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张胜伟坐在宽敞明亮的经理办公室里，看着李灵刚刚拿来的财务账目，一笔笔无名的支出让他心情沉重脑袋混沌，他知道这个项目已经让刘立春糟蹋得一塌糊涂了，以后这个项目该如何进行下去呢？他的手不禁伸向了烟盒，抽出根烟，点上，一股浓烈的烟雾呛得他流出了眼泪。看来，这官不是好当的，比他做业务要费上多得多的心思。寻思良久，他把李灵叫进了办公室。
“李灵，这账上为什么这么多白条，怎么也不处理呢？要是查账怎么办？”张胜伟开门见山。李灵是财会毕业生，工作五年了，当然知道其中的利害。“这个问题我早已向刘经理说过，你知道刘经理对这些向来是无所谓。其实何止财务，他对什么都是这种态度，人们早已经对他有意见了。如今你接手这个项目，一定要吸取这样的教训。”张胜伟对刘立春的工作作风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他当然知道刘立春的毛病，对一些现存的弊病肯定要进行必要的纠正，听了李灵的话暗自点点头，但还是征询李灵的看法：“我们都跟刘经理多年，现在他走了，我们还要继续下去，以后你认为该如何办呢？”李灵笑笑，像是早已深思熟虑，侃侃道来：“刘经理的一些做法是很值得你借鉴的，因为你们两个虽然是师兄弟，但做事风格却有着明显的区别。首先，在个人前途上他豁得出去，敢于利用手中的资源为自己铺路，而你就太顾忌单位的利益，我看这并不可取，你想要想做更大的事业，就必须要舍得投入，没有必要的投入你的宏伟目标是实现不了的。其次，他在为人上不如你平易正直，更能赢得别人的信任，这是你的优势，你要好好利用，让更多的人为你所用，这就是一个好汉三个帮的道理，但是你缺乏的是手段不够狠辣。也就是说，只要你在上级那里敢于花钱，对下属严格管理，你的前程会比刘经理更远大，因为你的一些品质他是不具备的。现在你已经是经理，放开手脚，做好这个项目，应对好处里、集团公司的主管领导，这是你今后的关键。”张胜伟不得不承认李灵的话也确实说到了点子上，有些观点也戳到了他的疼处，自从那天下了水，他内心里也再无顾忌，大有荆轲义无反顾直向秦都的慷慨悲歌之气，但他还是觉得李灵说得过于笼统，于是问道：“目前处里副总经理就有十几个，副总工程师更是多如牛毛，其中也不乏聪明绝顶之辈，要想脱颖而出谈何容易呀！”李灵似乎早有所料，说起话来也远远超出了他的年龄：“在我们这个集团公司，有一点你是知道的，邢书记那就是一颗常青树，刘立春可以说是一根青藤，树长多高，藤就会爬多高，常青树永远往上长，青藤就会永远望上爬，况且他又有刘副局长暗中相助，刘立春这根线坚决不能断。再说因为那十万元钱的事，你们已经绑在了一起，他临走时的那些话，想必你也琢磨出来了门道，他是想利用你的资金，你就为什么不能利用他的关系呢？况且你和邢书记通过那件事已经挂上了钩，今后如何发展只要你肯干还不是易如反掌吗？至于人群中如何能够才能杀出条血路来，那就要看你的决心了。在过去有个名词叫‘飞过海’，因为那时朝廷腐败，委派官员时，一个职位往往要委任好几个人，被委任的一大帮人就只能排队，上一任因故退了才能轮到下一个。有的人聪明，就向主管部门送厚礼，主管部门接了礼物，当然就会想办法让送礼的人尽快赴任。历史的闹剧是可以重演的，你可以借鉴一下啊。”如果说以前张胜伟只是隐约感觉李灵是个人物的话，那么今天张胜伟是从心底里接受了李灵，他赞许地点点头，微笑着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你也好好干吧，水涨船高的道理我就不说了。”
