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依回到王府里的寝宫,甩下刀弓便在旁边的软榻坐下,侍女很快手脚麻利地捡走了东西挂起来,还有几个过来给她脱靴子擦脸擦手,服侍完毕,侍女们便悄无声息地退下,退避在一侧等候白云依一时兴起的召唤,否则便也不出声,就好像不存在一般。
安静的寝宫里,只有袅娜的熏香正冉冉升起,那是从海外来的沉香木与多种鲜花精油混合的香料,价值昂贵,少许一点,便可以熏得满室芬芳,连着衣服和帐幔,都带着雅致的芳香,这香气贵重而骄矜,闻起来怡人而不烦腻,也只有凤越王府里头的贵人才用得起。
白云依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很快,凤越王轩辕沉霄身边便走来一名侍女,低声禀报:“今日郡主出外打猎,回来的时候并不欢喜,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
轩辕沉霄看折子的手顿了顿:“出去打猎还不欢喜……”
他凝眉一想,便知道她又是在想念金阙皇朝嫁的那个毫无是处的男人了:“将赏梅宴的时间提前,就办个赏桂宴,请凤华城里的贵公子们都来参加。”
“是!”
凤越王府的赏梅宴,一般都是年前寒冬的时候举办的,那个时候,只有未婚的贵族男女可以参加,如果看对眼了,便下聘娶亲,男女双方因为有所了解,婚后更能够恩爱和谐,算得上是一种既人性化,又有效的相亲方式。
第二天,凤越王府举办赏桂宴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凤华城里都在热议这件事,消息很快也传入了乌斯玛德的耳朵里。
他在路边的小摊吃早餐,吃着吃着,就听着人们议论了起来。
他忍不住抓住其中一个人问道:“要怎么才能参加赏桂宴?”
那人无端端被拉住问这问题,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紧接着便哈哈大笑:“我说你一个角斗士,多打几场比赛,挣些钱买个女奴作伴就算了,居然敢肖想参加赏桂宴,要知道,你就算出身名门,也不一定进得去,只有八大贵族世家、十五军的高级军官、凤越朝廷五品以上的官员才能参加,有钱的巨贾之家都进不去,别说你一个奴隶了。”
“我不是奴隶,我没有卖身。”乌斯玛德说道。
那人也没高看他一眼:“别开玩笑了,我一个本国人都不敢想,你一个外族人,趁早断了这念头吧!”
乌斯玛德并没有听劝,他回到端木府,很快,昨天带他去参加比赛的纪耀宗来了,跟他说了今天要参加的几场比赛。
乌斯玛德听他说完,突然开腔:“你能帮我进赏桂宴吗?”
纪耀宗愣了一下:“赏桂宴?你去干什么?”
“能不能进去?我就想去开开眼界。”
纪耀宗了然一笑:“是不是听说郡主也参加,很好奇啊?其实女人还不都是一样,打完今天的比赛,带你去百花苑看看。”
“不,我就想去看看郡主。”
纪耀宗抖了抖眉毛:“凤越王府可不是谁都能进去的,不过你找我算是找对人了,我听说我们端木府的少爷也要去,到时候,你顶替一个车夫的位置一起进去也不是不行……”
乌斯玛德伸了个懒腰:“打什么比赛?走。”
纪耀宗喜欢他这爽快的性格,比起以前带过的那些角斗士,无一不是赢了几场比赛就开始漫天要价,狮子大开口,乌斯玛德很有实力,人却低调本分,给多少是多少,从来不多要,也不用带他去花天酒地,如今也就提了一个非分要求,想去看看赏桂宴,他觉得也不是什么问题。
打了几场比赛下来,乌斯玛德挂了点彩,他无所谓自己满身浴血的模样,倒是纪耀宗挺紧张的,毕竟这是他抓住的一张王牌,若是今年的角斗之王比赛赢了名次,他能得到的奖赏肯定不少。纪耀宗亲自给他上药包扎,嘱咐他千万不要乱动,免得伤口迸裂,便出去了。
乌斯玛德看着夜空中渐圆的月亮,想起了两年前娶白云依进门的那些时光,他知道白云依不是很喜欢他,可是就是想娶她做老婆,兄弟们都说金阙女人麻烦,娇贵不好养,还一大堆规矩,他都不怕,他最担心的是一直得不到她的心,当她渐渐软化了姿态,慢慢从一个冷漠疏离的陌生人变成一个温情体贴的妻子的时候,乌斯玛德觉得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只可惜,现在一切都打回原形了,他想要见她一面都困难重重。
白云依一听什么赏桂宴,也没有上心,因为就是贵族的宴会,不外乎吃吃喝喝,聊聊天,看看歌舞什么的,便也就随着侍女忙前忙后地做准备了。来了裁缝量身,选布料,紧接着是赶工绣制,从头到脚都要打造一番,最后赏桂宴那天,白云依穿着一身或深或浅的黄色襦裙,里衬真丝外面是秀了大朵金丝线的牡丹,外头又是好几层薄纱,缝制成稍微有些蓬松的款式,腰间加了褶皱强调腰身,头上的发冠是成套的,也是金丝镶黄水晶的牡丹,工艺精细,鬼斧天工,两个缀着玉石的步摇插在头发的两边,顺着两鬓垂下,脚上蹬着绣制精美的锦缎鞋,这一身下来,耗费的金钱精力无数,效果也十分明显。原本清秀高冷的白云依,被这一身矜贵华丽的装扮一衬,显得格外娇美和高贵,给她打扮的侍女最后都伏在她的脚下,嘴里头半句吹捧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说了反而会降低白云依的格调。
“时辰到了,请郡主起行。”外头的侍卫跪地相迎,白云依便挽着云雾般轻盈的披肩缓步走出去,丝毫不知道她的倩影惊艳了多少双眼睛。
白云依一到赏桂宴,才琢磨出不对劲了,在场的都是年轻人,而且男多女少,女子大多娇羞不已,男子一个个的目光热忱,显然就是一场联谊晚会嘛!
