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晓依,醒醒,快醒醒!”
何晓依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在叫她,昨晚昏迷之后依稀做了一个长长的梦,现在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她睁开眼,看到自己眼前凑过来一张笑嘻嘻的大脸。
“啊,君临。”她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忽然又害怕他再一次晕过去,情急之下只好把脑袋偏向一边,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在了柳君临的病床上,不禁嘟囔道,“让我起来啊。”
柳君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让到一边,侧过身子轻轻地把她扶了起来,“昨晚的事情苏鹊他们已经和我说了,你没事吧?”
何晓依像拨浪鼓一样摇了摇头,尽管想一想那个吊死鬼还是有些后怕,不过看到柳君临好端端地站在眼前,她又怀疑那只不过是梦中的幻象,“你怎么起来了?”
“不起来又怎样?难道让你在这儿照顾我一辈子?”柳君临嬉皮笑脸地说道,转眼看到何晓依嗔怒的眼神,忙又加了一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也许真的只是受了点惊吓,休息过了就好了。”
“还好意思说?”何晓依抿着嘴一笑,“人家苏鹊毫发无损地回来了,你还在这厚着脸皮说自己受了惊吓?”
“呃……这个嘛,”柳君临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这个咱回去再细说吧。”
“回去?回哪儿?”何晓依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回学校啊,你傻了?”柳君临轻敲了她脑袋一下,“你总不会想赖在这里吧?刚黄旭打电话来了,说是这几天那个教高数的刘老太点了几次名,指名道姓地要把咱几个挂了呢。”
“可是,可是你真的没事了?”何晓依不相信似的看着他的眼睛,昨天苏鹊和薛正虎还说他是将死之人呢,竟然瞬间又变得活蹦乱跳了。
“当然没事了,不信我给你来个后空翻转体七百二十度。”
“省省吧你,”何晓依轻轻地给了他一拳,“咦?对了,苏鹊他们呢?”
“哦,他们呀,”柳君临一边躲开她的拳头一边道,“早上接了个电话就走了,说是有什么急事。不管他们了,省得给咱当电灯泡。”
“你去死!”
此时薛正虎正气喘吁吁地沿着西凉山下的小路往上跑,西凉山其实是一个坟包样的土丘,建校之前这里是一片荒凉的坟场,由于树木茂盛,走进来的人即使在夏天也能感觉到丝丝阴风,更兼有学校里最恐怖的古建筑老宿舍楼,因而平时上来的人并不多,崎岖的小路上已经长出了茂盛的青苔。
“喂,苏鹊,等等我。”薛正虎跑得一脸油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哎,有没有搞错啊大哥,”苏鹊两手叉腰瞪着他,“是你说要在这里揭开真相的,怎么反而要我带路?”
原来苏鹊一大早就接到了唐春明的电话。唐春明那天从病室离开之后就直奔警察局找到了舅舅叶景龙,“古墓血衣”这样几十条人命的惊天大案,警察局不可能没有记载,然而因为一直是一个无头悬案,历任局长都把这份材料一压再压,封存在绝密档案里,莫说是唐春明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即使是叶景龙本人私自拆开这份档案也是不符合规定的。
只不过叶景龙天生是一个不服输的人,从上任的第一天起他就发誓要揭开所有的悬案,由于大多数案子已经年代久远,用常规方法根本无法继续下去,因而很多时候破坏规定也是有的,为此没少引起上司的不满和下属的投诉。这一次他更是冒着绝大的风险偷偷把那份秘密档案复印了一份,交给了唐春明。
唐春明不愧是天生做侦探的料,他拿过档案只匆匆看了一遍便很快注意到一个很容易被别人忽略的细节,档案上所附的现场照片中,绝大多数人都是神态安详,双手很自然地放在膝盖上,而只有角落里的那一个人把双手按在了胸口的尖刀上。这说明在这几十个死者当中,至少有一个是自杀的!
当时苏鹊一听这话,立马在电话这边嚷了起来:“靠,你是说那人把棚子里的工友全部杀光,然后又自杀?”
“不排除这个可能,”唐春明的声音里满是大侦探的派头,他一边转着手中的圆珠笔一边说,“只是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把他的工友全部杀光,又为什么要自杀,而那二十七个人又怎么会老老实实地被他杀死,即使逃不掉也不至于一点反抗都没有啊,除非……”
“除非他们是自愿被他杀死的。”苏鹊呆呆地接口道,“可是,这怎么可能?”
“不,不可能的,”薛正虎隐隐约约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忽然间变得脸色惨白,他一把把苏鹊的手机抢了过来,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话筒吼道,“你说他们一共几个人?”
