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知道潇玥的身份，自是点头答应，“潇玥那孩子也是命苦，唯一能依靠的人成了九五之尊，家中获罪又让她没了身家，就算皇上破例召她入宫也只能以宫女或更衣的身份做起。唉，以那孩子的性子，又怎么在后宫中生存呢。”
提到此事，我和娘都是唏嘘不已。
这日娘对潇玥说了很多，有分析的、有劝慰的，更多的，是告诉她身为女子的无奈，身为女子所必须做的忍让与牺牲，特别是当你决定做皇家的媳妇。最后，当我看到娘疼爱的将潇玥拦入怀中，陪她落泪时，我是真心的感受着与亲人相伴的幸福与美好，若不是因着潇玥还在等梓逸的消息，真想立刻就搬回家中。
三日后便是先帝与梓川的大葬，跪在门口看着那浩浩荡荡的国葬队伍，免不得再一回肝肠寸断，直到队伍消失在街道尽头，我才被环佩环铃硬拉了回来，又是哭了一阵，才渐渐止住了。
翌日午后，小喜忽然过来这边，说是皇上今日祭祀后要去太子府，也就是现在的靖诚王府看望小郡王，请我和潇玥提前过去候着。潇玥自是惊喜异常，我心中清楚这恐怕是梓逸故意安排的出宫之举，想必有要事相商，于是和潇玥忙收拾了，随小喜进了靖诚王府，候在了正殿的西侧殿内。
故地重来，我看着一草一木、一屋一瓦都颇为感伤，强迫自己压抑着。好在并没有多少让我伤心的时间，很快外面便喧嚣起来，听着叩拜的声音此起彼伏、愈行愈近的进了正殿，我二人不由得也紧张起来。上次离别还是五王爷，此时已是皇上，虽早早便有心理准备，可临到眼前还是不免忐忑。
很快传来了梓逸的声音，是在召见乔静云和小郡王，说的都是一些慰藉、勉励之类的场面话。那个自称“朕”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疲惫，是啊，他所承担的是他从未曾想过的江山重担，我转头看看潇玥，她面上也浮现了关切的神情。
正殿的召见很快在婴孩的哭闹声中结束了，随着一阵脚步声，正殿安静了下来。少顷，两个内监推开了西侧殿的门，常远先迈步进来，四周查看了一下，就同之前二人一起恭敬的立在一侧。
此时我心中还在想象着那致凡的模样，不知有几分像梓川，而潇玥则犹自想着心事，我们一时谁都没有意识到预备见驾该有的礼节。
直到眼前一抹明黄，才蓦然惊醒，我赶忙低头跪下，“臣女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跪得急了，膝盖撞的颇为疼痛。
潇玥也紧跟着在我身边跪下，却没有出声，我偷偷看她，发现她已是泪流满面，知道虽是早已知晓，但当梓逸这新的身份一下子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终是难以接受的，心中只是替她悲叹一声。
梓逸没有出声，待几名内监退出侧殿并带上了门，他才一下子拉起潇玥，又扶了我一把。此时的梓逸看起来已没有往日的随意和纵情，取而代之的是三分疲惫、一抹无奈，但若不是那刺眼的龙袍，他还是尚未具备一个帝王应有的威严。
我看着他们彼此相望，却又沉默，一个皱眉一个落泪。我想我是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的，千言万语却又不得开口，便是这般罢。
我微一迟疑，还是道：“皇上想必不能耽搁太久，若有需议之事还是尽快商量的好。”
梓逸听了这话，一震，竟忽的将潇玥揽入怀中，不想潇玥却挣了开来，退后一步，轻声说：“皇上请坐。”
这话明显的刺痛了梓逸，他面上浮现出惊讶又受伤的神情，“潇玥？！你……”
梓逸似意识到什么，又扭过头来看向我，我一怔，冲口而出：“皇上？”
