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992600000017

第17章

五十、报社怀疑是“伪作”

我在省报上发表的这篇稿子,还真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1972年,知青写东西的情况,还非常罕见,加上我这稿子又有一点新意,譬如用了“鬣马萧萧”这样的古词儿,把报社编辑雷了一家伙。编辑觉得奇货可居,立马决定采用,可是心里没底——怕我是抄来的,就打电话到我们公社去问。

一问,有此人,但会不会写东西,不敢保。

编辑呲了牙,想了想,对我们公社党委说,那你们给我们寄一份证明材料来吧,证明有此人。然后,编辑又问清了我父母的单位,打电话到我父母单位,询问人事处,问某某人是否有个孩子在农村插队。回答说:没错儿。”编辑便又问:这孩子给报社投了一篇文艺稿,写得不错,请问他父母会不会搞文艺创作?会不会是父母代写的?”

人事处的人一听就笑了:“我们这儿是科研单位,没听说有谁能搞文艺他作的。”

这一说,编辑放心了,等公社盖有大红印章的证明一到,稿子就发表了。那时候没稿费,报社寄给我一份报纸留作纪念,也就完了。

那我写稿图个啥呢?

除了要证明自己,总还有所图。

稿子一发表,我们大队倒还没啥动静,公社机关却有不少人知道了:某大队还有这么一个人,能耍笔杆子。

——我要的就是这个,名气!

我被意外的成功所激发,越发来了劲儿,每月都要投个一两篇。投稿一多,看自己的两笔字,实在写得太臭,就苦练钢笔字。那时也没有字帖,我就把表哥写给我的信当成字帖。他的字,还有点儿自成一体的模样。这样苦练了两个月,好了,我的字,起码有“体”了。后来我也帮编辑部处理过稿件,知道凡是字写得差的,编辑都厌恶,命中率极低。

那一年春,好朋友李兄走了,去了延边,投奔他姐夫去了。临走时,给我介绍了一位镇上的下乡知青,跟我们不在一个公社。我慕名到他劳动的地方去找到了他。

这位老兄姓王,见面一聊,果然才气横溢。他在学识上,兼跨文学与哲学,跟我大聊郭小川的诗《甘蔗林——青纱帐》,外国的则是普希金的长诗《欧根?奥涅金》。谈起古典文学来,也滔滔不绝,“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就挂在他嘴边儿上。

这是什么时代啊,能有这样的奇人!我大为振奋。

我不再是孤军作战——瞧瞧王兄这才气,将来都能做省委书记了。

半瓶子醋如我,能不发奋努力吗?

五十一、图书馆是我的大课堂

在迷茫中踏上一个虚幻基石,我自以为找到了人生的价值所在,信心百倍地前行了。

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在此之前,尽管我也读过那时书店里罕有的几本“另类”书籍,比如范文澜先生的《中国通史简编》、周一良先生的《世界通史》,但离搭起基本的知识框架还差得远。

除了拼命搜罗“禁书”外,我还发现了一处学习的好地方,可以使我眼界大开,那就是市图书馆的阅览室。在理论上,那时我们是最纯正的“社会主义国家”,但当时面对人民的公益事业并不多。就算是图书馆,对于借阅者也有诸多限制,我这样没有“工作单位”的人,借书是想也不要想。但那里的阅览室,是无条件向公众开放的,我可以在阅览室里翻阅全国各地的报纸和杂志,没人查我的单位。

1972年,文学爱好者被压抑已久的欲望爆发出来,各地的文艺刊物——用当时的流行语来说——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涌现。

在阅览室里,我看得眼花缭乱,拿出随身带的软皮抄,记下我闻所未闻的“经典词句”。

我一向以为,要想写一手好文章,在最初,一定要有搜集汉语文学词汇的习惯。我们平时看社论、看教科书看得多了,即使写文学作品,也是一副八股腔,面目可憎。不经过一番积累,想写出花团锦簇的文章,那是妄想。

