去睡?”
乐语芙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没有看向他,却是幽幽地说:“日里夜里都在迷迷糊糊地睡,又好像一直也没睡着,反倒不想睡了,索性出来坐坐,欣赏欣赏这月色。”
应罡刚刚喜悦的心情一下子低沉了下来,芙儿对他有怨,他一直都知道。所以,他们兄妹相认后,对于芙儿来说,其实怨是胜于重逢的喜悦的。
他不怪她,是自己破坏了她原本快乐平静的生活,把她和她爱的男子生生掰了开来。
“芙儿,你是埋怨兄长的,是吧?”应罡的声音中带着歉疚,他能理解她此时此刻的感受,就像当初他刚刚得知自己的身份时一样,难以接受,更何况芙儿此时是这种境况。她和他有距离感,无法跨越的距离感,尽管他们是同胞兄妹,本该亲密无间。
“怨?怨有用吗?更何况到了现在,我竟然不知道该去怨谁了!”乐语芙没精打采。她有一肚子的怨气想要发泄,可是,她竟然找不到那样一个她可以发泄的人。
怨应罡吗?他是在为夏国子民和他们的父母报仇血恨,他有什么错?想必有了这样的身世困扰和责任担当,他也不会生活得有多轻松,光是看他看殷公主茵的眼神就知道了,那是明明有爱却又隐忍克制的眼神。
她读得懂。就像她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对家洛的一样,只是他们还有机会相爱,而她和家洛已经再无可能了,现在的家洛恐怕恨透了她,对她充满了猜疑和怨恨。
“对不起!”乐语芙的头顶传来应罡无奈的道歉。
乐语芙反而轻笑了笑,转回身:“哥,如果你要跟我说对不起,那么又有谁来跟你说对不起?”
应罡的身形一陡,脸上惊喜立现,他俯了俯身,轻抓着芙儿的双肩,不可置信地问道:“芙儿,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能叫什么?当然是叫哥了!对不起,哥,之前是我太自私了!”乐语芙柔声说道。
“不,不,不,是哥哥不好!是哥哥让你为难了!”应罡的眼中有雾气不争气地涌出,他觉得有些难为情,背过身轻揩了下眼角。他这么激动是有原因的,自相认后,芙儿日夜生活在巨大的痛苦之中,在他和邱家洛之间左右为难,怕他们相互伤害。她不肯喊自己哥哥,她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她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她这一声哥哥不叫出口,也许有些事就还没有改变。
他清楚地知道她的想法,对自己也不无怨恨,看着芙儿暗自神伤,他甚至宁愿自己从没有认过她。如果不是因为一时冲动认了她,现在所有的痛苦和烦恼他就可以自己一个人扛了,而他的芙儿会一直生活得无忧无虑,快快乐乐。
可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等来了芙儿这一声“哥哥”!他怎么能不激动?
乐语芙站起身,真心诚意地道歉:“哥,之前是我不好,是我太自私。父母的血海深仇是我们共同的责任担当,夏国的子民不能白白惨死。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只是,哥,我和家洛虽然已经结束了,可我还是不希望他受到伤害,尽管我知道,这伤害,早早晚晚,避免不了。”
乐语芙越说声音越小,她的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应罡的心里也是明镜似的,以他们的实力,还不足以与大邱抗衡,更何况邱家洛是芙儿至爱之一,虽然他同时也是他们的仇人之子。
他们毕竟在一起生活了三年,三年的相亲相爱,怎么可能一朝就变成相爱相杀?
其实抛却国仇家恨,他不得不承认,芙儿的眼光不错,邱家洛确实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甚至,如果他们不是有着血海深仇,他或许真的可以跟他成为一对好朋友。他们是那么意气相投,即使知道邱家洛是仇人之子,他仍时不时地会对他欣赏不已,更何况芙儿跟他相亲相爱了那么久。
未来于他们,真的只是一个未知数,他们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怎么样,他们之间的纠葛会如何收场。
月光似水,在每个人的眼中都是一样的,可是,映在每个人的心中,就变成了不同的痛楚。
此时,洛王就坐在营账之外的空地上,出神地仰望着银色的月光,脸上呈现出不正常的绯红。
邱泽不时担忧地看看洛王,指挥人在他的身边点燃了一堆篝火,洛王浑然不觉,兀自出神凝望着。
洛王感染了风寒,已经连续烧了三日了,可是三日来,仍是坚持昼伏夜出,不肯歇息。
今天洛王似乎烧得格外地厉害,差点儿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在邱泽的强烈要求下,才寻了处荒郊野外,支起营账,准备在这里将就一宿。
可是,没想到,洛王刚刚在营账里躺了一会儿,就又一个人跑了出来,在这里呆呆地看月亮。
邱泽无奈,只能悄悄让人在他的身边点起火堆,免得他受了凉,病情加重。
洛王眼中的月亮那么明亮,那么柔和,跟从前,跟大邱,没有半分分别,可是,却又分明不一样了。
芙儿喜欢月色,爱看月亮,经常会在月亮最明亮的时候一个人跑到庭院中看月亮。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格外柔和,衬得她整个人都格外地生动。
她看着月亮,而他就在身后看着她,看着看着,他就会走到她身后,揽她入怀,静静地陪着她……
洛王的心一阵刺痛,世事无常,如今月色依旧,芙儿她人却已不在他身侧,难过几乎是席卷而至,刺激得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邱泽忧心地看着洛王。他自小跟随洛王,洛王向来都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何时像这样颓丧过!
可是,以他这几年对王爷和王妃的了解,若说王妃为了别的男人抛下王爷,他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王爷与王妃伉俪情深,怎么会轻易就分道扬镳,他一直觉得这中间一定有什么隐情。
可是,当着王爷的面儿,他不敢说,他怕更加刺激到王爷。只能期待,他们这一路追踪,追到应罡的老巢,一举拿下他,那时王妃自然就能回到王爷身边了。
邱泽一厢情愿地想着,无比地乐观,可是眼下有人就没有那么乐观了。
纪晓芙站在窗前,看着月光下刚刚解开心结的兄妹俩,满脸的愁绪,嘴里不时嘀咕着:“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乐知言不解地看着她:“娘,您这是怎么了?”
这一路上,娘都好好的,可是自从踏进殷国的国土,她整个人都变得心不在焉的,不时焦虑地自言自语,好像有什么烦心事。
纪晓芙没有理会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晃得乐知言头都要晕了。突然她停住脚步:“言儿,你知道你爹在哪儿,对吧?”
乐知言点点头:“我也是刚刚知道,爹在替大王子执行一项秘密任务!”
“言儿,娘写一封信,你马上去找你爹,亲手把信交给你爹!事关重大,你必须保证一定要把信亲手交给你爹!”纪晓芙神情严肃。
乐知言很少见娘亲这样,虽然不明所以,可仍是郑重点头,答应了娘亲。
纪晓芙下定决心,几乎是奋笔疾书,修书一封,封好,交给乐知言:“记住,一定要昼伏夜出,而且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盯上你!”
乐知言点点头:“我马上就出发!可是大王子那边……”
“我会向他解释,你速去速回!”
乐知言答允下来,回房间开始整理简单的衣物,待夜深人静之时,这才闪身出了应罡的将军府。
纪晓芙躺在芙儿的身侧,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巨大的疑虑在她心中挥之不去,却又好像有什么事遗漏了,理不清楚。
她看着身旁好不容易睡着的芙儿,想着她这段时间以来所受的痛楚,心疼不已,她祈祷言儿能快点找到他的爹爹,早日破解她心中的疑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