春节将至，工地上却是细雨霏霏，根据经验这样的天气要延续到整个正月，这样的时令也只有隧道还能照常施工，地面上的工程不得不彻底停下来，但集团公司和处机关安排的各种检查却是如火如荼地开始了。过去穷人家过年如同过鬼门关，现在拮据的项目也是一样，一波一波的检查得小心应付，好吃好喝好住不说，就是每一个检查组成员的红包那是断不可少的，否则这个项目就会“臭名昭著”，诸如质量奖、文明工地奖、先进管理奖等名目的奖项拿不到不要紧，年终工作会上还得被批个一佛升天二佛入地，项目经理更是得被修理个体无完肤。张胜伟对个中的滋味虽没有亲身体验过，但历次工作会上一些人的尴尬他却是见过不少，所以他肯定不会蹈那些人的覆辙，更何况这个项目本就不缺钱。因为这个项目是集团公司的直属项目，所以来检查的各路人马主要是集团公司的领导，处机关当然也不会袖手旁观。集团公司检查组带队领导就是刘立春的同乡、集团公司副总经理刘迎富，当然集团公司领导来处里的项目，处里按惯例一定要有相应的领导打前站，以示迎接、重视之意，否则那位带队的大领导就会有被怠慢的感觉。刘立春是处里主抓生产的副经理，这个差使就落到了他的身上，更重要的是刘立春和刘迎富是同乡，这个处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故地重游，刘立春当然有说不出的得意和兴奋。张胜伟对刘立春也是投桃报李，尽力招呼周到，让这位昔日的直接上级舒舒坦坦、高高兴兴。
离工地最近的是一个地级市，处于国家的腹地，市面上还算繁华，星级宾馆也有好几家，张胜伟就亲自找了一家最好的五星级酒店作为大小领导们的下榻之所。刘立春巡视了一下刘副总经理的房间，感觉尚可，就向张胜伟点头示意。二人回到刘立春的房间，张胜伟沏好龙井，坐到刘立春的对面，问了问目前处里的情况，刘立春官模官样的说了个大概，话就谈到了这次带队来工地检查的刘副总经理。“集团公司的董事长任期很快就到了，迎富老总已经疏通了各方面的关系，眼看就要出任集团公司董事长，你我弟兄的好日子就在眼前哪。但话说回来，你升一个处里的副总工程师还要出十万，集团公司董事长那是多大的官啊，这礼那能轻？一个副总经理能有多少家底，想必也是一下子就掏空了，我们可得帮衬一下。”刘立春说着眼角瞟了一下对面的张胜伟，张胜伟当然是心领神会：“师兄，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刘立春满意地点点头，慢慢地伸出了右手，五个手指剑一样有力地指向天花板。张胜伟笑了：“不就五万元钱吗？还至于这么神秘！”刘立春立刻绷紧了脸：“师弟，你打发要饭的呢？五十万！”张胜伟顿时紧张起来，脸上的笑也僵住了，微张的嘴巴好一会儿才闭上，他怎么能想得到刘立春这个口开得这么大？可是，更没想到的是刘立春的话却只说了一半。“这只是我要给他的，另外你再准备二十万，你亲自给他，绝对要让他不虚此行。不只是这个，马上要过年了，处里曹董事长、集团公司邢书记那你也要专程拜访，哪一个也绝不能少了十万。”加在一块就是九十万，这么大数目，张胜伟犹豫了，这相当于他十多年的工资啊，这更是干部职工们风里雨里艰辛劳作的血汗哪。刘立春似乎看透了张胜伟的心思，阴鸷的眼光盯着张胜伟一字一句地说：“不狠不吃醋，无毒不丈夫。师弟，别婆婆妈妈的，听我的，错不了。你忘了你那个副总工程师是怎么来的了？”张胜伟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他只是觉得这是在犯罪，是在拿着人们的鲜血涂抹自己的顶戴花翎。但是不这样，自己的宏图大志何时才能得以实现？他又一次说服了自己，狠劲地掐灭手中的烟蒂。“好，师兄，就按你说的办！”
自刘立春离开工地，张胜伟确实进行了精心的管理，工地的面貌当然是不可同日而语，再加上他出手豪阔，各方面的溢美之词就像春日里漫天飞舞的花瓣纷至沓来，让他应接不暇。年终工作会上，处长曹龙文指名点姓地对他大加赞赏，台下也是掌声不断。张胜伟此时才真正感觉到了钱的伟大，钱能通神哪！
正如刘立春说的那样，刘迎富很快就坐上了集团公司董事长的宝座。吃水不忘挖井人，刘董事长和所有的大权在握的官员一样，上任伊始便对自己的亲信大力提拔。刘立春很快就被任命为处总经理，张胜伟被任命为处副总经理，主抓全处的投标工作。李灵调到处财务科任副科长，因没有科长，所以暂时主抓财务科的一切业务。
人如其名，正值三十四五岁这个黄金年龄的蔡秀明姿容秀美端庄明丽。自从儿子张铮上学，她便辞了工作，一心一意伺候丈夫工作、教育儿子读书，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和其他的女人一样，出身官家的蔡秀明自和张胜伟结婚的那天起就整日里指望着丈夫能够出人头地显赫一时，怎奈张胜伟生性耿直，结婚十载仍是一个一文不名的项目部副总工程师，她不止一次的暗暗流泪，慨叹自己红颜薄命身薄福浅，每次看到人家老婆扬眉吐气高高在上的样子就更是相形见绌无地自容。如今总算老天开眼，胜伟终于升上了处里的副总经理，听到这个消息，她彻夜难眠，抱着已是小学三年级的张铮痛哭失声，她终于熬出头了。但是，她只想到了人前的风光，却不知道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往往是一个怨恨神伤痛不欲生的女人。