与我大致同龄的、很多后来出了大名的知青作家,大概当初都做过这种功夫,譬如韩少功、张承志、王安忆、贾平凹等等,他们的现代汉语表达功夫,远超过此前此后的作家。那些在“文革”期间念中小学的作家,就别指望能有“文采”二字了。

那时在阅览室读书的感觉,无比之好。从农村回家探亲,我必去阅览室坐上一两天。在这里,没有雨雪风霜,见不到土得掉渣的老农,只见窗明几净,人人都屏息敛气读书。

我想我这辈子再不可能上学了,不可能再坐在教室里了,那么,就权当这里是教室吧。从那时起,读书于我,就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享受,是一种“代偿”体验。

40年来,“读书无用论”几次甚嚣尘上,甚至成为全民共识。读书是没啥用,但是,打麻将有用吗?暴饮暴食有用吗?也都没什么用,人们为什么仍然乐此不疲呢?

可见,读书若是去掉了功利心,也还是很美好的,就像在街上看漂亮女人。

有一次,我在阅览室里正埋头读报纸副刊,一位年轻女士忽然凑过来,很感兴趣地问我是哪个单位的。

我红着脸说:我是知识青年。”

那女士很惊讶,跟我交换了彼此的大致情况。她说她是一名工人,愿意读读写写。

这位女士在看我的时候,神色间有无比敬佩之意。是啊,一个知青,前途茫茫,居然还能来这里看书,不是傻子,就是今日所谓的“潜力股”,她势必印象深刻。

不想多年后,她成了与我同系同年级的大学同学。不过,在学校里,读书已经完全变了味儿,那种传奇感也就没有了。我们在大学里彼此认出,后来却连朋友也不是。

五十二、一夜间“百花齐放”

现在的教科书对“文革”时间的界定,是整整10年,而在我们那时的概念里,“文革”也就是1966到1968那三年的混乱时期。从1969年以后,大动荡收场了,随之而来的,是“新秩序”,但却压抑得要死。

这情况,从1972年春天起忽然有所转变。

1972年,是“十年浩劫”中短暂的春天。

我那时身处穷乡僻壤,不可能知道什么内幕,变化是从广播里获知的。不要小瞧现在只有驾驶员才听的广播,在那个年代,它就相当于今日最权威的“央视”。

1972年的“五一”,我回城探亲,住在家里,贪恋着短促的城市生活,忽然从收音机里听到一首陌生的歌曲,男声独唱,声音激越,歌名叫《北京颂歌》。完了又有一首《雄伟的天安门》;完了又有一首《我为伟大祖国站岗》;再一首是《毛主席走遍祖国大地》……哇,心都要醉了。

我被惊呆了。那时节的所谓音乐,除了8个样板戏,就是15首历史歌曲。而在15首历史歌曲里,还包括《东方红》、《国际哥》两首天天都听的老经典。在这些熟得不能再熟的旋律之外,广播电台只要播出一个另外的旋律,就能让人们一激灵。

东北的“五一”,正是初现绿意的大好时光。这一组新播的歌曲,虽然也是“颂歌”,但庄严、辽阔、高昂,透露出“文革”以来从未有过的舒展气息。

没有什么能比音乐更能制造气氛的了。从那一天起,大家小巷,无论是电线杆上的大喇叭,还是住家窗口里的收音机,整天就是播放这一批优美的歌曲。

这是一股“解冻”的春风。

政治坚冰开始融化了,它融化的声音,妙如天籁。

声音,是用来满足耳朵的。那么,满足头脑的呢?

