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当天,三清观前热闹非凡。周围几十里地的村民们都来到无量山烧香祈愿,无量山下的摊贩已经形成了一个规模极大的集市。
一匹白马在十几个护卫的簇拥下缓缓行了过来,马上坐着的俊美青年让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他披着月白色的鹤氅,玉冠束发,姿容俊雅,眉如春山,目若秋水。虽然他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却让集市上所有的少女妇人们都忍不住红了脸,不停地偷偷打量他。
拥挤如潮的人流也自觉地给他让开了一条道路。
直到看着他在无量山前下了马,那修长的身影姿势优雅地一步步迈上了去向三清观的石阶,集市上的人们才大声议论起来。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美的男人……”
“简直是天上的仙人下凡了,一定是三清观的神仙吧。”
“你们这些妇人,就只会看着男人的脸发痴!也不看看那位公子的人品,是你们能肖想的吗?”
虞显之却根本没有在意集市上众人的目光和议论,他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心里却如同有一面小鼓在敲,砰砰砰的让他无法静下心来。
越是接近三清观,他的心情越是紧张,比当初他参加殿试时看到宏昌帝拿起他的卷子翻阅时都要紧张。
那天母亲送给云微寒的一个丫环气喘吁吁地跑到虞家找他,说云微寒被信国公府的七少爷堵在了和虞府隔了两条街的路上,请他去救云微寒。
虞显之连忙叫人去点上虞家的护卫来帮忙,自己却跟着那个丫环毫无仪态地一路狂奔过去。
跑到街角的时候,他实在是跑不动了,就停下来喘了口气,却听见周围众人一起发出惊叫、吸气的声音。
随着众人的动作,虞显之也和他们一样抬起头来,不解地望向空中。
就是那一眼,他看见了让他今生都无法忘怀的画面:
雪白的狐皮披风在空中舒展开来,石榴红色的宽幅长裙绽放成一朵充满了妖异魅力的花朵,纤细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虞显之睁大了眼睛,那是……云微寒!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看见云微寒在半空中飞行,那白色和红色的对比如此鲜明,连他的眼睛都被刺痛了。那种热热的感觉从他的眼睛传到了心底,种下了一颗种子,在此后的日日夜夜里不停地生长。
云微寒在半空中张开双臂,脚尖点在马头上,一鞭将萧燕飞拽到了马下。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深深刻入了虞显之的记忆之中。他从来不知道,云微寒居然有这样的身手,难怪当初她那一拳能让他足足疼了多半个月。
这么想来,她当初一定是恨极了自己,才会那么用力地给了他那么狠的一拳吧。
想到这里,虞显之的心莫名地疼痛起来。
直到定南王带着一队骑兵旋风般地到来,并且以一种无可抵挡的气势将信国公府的所有护卫打断骨头,还肆无忌惮地踩碎了萧燕飞的双腿,虞显之才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失落感。
这样的姿态,将云微寒视作最珍贵的宝物来呵护的姿态,原本应该是他面对整个世界摆出来的。
可是现在,他却只能站在人群之中,默默地看着定南王用保护的姿态将她送回家去。
因为,他现在只是她的哥哥,而且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哥哥,面对这样的危险时,竟然只能看着别的男人为她出头。
看着她的马车在黑甲骑士的护卫下拐过街角,虞显之的心里空落落的,似乎被人活生生挖掉了一块。
在那个时候,他才真的明白了那天在琢玉轩定南王对他说的那番话:他真的是有眼无珠,把宝物当成了草芥。
可是,他能怪谁呢?他们原本应该是最亲密的人,从儿时就已经存在的婚约就是最牢不可摧的保证。是他自己主动放开了手,才把她送到了别的男人身边。
那种悔之莫及的心情,让他在街角呆呆站立了许久,直到人群散去,直到虞府的护卫们匆忙赶来,才把他惊醒。
之后的那些日子,虞显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那个在半空中飞翔、挥动长鞭的飘逸身影,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他脑海中飞舞,让他无论做什么都无法集中精神。
直到虞夫人说起正月十五是云微寒生母的忌日,云府要在三清观做一个七天的道场,同时也为裴家所有死者进行一次大祭,她已经让人送了祭品礼物,到了正月十五的正日子,还要派人去三清观致祭。
虞显之心中一片惊喜,却做出一副为了让弟弟们好好过元宵节的长兄模样,揽过了这个任务。
是的,他想见见云微寒,想看看她。
在她为了生母而痛哭流涕时,他可以上前一步对她说:别难过,还有我。如果她能够用那双含着泪光的眼睛依赖地看他一眼……虞显之想到这里,连脚步都加快了。
身后的护卫们抬着香烛祭品,跟在加快脚步的虞显之身后,进入了三清观。
三清观的小道童将虞显之引入了做法事的大殿中,虞显之一眼就看到了跪在祭台下的那个背影。
云微寒漆黑的头发只是简单地挽了个发髻,插了两根银簪。
她微微倾身向前,修长洁白的脖颈束在雪白的衣领中,背部和腰肢的线条在冬天厚实的衣裙中若隐若现。
虞显之情不自禁地向着她走了过去,却被两条粗壮的胳膊拦住了去路。
他这才发现,殿中还站着数名身材高大的黑甲士兵。
看见这些黑甲士兵,虞显之的心就猛地一颤,难道定南王也来了?
