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相对于失魂落魄的夏冰，李红发可谓是春风得意，一切的顺风顺水着实写在了脸上。夏冰烧上水之后，两个人分坐在茶几两旁。李红发便问起了夏冰离家出走的原委，夏冰长叹一声，无奈地摇摇头，算是作了回答。李红发知道老同学的深沉，不过从夏冰的神态里他也看出了夏冰无意马上说出他和吕晴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感觉到事情肯定是不可逆转了，说出来恐怕也是无益，所以也就岔开了话题。这时水开了，夏冰起身，拿来两只杯子，正要沏茶，李红发拦住了他。李红发站起来，打开随身带的小包，拿出自己的茶叶，放进两个杯子里。然后说：“宾馆里的茶叶哪能喝的？尝尝这个吧，这是我专门让人从福建带来的。”沏上水接着说：“你既然过来了，我看你就在我这里做吧，正好我也需要你这样的大才帮我管理我的企业，广明和红兵才能不够，这么大的摊子他们摆弄不了，不知道是否会委屈了你？”夏冰抿口茶水，叹口气说：“末路投奔怎么还敢挑肥拣瘦？只要你不嫌弃，我会尽力的。”“老同学看你说的，常言说人在逆境志气短，你可不能自己瞧不起自己，一定要振作起来，男子汉大丈夫要能屈能伸。我也知道我这一弯池水搁不住你这样的才俊，先安顿下来，再找出路吧。”望着情绪极度消沉的夏冰，李红发心里不禁产生了一种极大的担忧，他很难想象如果把这个自己辛苦十几年亲手开创的摊子交给如此状态的夏冰结果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对于夏冰的能力，李红发向来是没有任何质疑，但怎么才能驱走这位老同学心中的阴影为我所用呢？他低头看了看茶几上水杯里的茶叶，若有所思地说：“夏冰，你看到杯子里的茶叶了吗？”夏冰呆滞的目光看了一眼李红发点点头。“这些茶叶本来是给装在一个袋子里或是茶叶桶子里，由于我们要沏它，才把它们倒进杯子里，开水一冲，它们中间大多数因为开水的浸泡沉在了杯子的底部，只有很少数，无论你冲上多少遍，仍然是浮在水面之上。可就是这极少数才能与这个大世界亲密接触，享受自己的顽强与抗争。回想这些年，犹如开水煎熬的时候实在是太多了，多少次我就差那么一点就会倒下，就像那些沉了底的茶叶，可我知道一定要挺住，挺住了自己就胜利了，一旦倒下那将是万劫不复，所以我才有了今天的局面。老同学，我的话并不是要教训你，因为我知道你向来是比我聪明睿智，你别忘了以前你是怎么教训我的，如今轮到了你，你怎么就不能把对我说的那些话用到你自己身上呢？我也知道你和吕晴那是多少年的感情，一下子恩断情绝放到谁的头上也是难以接受，但是事已至此，你能怎么样呢？既然如此，你这样的沉沦又有什么意义呢？”夏冰当然不是傻瓜，刚一提到茶叶他就明白了李红发的用意，他并不想沉沦下去，修复伤口总是需要时间的，但他还是要感谢老同学的善意，他知道李红发是在为自己着急，怕自己一下爬不起来。于是，他报之一笑：“红发，不要担心，你知道动物有舔舐伤口的习惯吗？我这是又回到了自然，我要重新审视一下自己，一切的一切在我身上都要发生改变，过去的东西要彻底地摒弃，可一些东西在我心里还没有理清，我正在努力划清界限呢，这也许要过几天，你不必担心。”李红发听到这些，心里有了底，不禁长长吁了口气。“那就去喝两杯。”李红发提议。夏冰摇摇头：“不，在我理清之前滴酒不沾，我的习惯你是知道的。”李红发笑笑：“什么臭毛病？就不能改改！”