“二十七个,呃,不对,加上自杀的那一个,一共二十八个。”唐春明的声音懒洋洋地,“好了,没空跟你们废话了,我得办正事去了。”
手机缓缓地从薛正虎的手里滑了下来……
两个人在西凉山上的树林里绕来绕去跑了很久,才终于气喘吁吁地站在了山顶。这里树木稀疏,视野开阔,天边吹来淡淡的风,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背后不远处就是学校有名的鬼屋老宿舍楼,建筑师不知道采用了什么样的光影效果,从远处看起来仿佛整栋楼的边缘都在缓慢地流动,和周围的空气融为一体。
“喂,你该不会想在这里拍照吧?”苏鹊弯下腰,将两只手按在膝盖上,呼呼地喘着气,“据说在鬼屋前拍照底片里会出现一些模糊的人影哦。”
“嘘,你看。”薛正虎伸直了手臂指向西南角。
苏鹊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禁不住微微一愣。这里居高临下,刚好看到那天和柳君临一齐闯入的古墓的位置,只不过现在看来那里只是一片光秃秃的不毛之地,根本没有什么高大的坟堆,连一座小坟包都看不到,似乎当年那些建筑工人把这一带都铲平了。苏鹊疑惑地转过头来看着薛正虎。
“这是怎么回事?”
“尽管唐春明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让我看着很不爽,不过他的推断还是为真相的揭开提供了莫大的帮助,”薛正虎幽幽地叹了口气, “那个人没有丝毫的杀人动机,并且通常情况下杀人也绝用不着使用二十七种不同的方法,除非为了某个神秘的原因或者想要向人暗示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苏鹊猛地止住了话头。
“‘二十八鬼杀阵’,”这个词一说出口,薛正虎也忍不住有一种想要干呕的感觉,“那些人全部赤条条地坐在盘子里围成一个圈,死状各不相同,尽管没有亲眼看到那些照片,我还是可以肯定,二十八个死者对应着天上的二十八星宿……”
“你是说那些工人自愿被杀死,然后排成鬼杀阵?”苏鹊摇摇头,不敢接受这种说法。“二十八鬼杀阵”在法术界几乎是一个禁忌的名词,原因就是这种阵法太过邪恶。二十八个死因各不相同的人所形成的二十八股怨气在鬼杀阵中融为一体,相辅相成,并且借助于天上二十八星宿的力量,其怨气远胜于简单的叠加,对于一般法术界的高手而言,莫说破阵,全身而退都难。
“事情恐怕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简单,自愿被杀死的话怨气十分有限,并且那也不过是一些普通的工人,无缘无故也绝没有害人的必要。据我看来,他们应该是被法术界的高手催眠之后从容杀死的,”薛正虎咽了一口唾沫,“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自杀之人便是这场凶案的罪魁祸首。”
“什么?”苏鹊忍不住又大嚷起来,“他疯了!这样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这个我也还没有想清楚,‘鬼杀阵’绝不是用二十八种不同的方法把人杀死这么简单,还需要借助于一个高手的法力将其激活,只是那些普普通通的建筑工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法力?”
等一等,建筑工人?薛正虎的心中忽然灵光一闪,忍不住浑身打了个激灵,“快,给唐春明打个电话。”
“干嘛?”苏鹊不情不愿地拨通了手机。
电话刚一接通薛正虎就迫不及待地把手机抢了过去,“喂,春明吗?帮我查一下7号楼的设计师的资料,对,就是那个设计罗汉法身的建筑师。”
唐春明在电话这边的声音显得懒洋洋的,“嗬,不错嘛,都想到这一步了,不愧是我大侦探的室友,哈哈……”
“靠,少废话,快去查!”苏鹊不耐烦地在电话边嚷道。
“哟,苏大小姐也在啊,哈哈,”唐春明话锋一转,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老实说,我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已经查过了,那晚在工棚里死去的只有二十七个是工人,自杀的那个,正是7号楼的设计师。”
薛正虎缓缓地挂断了电话。原来如此,难道设计7号楼镇压婴儿沟的冤魂只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幌子?这样看来,他在7号楼的设计中秘密给婴儿沟的怨气留了一条通道,之后又一手策划了“二十八鬼杀阵”。那个建筑师究竟有多大的怨恨,竟然不惜牺牲自己,要把所有闯入阵中的人赶尽杀绝!只是死的人越多,婴儿沟和鬼杀阵的怨气也就越强,再这样发展下去,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喂,你看,那是谁?”苏鹊忽然拉了拉薛正虎的衣袖,呆呆地看向西南角的那片空地。
一个白色的人影缓缓地穿过那片高高的杂草朝空地走过去,在他的腰上拴着一条长长的红线。
“唐春明。”薛正虎喃喃地说道。
就在这时,那个白影忽然有了变化,从苏鹊这个角度看过去,唐春明的身体忽闪忽闪的,一瞬间竟然有些支离破碎,只是那条红线却显得分外清晰。
“不好,快去拦住他。”苏鹊慌慌张张地想要冲下去。唐春明这个疯子,一定是从秘密档案中得到线索之后想去现场查个究竟。
“慢着!”薛正虎忽然伸出一只手臂拦住了苏鹊,“用不着我们插手。”
“你让开!”苏鹊忽然间变得大为恼火,这个死胖子,亏还是唐春明的室友呢,自己见死不救也就罢了,竟然还阻止自己下去救人。就在她将要发作的时候,她忽然看见唐春明的身影一闪之间已经站在了那片空地的中央。
