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病床上的身上绑满绷带的卫四孤独像一根草。
每次见到他都不同，第一次的英姿飒爽，第二次的吊儿郎当，还有这一次的无限落魄。
边南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找了一把椅子，坐在他的旁边。
卫四说："有烟吗？"
边南捷临走有些匆忙，没有带烟，他马上出去买了一包回来，想起卫四喜欢的牌子，又返回去换了一包，卫四见到烟非常开心，精神也好了起来，他支持着想坐起来，但是被边南捷拦住了，他把烟放到他的嘴边，刚要给他点燃，突然一个护士走了进来，黑着脸色一把夺下了烟，说："你们在干吗呢？不要命了？病房里不准抽烟！"
卫四眼神暗了下去，他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等护士走了之后，他悄悄地对边南捷说："赶快。别让她们逮到。"
边南捷说："还是忍一下吧，对你的伤口没有好处。"
卫四说："别婆妈。快点上，没烟我就死了。"
边南捷没有办法，只要悄悄地为卫四点了一根烟，卫四沉浸在烟雾缭绕当中，像个小孩子偷懒没作功课却没被发现一样得意，这时候，他的电话又响了起来，边南捷帮他把电话拿了过来，卫四看了一眼，皱了皱眉说："不接。"
边南捷说："你晚上是执行任务了吗？"
卫四说："当然不是。"
"那……"本想问问他是怎么受伤的，但是看卫四不再说下去，边南捷虽然充满了好奇，但是也极力的压制住了好奇心，他开始觉得卫四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人物，至少在他看来，他绝不仅仅是一个警察那么简单，至于究竟什么样的复杂，他也说不上来，也许他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卫四边吸着烟边声音低沉地说："有的人，天生就是没脚的鸟，只能在天上拼命地飞……"
"这个比喻有意思。"
卫四睁大眼睛说："你不看王家卫的电影吗？"
边南捷摇摇头说："我不喜欢看电影。也不喜欢看书。一切文艺类的东西我都没兴趣。"
这次轮到卫四充满好奇地说："那你都干什么？对了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工作，结婚没有？到郑州来做什么。"
边南捷简单地说："我在航空公司上班。来郑州是为了一个交流培训，还没结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婚。"
卫四说："还是要结婚的。至少结一次婚。你的人生才会完整。"
"这没什么关系。"边南捷很淡薄地也点了一根烟，"我对于婚姻，没有特别大的渴望。"
卫四说："婚姻要什么渴望，结婚就是一个交代。给父母的交代，给自己的交代，给社会的交代，人活着，不就是要不断地交代吗？之后交代完了，才能抽空做做自己，那个时候，才能够真正地做到自己，心无旁骛地活着。"
这一番话给了边南捷非常大的震撼，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不知道是在被什么绊着脚，总是活不到自己的理想里去，到底是什么原因，难道是他一直的秉性脾气，还是他赖以生存太久的城市？还是他骨子里就有一种懒惰的气质？他渐渐地有些伤心起来。30岁了。人的一生有几年可以掌握呢？他竟然都已经30岁了，而他还是活得那么麻木，那么烦躁，那么无所适从，这可如何是好呢？
边南捷周身的沮丧令他有一种对世界的绝望，他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尴尬的现状，不好不坏的工作。不咸不淡的恋爱，毫无指望的未来，他好像一下子把自己拉到了悬崖边的十字路口，似乎往哪里回头，都是不见底的危险，他本不想这么颓废地面对一个刚认识的朋友，但是他抑制不住突如其来的情绪低潮，于是他沉默了下去，吸着那根快要燃尽的烟，他却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该去向哪里。
卫四艰难地把身子挪动得离边南捷近了一些，他伸出没受伤的手拍了拍边南捷的胳膊，说："哥们，谁都有苦恼，别太放心上，大不了一死。你看我，每天在生死边缘徘徊着，还是神采奕奕的。"
边南捷笑了笑，觉得脸上肌肉都有些发酸，还有他的大脑，好象是被操控了一般地疼痛，他站起身说说："你先休息一下。我明天再来看你。对了。有人照顾你吗？"
卫四说："有。一堆小女孩排着队呢，我烦她们。你回去吧，你能来看我，很意外。"
边南捷走出了病房，走到一片漆黑的夜里，他只觉得浑身都开始酸痛，没有一辆车行驶，路上一片骇人的安静，边南捷一边走路一边吸烟，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1994年的西安，那个夏天，和一闪而过的况菲菲，他再次给予自己一项莫名其妙的假设，如果那个时候没有时雷，如果他一把抓住了况菲菲，那么他的无聊得要死的人生会不会因为而改变？至少不会如现在这般地死气沉沉下去。但是也没准那是一场灾难，无论如何，况菲菲不该是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人物，至少不会是出现在他生命里马上就撤离的人物，他直觉他与况菲菲，一定有着不可预见的牵连，至于他为什么有这样奇怪的直接他也解释不清，就像他也解释不清为什么他与卫四之间莫名其妙的吸引一样，谁又能知道他的明天或者未来会什么样。