两个人找到一家小餐馆，简单地填饱了肚子。随着路灯、店铺的霓虹灯骤然亮起，省城的夜生活也就真正开始了。街面上的灯红酒绿、姹紫嫣红二人无心观赏，径直回到了宾馆。二人相继落座，夏冰烦乱的思绪已显得平静，语气也显得安详了许多：“红发，你把摊子交给我，你去干什么？刚才看你郑重的样子不像是在安慰我。”“是啊，你知道我们这是一家私人企业，私人企业呢在创业的时候大家因为是亲戚关系倒也能够和衷共济，但是一旦规模形成那就要争权夺利，我作为两方面的交集，一切我都得担着，时间长了，我就觉得很累，有时竟会觉得山穷水尽。正好你来了，你就为我梳理梳理，我知道你的能力，你又是跟他们没有什么亲戚关系，梳理起来就不会有更多的顾虑，也一定比我来得容易。老同学，你现在心里一定在骂我，把这么烫手的铁疙瘩交给你，没办法，我早就想找个替罪羊了，碰巧你来了，这也是天意，更何况这对你来说未必就是一道难题。”夏冰翻着眼皮看着这位幸灾乐祸的鬼东西，笑骂道：“我栽就栽在你们这帮同学身上，都怪我时运不济，碰到你的枪口上，好吧，那我就试试。不过丑话咱们可得说前头，到时真要是碰到孙武杀妃的事，我可绝不手软，你也不许跟我唠叨，否则我二话没有扭头就走。”“那是自然，既然交给了你，那就悉听尊便，我绝不讲情。”“好，那咱们就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对了，你还没跟我说你以后去干什么呢？”
李红发喝了一口茶，想了一想：“这话还得从头说起。当年我在设计院的时候，有一次接到了一项市政工程的设计任务，主管正是李懿妃的哥哥。你只知道我和李懿妃结婚的事，却不知道我们怎么走到了一起，其实就是因为她的哥哥的出现，我们才由认识，熟悉，一直到结婚。我们结婚以后，她哥哥就动员我们出来自己干。当时我觉得有她哥哥在我们后边撑着，自己干肯定比在设计院拿工资要强得多。于是，我们就辞职成立了这个公司。很快，我们的公司就壮大起来，但是我们的婚姻也很快走到了尽头。至于我们分手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主要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什么吃饭不洗手啦、上床不洗脚啦、进屋不换鞋啦，起初我也并不在意，女人嘛。但是老这么婆婆妈妈的，我就有些个烦，最后她竟限制我出去应酬，你说搞我们这一行的，哪少得了应酬呢？两个人闹来闹去实在没意思，就只好分手。”“我只知道你们离了，真的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不过现在的人们结婚离婚也是稀松平常，也不见得非要往心里去，好则和，不好则分嘛，关键是要吸取过去的教训，以后不要再重蹈覆辙。现在顾影还行吧？”“这个顾影好是好，就是有点麻烦，你刚才问我我去做什么，其实这里边就有她的事。”“这怎么又和她扯上关系啦？”“顾影这人呢，因为对任何事情看得比较透，性格就不免有些乖张。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她正开一家律师事务所，你知道我们搞企业也不免会遇到一些法律上的纠纷，我就动员她过来上班，可她怎么也不肯，只是说自己是学法律的不能丢掉自己的事业。我也就没有勉强。后来公司里的几个亲戚为点小利就整日里明争暗斗，弄得我心烦意乱，这时我才不得不佩服她的眼光，也许是她学法律的知道私企的症结吧。你不知道，小顾的父亲是省交通厅的领导，现在的人们走后门都走出花样来了，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打听来的。这些年公路工程大上，托后门走关系的就不绝如缕，尤其是这些高干子弟就成了人们进攻的主要目标，小顾哪能幸免得了？这不，她的这个律师事务所现在成了工程介绍所了，天天忙得她晕头转向。人一晕就容易出事，也是这段时间工程上得太多了，寻求帮助的人也是如过江之鲫，她一个人应付就难免出错。错一回两回，人们当然不会或是不敢往心里去，但要是总出错那就要危险了，况且这样的生涯也确实是刀头舔血的买卖。这不，几个月之前她就跟我说把公司撂给红兵和广明，帮她打理事务所。我因为心里放不下公司，又确实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就一直拖着。