苏鹊忽然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唐春明竟然仿佛迷路一样在那片空地当中来来回回转起了圈子,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到他脸上惶恐惊惧的神色,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然而这种现象只持续了几分钟,之后唐春明用力拉了拉腰里的红线,顺着红线又走了出来。
“这是……”苏鹊疑惑地看了看薛正虎。
“‘鬼杀阵’虽然恐怖,本身却并不能杀人,它只是借助于强大的怨气凭空生出一个结界,形成一个扭曲的空间,走入其中的人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幻觉,因而尽管从我们这个地方看去只不过是一片空地,而唐春明却能看到高大的坟堆、鲜红的血衣甚至纠缠的头发,即使是白日高悬,在他眼里也依然是亘古的长夜,转来转去找不到出路,换句话说,闯入‘鬼杀阵’中的人都是因为自己内心的恐惧窒息而死的。”
苏鹊想起那天闯入古墓时铺天盖地的头发,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原来那些都是幻觉,“也就是说,‘古墓血衣’的秘密永远只能远远地观看,而不可能闯入其中进行调查。”
“不错,之前的警察局长毕竟不可能个个都是饭桶,他们应该早就发现了其中的异样,只不过谁也无法把调查进行到底,所以才成了一件惊天悬案,”薛正虎轻轻地点了点头,“不过唐春明也真是个天才,尽管他不了解真相,以为古墓的幻觉是瘴气产生的,却能想到这样一个破除幻觉的方法,事先把红线拴在一棵树上,遇到不测便可顺着红线一步步走出来。”
天色忽然阴沉下来,似乎要下雨了,苏鹊瞥了一眼身后的老宿舍楼,阴森森的,有些骇人,隐约可以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飘啊飘。她的心里猛地一紧,急匆匆地沿着下山的小路往前走,“我们回去吧。”她头也不回地说。
“苏鹊。”薛正虎忽然在身后叫住了她,声音严肃不似平常,“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哦?你说。”苏鹊听他说得郑重,不由地转过身来看着他。
“会法术的都是危险的人物,这一点你我都很清楚,”薛正虎不动声色地说道,“任何一个人,一旦学会了法术,便总要背负一定的使命。两个会法术的人无论是敌是友,总是要各自为战,井水不犯河水。老实说,我并不清楚你的身份,也无意探听你的虚实,不过你要是胆敢对柳君临不利的话……”
“怎样?”苏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心想难怪唐春明他们平日里说他神经兮兮的,果然有些不正常。
“我会杀了你!”薛正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
唐春明静静地坐在黑暗里,没有开灯,也没有开电扇。同学们都上课去了,他却故意翘掉晚上的课,只为继续实施他的秘密计划。
寝室里的空气闷热而潮湿,唐春明想到白天在古墓里看到的种种,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当铺天盖地的头发朝他蔓延过来,将他紧紧地缠绕在里面,从鼻孔、嘴巴和耳朵里钻进去的时候,他真的感到一种强烈的绝望和窒息,那时候他差点以为自己就死在那里了。幸亏早有准备,依靠那一点残存的信念拉着红线走了出来。
看来“古墓血衣”的案子一时间没有办法取得突破性的进展了,而剩下的一个可能揭开这一系列离奇案子的地方便只剩下——7号楼29层。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唐春明一看,是他那做警察局长的舅舅叶景龙打来的。叶景龙在电话里的声音显得疲惫不堪,他说唐春明要的7号楼的设计图纸已经派人送过来了,让他小心谨慎,注意安全。
电话刚一挂断,寝室的门就“笃笃”地响了,反倒把黑暗中的唐春明吓了一跳。他把门拉开的一瞬间,忽然微微一愣,黑漆漆的走廊里,竟然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就在他紧张兮兮地四处观望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抚摸他的大腿,他下意识地低头一看,不禁“哇”地一声叫出来。
“哥哥,”脚下是一个看上去约摸五六岁的小女孩,扎着两条长长的羊角辫,正吃着冰激凌眼巴巴地望着他,“呶,叔叔让我把这个给你。”
唐春明把小女孩怀里的包裹接过来一看,不禁哭笑不得,那正是叶景龙帮他找到的7号楼的设计图纸。他心里暗骂舅舅糊涂,这么重要的资料,怎么能委托这样一个小不点送来,刚才还以为门外没人呢,白白把自己吓了一跳。转念又一想,也许并不是叶景龙的问题,这么小的女孩根本不可能认得从警察局到寝室这么远的路,那也就是说,是舅舅派来的警员在宿舍门口把图纸交给了这个小女孩,可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说临时接到了紧急任务?唐春明摇摇头,改天一定要和舅舅好好核实一下这件事。
唐春明把那一大叠图纸小心地在桌子上摊开,他是学土木的,这一类东西不难看懂。他发现整个7号楼1-28层的布局是完全一样的,甚至连30层也是如此,唯独29层设计奇特,走廊扭曲盘旋,仿佛一座复杂的迷宫,和整栋楼显得很不协调,他不懂法术,因而无法了解建筑师的用意。
就在唐春明专心致志地研究图纸的时候,他忽然感觉窗外有什么东西在微微晃动。不知道为什么,脊背上忽然“嗖”的一下,他缓缓地把头转过去,那是——那是什么东西在外面飘来飘去?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张纸片旋转着削开夜风,夹着尖利的呼啸朝他的脑袋掠过来,唐春明下意识地往后一闪,“嘭”的一声摔在地上。
等他呲牙咧嘴地捂着屁股爬起来的时候,那张纸片已经稳稳地停在了桌子上。他凑上去一看,顿时手脚冰凉——纸上印着的,赫然是一个巨大的血掌印!