也有了。

那一年,周恩来总理发话——这一切“解冻”都缘于他——人民文学出版社再版了诗人贺敬之的《放歌集》我们终于能买到新的文学书了!这之前,书店里除了1970年出版的6本马恩著作单行本之外,别无新书,连鲁迅著作都没有。《放歌集》的再版,是一个标志性事件。

这本诗集是浅蓝色的封皮,上面有延安宝塔山。贺敬之,此前我并不了解他,看了书,才领略了他的歌谣体《回延安》、《三门峡歌》、《桂林山水歌》,领略了他模仿苏联诗人马雅可夫斯基的“阶梯诗”西去列车的窗口》、《雷锋之歌》。

这些诗,若放到今天,人们不捂嘴笑就不错了,可在那个年代,我如闻天音。你看,“云中的神呵,雾中的仙,神姿仙态桂林的山。情一样深呵,梦一样美,如情似梦漓江的水!”还有“手抓黄土我不放,紧紧贴在心窝上。……几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

这诗句,在当年堪比“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和小镇青年王兄经常交流信息,我们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了《放歌集》的再版,都很激动。

这是一个信号,文艺要松动了。王兄的记忆力好,张口就能背诵多年以前熟读的贺敬之诗句。贺敬之,成了我们心目中活着的神。

闸门一开,洪水是挡不住的,新华书店马上又解禁了一批“文革”前出版的小说,都是无名之作,内容没啥意思。像《林海雪原》、《青春之歌》之类的,永远不敢放出来。外国的书也有,日共作家小林多喜二的《沼尾村》也出来了,只是一个姿态吧。那时我们读抨击资本主义的作品,一点儿感觉也没有——没有感同身受啊。

那一年,还有一本令我激动的新书,诗人李瑛的《枣林村集》,里面收进了很多他在“文革”前写的诗歌。我在本书前面提到过“锅盖一掀,十里饭香”,就是他的句子。

“文革”前的“十七年”,在我们心目中,已经被圣化了,任何能再现往日气氛的文字,读起来都那么亲切。“文革”中的知青,最大的理想,就是社会生活能回到“文革”前。

那一年的从春到秋,我是在激情中度过的。东北平原上的夏季田野,绿色茫茫,清晨,朝露未散,有线广播喇叭里,放着气势磅礴的《毛主席走遍祖国大地》。我扛着锄头,走向田野,满怀憧憬……

那就是我的青春,很糟糕,很简陋。但毕竟是青春,一回想起来,就要激动得流泪。

同类推荐
  • 小手冰凉

    小手冰凉

    本书收入有“关于我”、“关于温柔”、“女人自救”、“生命的舞者”、“锁不住的欢乐”、“珍藏美丽”、“为什么写作”、“生命从今天开始”等约50篇散文。
  • 悲与美

    悲与美

    《悲与美》收录了周安林30年间所写的30篇文章(大部分在多家报刊公开发表过),分为3辑,第一辑为文学评论,主要针对悲剧艺术及美学欣赏,观点新颖,逻辑清晰,内容丰富,论述严谨;第二辑为散文,寄情于景,清新自然,言之有物;第三辑记人叙事,主要针对作者的亲人及闽东的名人和好人,人物刻画到位,情感真挚,读之令人动容。三辑一脉相承,正是作者对悲剧的研究与理解,才尤为真爱人性、人情中的真善美。
  • 在远方

    在远方

    本书收编的还包括早些年写在《湖南作家网》散文栏目的稿件,全部文字分《怀乡》、《美国事》、《杂感》三集。
  • 旁观集

    旁观集

    “三十年集”系列丛书的作者是一批如今活跃在学术界和文化领域的著名学者与知识分子。他们大多出生于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对于他们而言,过去的三十年是一段重要而又特殊的生命旅程。
  • 一个50后的鲁迅观

    一个50后的鲁迅观

    《一个50后的鲁迅观》选进作者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90年代末期鲁迅研究的论文,绝大多数都公开发表过,分为人格篇、作品篇、比较篇、文化篇、研究之研究篇。作者怀着对一个永生的民族魂的敬意,以自己独到的视角,表达了一个50后不同凡响的鲁迅观。  这是一本热爱鲁迅的人必读的书,也是不同时代读者阅读鲁迅应该参考的一本书。
热门推荐
  • 剑侠传