梓逸现出了极度失望的表情，“芫儿，连你也与我生分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此时的神情竟有几分梓川的模样，让我一时失了神。
我望了他一会，回身将潇玥拉到梓逸面前，道：“潇玥，我们不是说好了么，这一切已经成了事实，总要面对的。没有旁人在的时候，皇上还是原来的逸哥哥，想必这次出宫来便是特意为着见你一面。他没有在我们面前自称朕，我们又怎能生分的伤他的心呢？”
我顿一顿，看着他们都是面色有所缓和，“先坐吧，一月未见，定是有许多话要说。”
于是三人一同坐了，潇玥先是开口，虽然还有谨慎，语出却已是关心，“那政事定是十分繁忙，皇上要保重身子。”
梓逸还是略有责怪，“不要叫我皇上。潇玥，你都消瘦了。”
潇玥却不再开口，我一看这情势还是要我来说，于是打起精神，浅笑了一下，“所谓思念惹人瘦，潇玥这是日日思君的结果，逸哥哥应该欢喜才是，怎么还怪人家。”
梓逸这才带了点笑意，伸手握住了潇玥的手。
“芫儿，我打算接潇玥进宫。”
梓逸一句话说得潇玥颇为惊慌，抽回了手，赶忙看向我。
我倒并不意外，只是问：“潇玥无论从身份还是年纪都不合此次遴选的要求，逸哥哥可曾禀了太后？”
梓逸有了几分焦虑，“还没有，就是因着这该死的规矩！我想总要为潇玥筹划个身份，再去禀明母后钦点于她。不然，母后也定会为难，这些日子，她颇是辛苦。”
梓逸的话让我想起了上次也是在这府里与太后的相见，那个伤心的母亲。
我点点头，“逸哥哥可是打算为潇玥编造个身份？”
见梓逸默认，我又道：“五品以上官员家的嫡出女儿普一出生便会被朝廷记录在册，如今潇玥若要仿造身份只有两个法子，一是上报为庶出，二是顶替他人的嫡出身份。
“可是这前者若是每年的选秀还好，在遴选之时是很难入选的，就算逸哥哥强行纳入宫中，地位也是极低的，难免受人排挤，也很难升至高位。至于后者，在现在这个满朝敏感时候是风险极大的，一旦被拆穿，连太后许都保不了，必须找未曾在皇家场合露过面，年龄样貌均相似，且身家绝对可靠的官员女儿，逸哥哥可有合适的人选么？”
一席话说的梓逸愈发黯然，他摇摇头：“那又该如何是好？我也知道现在不是个好时机，就算想尽法子将她纳入宫中，我也怕她无法适应，潇玥毕竟不是芫儿你，有二哥为你筹划了多年。”
我落寞的垂下眼睛，也是无言。
这时潇玥却道：“地位低下又如何，哪怕是名宫女，我也甘愿的。”
“潇玥，我又怎能这般委屈于你！我之前答应你的那些话，这一辈子都是算数的！从前我允了你做王妃，以后我定要你成为皇后！”梓逸听了潇玥的话急着表白。
我欣慰又羡慕的看着他们二人，想想自己，只能心中悲叹了。
于是叹口气道：“逸哥哥，这话时机成熟之前万不可再说，小心隔墙有耳，会害了潇玥的。无论如何，此事不能急于一时，只能待明年选秀时再做打算，这大半年的分离是在所难免了，潇玥就住在我那，我与她相伴，逸哥哥自可以放心。”
梓逸平静下来，点点头，“也只好如此。对了，芫儿，你……今后有何打算？”
我摇摇头，“我还能有何打算，心已死了，以后的事，又能如何。”
梓逸看着我：“芫儿，二哥把你托付给我了，我自要为你打算。眼看你也到了出嫁的年纪，来年选秀的时候我帮你指门婚事吧，你是聪颖的女子，这种事拖得一年两年，拖不得长久，倒不如趁这大半年挑个中意的，逸哥哥自会让你风光。”
他顿一顿，“我看那新状元宋浩然是不错的，家中尚无妻室，为人正直也很有想法，以前二哥就看好他，我亦是打算重用他的。”
梓逸这么说，我心中是感激的，只是我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嫁作他人妇的景象，只要想起来，就会难以抑制的摇头拒绝，眼里也会含了泪。我多想逃离这纷扰，寻个世外之地，让我可以独自回忆从前的美好，可以安静的悲伤。只要不需嫁与旁人，哪怕境况贫穷、环境险恶，我都是愿意的。