他来干什么?他有什么资格来参加这次法事?
虞显之的心中充满了愤怒。
以定南王的身份,固然是无所忌惮,可是他曾经考虑过微微一个闺阁女子的清誉吗?
他在公开场合说微微是他的女人,可曾想过这样的话,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伤害大于保护?
定南王迟早要娶明月公主为正妃,却在外边公开宣扬他对微微的喜爱,他想过微微进了定南王府之后,将会如何被明月公主嫉恨刁难吗?
根本不管对方的处境如何,只知道随心所欲,这样的男人,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珍惜。他根本就是把微微当成一个玩物吧!
凌玄翼站在殿角,看着虞显之带着惊喜、恍惚的神情走向跪在祭台前的云微寒,连他和云德邻都没有看见。
他薄薄的双唇勾起一个嘲讽的微笑。到现在才发现自己错过了什么吧,可惜,已经太迟了。
虞显之双目冒火,转头发现了站在殿角的高大身影。
他狠狠地瞪了凌玄翼一眼,忍着心底的怒火,指挥着护卫们将香烛祭品抬到祭台旁,交给旁边伺候的道童们。
今天是微微生母的忌日,不是和定南王理论的场合。等他找到合适的时机,一定要好好跟定南王谈谈!就算他是超品王爵,也不能罔顾女子闺誉,肆意妄为!
云德邻见虞显之亲自来送祭品,十分意外,走上前来和他打招呼:“贤侄怎么亲自来了?这种琐碎小事,怎么敢劳烦你亲自奔波?”
虞显之是虞家当代最优秀的子孙,过年期间正是应酬交际的高峰期,这个时侯正应该是虞家家主、虞显之的父亲、兵部尚书虞攸之带着他去参加各家宴会,培养人脉的重要时刻。
虞攸之精明能干,手腕圆滑,放过外任,又历经六部,做事稳妥周到,是大家公认的入阁热门人选。云德邻虽然胸怀野心,也知道自己是不能和虞攸之相比的。
虞显之是虞攸之的儿子,资质出众,是虞家的重点培养对象。这个时侯,不应该在城内参加世家高门的聚会吗?
而且,虞显之和云微寒解除了婚约,虽然如今虞夫人认了云微寒作干女儿,两人有了兄妹的名份,可是能够避嫌不见面还是不见的好。
虞显之以前那么反感云微寒,怎么却会在这个时候亲自来致祭呢?
虞显之姿势优雅地向着他行了个礼:“世叔,小侄有礼了。”他脸上带着潇洒的微笑,“家母说道,今日是裴家姨母的忌日,特地派遣小侄前来致祭。”
云德邻心中的疑问没有得到解答,反而再次加深。
上次虞显之去云家退亲的时候,已经不再称他为“世叔”,而是十分疏离地称他为“云大人”,怎么今天又开始恢复了“世叔”的称呼了呢?
云德邻叫虞显之“贤侄”,可却没有想到虞显之会叫他“世叔”。他以为看在云微寒和虞夫人的母女名份上,虞显之能够称他一声“叔叔”就不错了。
虽然心中充满不解,云德邻脸上却露出感谢的笑容:“有劳贤侄了。”
道童将香烛祭品在祭台前摆放完毕,过来请虞显之上前致祭。
虞显之整整衣冠,从容走上前去,站到了祭台前,举手行礼。
他出身书香大族,对于各种礼仪都十分精通,加上相貌俊美、动作优雅,举手投足之间如同行云流水,将一套祭礼做得如同舞蹈一般,端的是赏心悦目。
就连一直带着嘲讽笑容的凌玄翼,看着他的动作也不由收起了脸上的表情。世家大族的底蕴,即使是他这样的王族,在这种方面也是无法比及的。
虞显之存了表现自己的心态,将一套祭礼做得完美非常。看着众人赞叹的目光,甚至连定南王都肃容正色,他心中也不由有些自得。
国家大事,唯祀与戎。
定南王手握重兵,可是他也有自己的优势,他未必就比不过定南王!
刀再锋利,也要被握刀的手摆布!
虞显之下定了决心:他要成为那只握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