    剑侠传

    一段传奇的经历,一段传奇的佳话,一个传奇的故事,一把传奇的宝剑,还有一个传奇的人物。
  • 心本无尘

    心本无尘

    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清新、淡雅之中显露真性情!林宇说:“我手中的不是剑,是人生;我心中本无剑,唯有情!纵有翻天覆地、摘星拿月之能,也只愿手捧一杯清茶,伴着清风,迎接朝阳散射的第一缕光辉。”喧嚣的城市,怒吼的世界,疲惫躁动的心;玄幻的构思,温暖的情节,让心本无尘。
  • 销售要懂微表情

    销售要懂微表情

    作为销售人员,如果能够学会从客户的“微表情”“微行为”中判断出客户的真实想法,就可以摆脱无所适从的困惑,提高辨别客户的能力,顺利地窥探出客户的情感变化,找寻出令客户迟疑的真正原因,从而让成交变得轻而易举。本书教给销售人员如何通过观察客户的微表情、微行为来感受客户的思维、感觉和意愿,如何运用自身细微的肢体语言来向客户传达信息,从而实现有效沟通,促成交易。
  • 培根的智慧

    培根的智慧

    弗兰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1561~1626)英国哲学家。马克思曾称为“英国唯物主义和整个现代实验科学的真正始祖”。曾任掌玺大臣,升大法官,授予爵。他反对经院哲学和唯心主义,提出“偶像”说。主张双重真理说,强调发展自然科学的重要,指出自然界是物质的;物质是多种多样的,能动的、具有内在力量和内部张力;一切知识来源于感觉,认为有不死的“理性灵魂”存在,主要著作有《论说随笔文集》、《论科学的价值和发展》、《新工具》。
  • 一贱倾心:拒捕男神来跳坑

    一贱倾心:拒捕男神来跳坑

    一见钟情,处心积虑接近男神,却被冰冷眼神凌虐成渣。“洛胖球,若地球能瘦成一根针,你应该可以减肥成功。”某女大怒:“那我就一屁股把你压扁!”某男虎躯狠狠一震,那天那夜那场雨,是不是改变了她的基因序列?不然那个只懂卖乖的球球,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凶残姐姐?某女不动声色,一铁锹一铲土,转眼挖了个大坑。“姓楚的,这个坑用来祭奠我死去的爱情。”说着,她一脚将他踹下去。什么男神!还不是乖乖跳进她的坑!
  • 狩到擒来

    狩到擒来

    元小令及笄这年,遇到了一个难题:如何俘获一个男人?诸位姨娘结合自身经验,七嘴八舌地向她传授了独门绝技。可是元小令认为,姨娘道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列章节。
  • 咒印天下

    咒印天下

    大一新生周胤在山上被一道神雷劈中,灵魂因机缘巧合来到九霄大陆,转世成为废柴小王爷,得神雷之中无上传承,从此逆行伐天,凝聚万千神纹咒印,称尊诸天之巅。
  • TFboys之三位玫瑰公主

    TFboys之三位玫瑰公主

    tfboys遇上了三位公主殿下,一位是冰艳冷酷的小妹一位是阳光贪吃的大姐,一位是活泼开朗的二姐。当两位姐姐都陷入甜甜蜜蜜的爱情中时,冷酷小妹的心居然也被易烊千玺的热情慢慢融化。。可是,exo的吴世勋,张艺兴,秀敏,伯贤也喜欢三位公主殿下,究竟是谁得到了三位公主殿下呢?TFBOYS也有异能?爱情。。。真的可以改变命运。。。吗?!
  • 又一个下雨的情人节

    又一个下雨的情人节

    儿时一次偶然的相遇,她从混混儿手里解救了他,这次偶遇为他们之间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们相识却不相知,他只知道她的名字叫做雨,从此便各奔东西。为了寻找她,他来到了著名的承德高中,他在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便又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这感觉却被夏雨的泼妇形象给摧毁了,那个女孩儿怎么会是眼前这个泼辣的女生呢?
  • 聊斋拾遗集

    聊斋拾遗集

    朗朗乾坤,芸芸众生,世间万物,阴阳两生,踏破冥界,捉住妖鬼。一切尽在聊斋拾遗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