你也许会问为什么不把公司交给广明或是红兵，你也见了，那两个活宝跑跑腿还可以，筹划这么大一公司那可真是有点小牛拉大车的味道了。要不我怎么刚才会说你正好撞到枪口上了呢，这一下可好，你想退都没有退路了，上吧老同学，我相信你肯定会比我搞得更好。”夏冰平静地听完，心中对李红发的做法有些不以为然：“红发，作为朋友我还是要提醒你几句，小顾目前的做法是不是有点变相受贿的意思，如果他父亲不是交通的领导恐怕就不会这么门庭若市了。你作为她的丈夫，应该时刻提醒她才对。这年头有做不完的买卖，有挣不完的钱，做任何买卖挣任何一分钱我想还是要经得起推敲才踏实。”李红发无所谓地笑笑：“你这些话我也曾想过，但这是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的事，我成他的事，他给我报酬，谁不欠谁的。”“话是这么说，其实你老老实实地办这个企业不也挺好的吗？犯不着再去冒那个险哪。”“老同学，现在工程确实很难做，利润太薄不说，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额外开支也是让人难以承受。你是干这一行的，其中原委你还不清楚？再说，你是没到那个份上，如今我算是明白了，拥有一百万的人和拥有一千万的人那活法是不一样的。有朝一日你自己有了一百万你一定会很向往那拥有一千万的生活。所以，我也想趁着这个机会，狠狠地赚它几笔，然后再金盆洗手。这就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根本原理。”“既然知道这么个原理，你还往上碰岂不是有点傻吗？你有没有听说这么一句话，叫做‘挣够一生花费就满足的人能够到达幸福的临岸，挣够几生几世都花不完的钱还不知足的人就只有葬送自己的分了’。”“这个道理我何尝不知道啊，可是箭已经在弦上了，你让我拉着弓不射出去怎么能够？”正说着，李红发的电话响了。
接完电话，李红发有些为难地说：“刚才是省里一家大私企老板的公子廖星来的电话，说是来了几个朋友，打电话招呼我过去。我今天就不能陪你了，我让红兵和广明过来，你也好向他们了解一些情况。”“那你就去吧，反正我以后就在这混了，在一起的时间多的是，再说我也不需要你总是陪着我。”说罢，起身送走了李红发。
其实李红发心里跟明镜似的，廖星招呼他无非就是搓麻将、找几个女孩子喝花酒什么的，说是来了朋友那只是幌子。老同学刚刚来就躲一边去耍乐子是不是合适的意念只是在李红发的脑海里稍一闪现，就被寻欢作乐的诱惑冲抵得干干净净。因为他深知他这位老同学在生活上那简直是无趣味可言，不喝酒、不唱歌、不打麻将、不洗脚，泡小姐那更是提也不要提，这也是李红发放心把公司交给夏冰的重要原因之一。而这种干干巴巴类似于清教徒式的生活对于李红发来说无异于自杀，所以他是巴不得有个借口一走了之，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了那种声色犬马、醉生梦死的生活了。
李红发驾着宝马穿过繁闹的大街径直来到他们的老地方，他把车开到停车场，他发现那十几台熟悉的奔驰、宝马、法拉利、凯迪拉克、宾利之类的轿车早已悄无声息地候着了。他找个地方把车停好，顺着青石铺就的小路惬意地向一处别致的拱门走去。这是一处园林式的建筑，走进拱形小门就见到满眼的参天古木，古木之间几条弯曲的青石路穿插其间，隐隐约约的三两处古亭悄然而立，每个亭子这时都已是灯火通明，人声嘈杂了。他穿过古木，向西南角的一个假山石洞走去，那就是他们经常聚会的所在，名字叫印心石屋。石屋不大，屋外回廊逶迤，回廊下流水潺潺，流水映着斑驳的灯光悄悄流入婆娑的竹林里。他走到门前，早听见里边已经是欢声笑语了。站在门口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弯腰浅笑：“李总好，里边请！”说着伸出纤纤玉手，打开屋门，示意客人进了大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