白云依身份最贵重,坐了首位,不时有人过来敬酒攀谈,白云依浅酌一口,并没有喝多少,别人也没办法令她多喝,倒是那些公子哥们,虽然没喝多少,脸色却像是喝多了。
她觉得有些气闷,知道轩辕沉霄也是好意,来到凤越国的时候他就说了,不会逼她嫁人,随便她挑,看上哪家的公子都行,只要品德家世过得去。至于乌斯玛德,那就是彻底不能提起的名字,对于轩辕沉霄来说,那是在他没办法的时候,女儿被金阙皇朝的皇帝坑了,才许配给一个西疆土王爷,要是他当时在场,肯定叫人把乌斯玛德乱棍打死。从她答应了轩辕子慎去王府做厨娘开始,她跟乌斯玛德之间的距离,就越来越远了。就好像王全一说的那样,命轮转动,面对你无能为力的命运,确实生出一番想要去改变的冲动。
找了个空隙离开宴会,白云依在花园里走着,却不得不躲开那些尾随而来的男人而躲躲藏藏,好不容易到了一个人不太多的地方,皇宫的马厩边上。以前养过一段时间的马,白云依对马也很有兴趣,便走过去看看,一旁的守卫看到白云依过来,都恭敬地施礼,很快,一个稍微有点官职的男人走了过来,朝她拱手下拜:“下官王程,是王府马厩的管理人,赏桂宴在府里举办,这边停了不少马车,来的各处的人都有,稍有杂乱,不太安全,还请郡主移步,明日那些车马离开了,您再过来不迟。”
白云依没有吧王程的话放在心上,在这王府里,除了轩辕沉霄和轩辕子慎的话她稍微会听之外,其他的话她都是直接无视的。
看着白云依那张高冷的面孔,王程在心里抹汗,也不敢强加阻拦,就看着白云依闲庭信步地走了进去,
乌斯玛德本以为进了王府就能见到白云依,没想到根本没戏,王府门禁森严,外来的车马只能呆在马厩边上,外来的人除了那些相亲的贵公子之外,连个侍从都不能带,乌斯玛德知道自己是被纪耀宗给坑了,不过既然进了王府,免不了心思活络,想要试试看能不能翻墙过去找人,结果马厩边上围了一圈侍卫,可以说连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他并不知道为什么王府的守备如此森严,是否在防着什么人,实际上,轩辕沉霄一听说白云依心情不好,便问了人乌斯玛德在金阙皇朝是否已经被捉拿归案,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之后,轩辕沉霄就吩咐下去,加强守备,以往的赏梅宴尚且可以带侍从入内,今年就全面禁止了。
轩辕沉霄明知道乌斯玛德千里迢迢追到凤越国的几率不大,也要彻底掐灭最后一点可能性,只可惜,他千防万防,防不住白云依自己走了出去。
众多车夫看着一抹黄灿灿的身影晃过,还以为是看错了,直到有人开口说道:“那是不是郡主?”
能在王府里头穿着如此华贵的女子,又这样的年纪,除了郡主还有谁呢?
“应该是郡主,怎么到这边来了?”
随着交头接耳雀跃的声音,乌斯玛德从墙边绕了回来,怔怔地看着她,两人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却好像相隔着万丈的鸿沟,他不敢上前一步,以前想着的,再次重逢时该有的场景,如今只化为凝视爱人的一尊泥塑。
白云依本来是来看马的,也不注意那边一群车夫在聊些什么八卦,但是乌斯玛德的视线太过灼人,又太过熟悉,让她忍不住回过头去,就这回头一望,她也愣住了。
她想过如果自己真的舍弃不了这段感情,应该会独自一人,偷了匹马奔回金阙皇朝去,但是她却没想到,乌斯玛德会追上来,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心中的千头万绪,如同海潮翻涌,她面上不动声色,双手却忍不住颤抖起来,那双充满深情的眼睛与她午夜梦回时记忆中的那双眼睛重合了,勾起她斩不断的情丝,强行抑制的感情堵在胸口,差点溃堤而出,她有些茫然,旁边的几个侍卫也觉出有些蹊跷,便上前去推搡了一下乌斯玛德:“大胆狂徒,怎么可以直勾勾看着郡主?还不磕头谢罪!”
乌斯玛德缓缓地屈膝,跪下来,朝她磕了个头。
白云依的心头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蔓延开来,让她整个喉咙都是苦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