隔绝、安静、孤独、险恶……忽然，一个念头从脑中闪过，电光石火之间，想到了一条路，让我豁然开朗，心中左右衡量了些许，便做下了决定。
我问：“逸哥哥，这次遴选的旨意什么时候下来？”
“就在这一两天，昨儿个他们拿名单来给我看过了。”
潇玥在一旁应话：“有很多人吧？”
“倒是不少，我没有仔细看，那名单里又没有你。”梓逸安慰潇玥的笑容，温暖而安心。
“那么，就请逸哥哥回去，吩咐在那候选的名单里面添上一个，”见他二人皆是疑惑，我酝酿了一下，果断地开口，“加上芫儿的名字，待殿选时钦点芫儿入宫。”
梓逸一怔：“芫儿？”
潇玥也是惊讶：“姐姐？”
“你们听我说，”我郑重开口，“川哥哥去了，芫儿心中已再无所盼，每每想起要坐待家中将来嫁入一个陌生人家，便心痛无比，只愿能寻个与世隔绝之地，再不思量这些烦恼。”
“逸哥哥肩负了江山之重，社稷之责，想必知晓那后宫是另一个朝堂，激烈不亚于战场，许多事皇上想赏想罚都要再三思量，唯恐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此这般，以潇玥的性子和背景，在宫中想必定是异常艰难，逸哥哥不护着她，她难保自身，护着她，她便成了众矢之的，更加危险。到时候，别说升至主位妃位，就连性命都要日日堤防，唯恐遭人暗害。至于这皇后之位，更是需要长久的谋划和等待，立后不是皇上一个人所能决定的，是整个朝廷乃至天下的大事。”
我看着梓逸陷入沉思，知他已明白这其中利害，接着道：“我虽知晓较多，但多为听来的，不若亲身经历，我若与潇玥一起入宫，不见得能顺利保全两个人。
“所以，如今于我们三人都好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芫儿遴选入宫，在明年选秀之前的这段时间，芫儿在宫中探清虚实，立稳脚跟，谋划铺路，待潇玥进宫时也好照应；逸哥哥则要找机会为石家平反，加官进爵，还他们官家背景，也好让潇玥将来得晋高位；而潇玥，在石家平反之前住在我那别院或是住进我家中都可以，逸哥哥派两个妥当之人护着便是。”
梓逸思量了一会，道：“如此自然很好，可是芫儿，这样做对你不公平，你的牺牲未免太大。”
“谁说我是在牺牲，若能使得芫儿不必嫁与他人，才是救了芫儿呢，”我笑笑，“再者，川哥哥还要我为他找出害他之人，我一个女子势单力薄又怎能做得到？若要探听消息，哪里比得上宫中来的方便，需要芫儿的时候，还可辅佐于逸哥哥。
“待将来尘埃落定，大仇得雪，逸哥哥江山稳固美人得抱之时，便赐我一个安静之所，让芫儿赏日月美景，与四时为伴，那便是对芫儿最大的照顾了，还请逸哥哥成全。”
我见梓逸还在犹豫，索性道：“莫不是逸哥哥觉得芫儿不够资格入宫，不愿浪费银两养这样一位妃嫔？还是潇玥吃味于我，不愿与我担共侍一夫的声名？那也罢了，做个宫女也不妨事……”
潇玥自是立刻否认，梓逸也这才应下来。
“芫妹妹，难为你了。”
有句话我没有说出来，潇玥若是孤身入宫，梓逸与她是难成佳偶的，我已失去了梓川，实不愿身边的人再劳燕分飞，难得幸福。
川哥哥，你将我托付与梓逸，又何尝不是将梓逸托付与我呢。
这一次与梓逸的会面，这一个决定，并未改变我命运的轨迹，却改写了我的后半生。
两日后，旨意下来，宣五品以上京官、四品以上外官家的女儿于七月十六进宫参加遴选，旨意上虽没明确年纪限制，但随附的名单中全都是十六岁以上的女子，当然，除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