张胜伟就要回机关了。当天晚上，她亲自下厨，精心地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并请来了张胜伟最要好的朋友——他的大学同学、目前已是一家拥有上亿资产的开发公司的老板洪大佑。将近六点，已是下班的时间，张胜伟和刘立春说说笑笑地跨进了家门，身后跟着搬着一箱茅台酒的李灵。张胜伟把两个人让进客厅，给洪大佑一一做了介绍，大家寒暄已毕，酒宴便开始了。
笑得合不拢嘴的蔡秀明把自己的拿手菜肴一盘盘端上桌来，打开茅台酒给人们倒上，自己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她觉得今天的世界充满了幸福。论年龄，李灵最小，官阶也是最小，但人却是最为乖巧，他见嫂夫人站在一边不就座，急忙立起来请蔡大姐坐下，洪大佑和刘立春也是一个劲的劝。蔡秀明看了几眼端坐一旁的丈夫，直到张胜伟点头才坐了下来。“张铮呢？这小子时间长了不见还有点想呢！”刘立春突然问。蔡秀明急忙回道：“这小子忒淘气，我怕他搅局，就让他去邻居家写作业去了。”刘立春像是有几分失望似的笑笑。
看到播下的种子果然收获了丰硕的果实，刘立春、张胜伟异常兴奋，两个人推杯换盏，不觉间已是有了朦胧的醉意。洪大佑是局外人，一切作壁上观，偶尔陪着喝上一小口，对这两位师兄弟的谈话似乎是听而不闻，只是一味地微笑而不开腔。李灵酒量颇豪，很是清醒，看着酒醉之人的得意，看着局外人的意味深长，默默地把弄着酒杯，不置一词。蔡秀明也许和自己的出身有关，一旁关注着丈夫的一举一动，不劝酒也不拦酒。她虽然从不愿自己的丈夫多喝酒，但今天事出有因，他不能坏了丈夫难得的好兴致，在她内心里已经做好了伺候丈夫一夜的准备，因为她知道丈夫今天必醉无疑。
知夫莫若妻，张胜伟果然喝得酩酊大醉。但是没关系，女主人有办法。以前每次张胜伟从工地回来都要醉个三次两次，看着每次丈夫醉得难受，就逐渐地摸索出了一个解酒的秘方。等把客人们一一送走，蔡秀明把丈夫安顿在卧室的床上躺好，就进了厨房，把早已准备好的中草药按量倒进药锅里，大火烧开，再文火熬了十五分钟，把熬剩下的汤汁倒进碗里，晾凉，轻手轻脚地端进卧室，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再把张胜伟扶起来，半靠在枕头上，一勺一勺地给他喂下，喂完，再让他平躺下去，盖好被子，然后轻轻出来。这时，张铮也从邻居家回来了，蔡秀明示意儿子轻声。张铮似乎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就一声不吭地进了自己的卧室，放下作业，洗漱，睡觉了。
蔡秀明在客厅里坐了大约半个小时，倒杯温开水端进卧室，把丈夫扶起来，让他喝下。自己也就刷牙洗脸，之后上床躺在丈夫身边，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直等到丈夫呼吸平稳了，才昏昏睡去。
三
瓢泼似的大雨似乎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石棉瓦搭成的房子外边已是沟满濠平，哗哗的流水声把魏波、杨柳花两口子担心的目瞪口呆，他们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尤其是杨柳花只急得花容失色，一双好看的杏眼充满了忧郁。因为再这样下个没完，屋子里马上就得进水。屋里的地面是土做的，水一泡立马就会变成泥塘，衣服杂物没地方可放，都堆在了床头的地面上，如果浸湿了赤脚不说就连身上也没了穿的。六岁大的儿子不知父母愁苦，竟还躺在床上睡得沉重香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