转角处有一个女人，站在黑暗中抽烟，边南捷看了她一眼，还是继续边郁闷地行走边胡思乱想，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女人哼了一声，然后****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说："请问，有火吗？"
边南捷停住了脚步，摸了摸身上的火机，然后点了火，黑暗中照耀出来一张非常艳丽的脸，过份浓烈的妆容几乎看不出来其底色的优劣，月光下闪烁着神秘的暧昧，他马上想到了特殊职业，想到了这样的时间还在街上流连的女人，一定是寻找寂寞的陪伴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一种释放的冲动，于是他看了那个女人一眼说："跟我走吧。"
女人得意地一笑，双手过来搭住了边南捷的肩膀，好象天意一样地，来了一辆车，他们迅速地钻进车里，女人的身子紧紧地贴着边南捷，仿佛天生具有亲热的天赋，边南捷的寂寞也被她撩得火热，他脱口而出了宿舍的地址，然后在夜色里乘着疯狂的欲望，疾驰到了那间乏味透顶的房间。
那一夜边南捷似一头困倦的野兽，似乎在冲撞的刺激中找寻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快感。这样的夜蒙蔽了他所有的神经和视线，他不再让自己活得那么清醒，他愿意就此沉沦下去，他不再活得象一个玻璃瓶里的陶瓷玩具，陌生女人的身体点燃了他埋伏已久的线索，似乎这条线索将他整个身体都燃烧了起来，皮囊烧毁了，仅剩下脆弱无助的灵魂，他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猛然感觉到他与范贝金的相似之处，他一直在埋怨她的面具，可是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地披着面具呢？他什么时候坦诚相待过，对朋友，对同事，对家人，对恋人，甚至对自己，他总是将自己牢牢地装在一副自觉得道德和正义的套子里一副冷眼看周围，他看到了什么，看到了虚伪，厌恶，绝望和冰冷，他无限渴望那种单纯的热情，那种穿透生命本质的激情，和推翻一切的勇气。
他有了推翻一切的冲动吗？为什么这些惊人的想法都诞生在这几天呢？之前他一直厌恶着，一直慵懒着，似乎是听天由命的人，但是他无法真正地快乐起来，他找寻不到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他只是这样一天一天地混沌着度日，混沌到不过是遇到了一个况菲菲。便令他久久不能平静，甚至在这么多年过去后的某天，他仍旧会恍惚地把街上的女人错认成她，他敢承认自己喜欢她吗？虽然不合时宜，天时地利人合都欠着，但是他敢吗？
这一个夜晚，边南捷终于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承认了自己对仅有一面之缘的况菲菲的好感，承认了自己自认识况菲菲之后，经常会莫名其妙地想起她，承认了此刻，或者在跟范贝金亲热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况菲菲的影子，这一发现令他突破了自己，他倒在床上，像一滩腐烂的淤泥，窗外早已经黎明四起，他昏昏地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边南捷被一阵强烈的阳光刺伤了眼睛，他感觉到嗓子里冒了烟，起床之后，他想找电话看看时间，可是哪里都没有找到，他倒了一大杯水，一口喝了下去，然后去冲了一下凉，才想起昨天的事情。一种强烈的厌恶感拥上了心头，又突然觉得不对，翻了一下自己的钱包，果然和电话一起，失踪了。
边南捷冷冷地笑了一下。坐在床边，觉得无所事事，于是打开电脑开始玩游戏。还好他没有用笔记本，否则全部卷走的话，恐怕连工作的文件都要丢失了。现时，只有在战斗的游戏里，他才可以忘我地松弛一下。
他四处找跟烟抽，才发现那个女人几乎将他所有的东西都卷走了，连包烟和打火机都没给他留下。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恨她，也许他应该报警，可是这仍然算他的咎由自取，说到报警，边南捷突然想起了卫四。他也许应该再去看看他，买点水果什么的。
这一觉他睡得着实地死，竟然一下子睡到了下午，他丝毫没有觉得肚子饿，只是脑子感觉有点乱，对昨天发生了什么？
走到大街上，躁闷的空气里又充满了令人厌烦的方言，边南捷经过了一个便利店，先去买了一包烟，然后坐车到了医院，来到卫四的病房，却看到空空如也，他找到护士问卫四的下落，护士说："那个卫彬？一大早就悄悄地走了，他本来还应该再输两天液的。"
边南捷有点失望，随后又问了一句："他是怎么受伤的？"
护士说："还不是被女人扎的呗。他经常这样，有什么奇怪的，你刚认识他没多久吧？"
边南捷一脸疑惑地看着护士，护士撇撇嘴说："见过有病的，没见过那么有病的，天天地就是打啊杀的，也不知道这恋爱是怎么谈的。"
边南捷走出医院，觉得有点好笑。卫四真是神秘到家的人物，那样堂堂正正地凛冽，却又被女人扎伤送到医院。而他，凌晨找女人睡觉，结果被女人扫荡一空，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笑了一下，决定去饱饱地吃上一顿，再想其他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