唐春明飞快地冲到窗台上,夜色迷蒙,什么人也没看见。他拈着那张纸片,呆呆地站了许久。毫无疑问,这是一封恐吓信,也就是说,凶手已经发现了他的行踪,警告他再要多管闲事,便要对他下手了。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的调查方向,是对的,已经渐渐接近了事情的真相,不然凶手用不着如此紧张。
唐春明跟着叔叔办案多年,可不是轻易便被唬住的人。他看了看桌子上的闹钟,时候差不多了,该行动了。
午夜。7号楼28层。
电梯鬼魅一般徐徐升上来。
“叮咚”,门缓缓打开。唐春明一脸正色地从里面走出来。
因为并没有电梯直达29层,他已经在洗手间里藏了很久,好不容易蒙过清楼的老大爷,一直等到现在才偷偷地爬上来。可以推测,新闻院的那位师兄也差不多用了和他同样的方式。
唐春明所谓的秘密通道其实是天花板上留出来给维修人员使用的,平时一直虚掩着,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不过谁让这位自称“福尔摩斯第二”的神探有明察秋毫的习惯呢。他可以对夹在墙缝里的一根头发丝研究半天,当然不会放过学校里任何一个隐秘的角落。
因为没有梯子,爬起来比较费劲,唐春明好不容易借着窗台和消火栓之类的东西攀爬上去。像白天一样,他把红线的一端拴在腰上,而另一端,则系在天棚底下的消火栓上。他并不清楚进入29层会不会产生幻觉,只是出于谨慎,有备无患。
天棚里漆黑一片,他随手把带来的手电拧开。
“哦?”他低低叫了一声。脚下的一片灰尘里,几个模糊的脚印若隐若现。他猜的不错,那个师兄果然是从这里上去的。
28楼以下即使晚上封了楼,也还是有几盏昏黄的应急灯照明。29楼则不同,因为平时是封锁的,各个窗户都拉了帘子,只在重要会议时开放,所以唐春明从地板上钻出来的时候,感觉比天棚里面里面亮不了多少。只有手电筒细细的光柱被吞没在远处的黑暗里。
他慢慢摸索着朝前走过去,因为太久没有通风,空气显得沉闷而压抑,间或传来腥臭和腐烂的味道。他尽量把脚步放轻一点,这种死一般的寂静中任何一个声音都是恐怖骇人的。
“啪!”唐春明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手电筒重重地摔了出去。
什么也看不到了。周围寂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好在唐春明心里素质不错,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很快冷静下来。现在这种时候,最重要的是不能自乱阵脚。他很清楚,疑心生暗鬼,千万不能自己吓自己。
手电的灯泡摔碎了,看来是没办法再用了。但是刚才绊到什么东西了呢?唐春明顺手在地上一捞。
满满的一大把头发。他的手哆嗦了一下。
别吓自己,千万不要吓自己。他不断地对自己说,嘴唇却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黑暗里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秒钟,却漫长得仿佛几个世纪。
啪嗒,啪嗒……是拖鞋拍到地上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分外清晰和骇人。
幻觉,一定是幻觉。唐春明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双手拼命地在地上摸索,他想找刚才上来的入口,可是楼道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他往腰上一摸,哪里还能找到什么红线,摸到手里的只是一大把又一大把的头发。
嗡——什么东西响了。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发现大体上在窗户的方向,有微弱的光亮在一闪一闪,漆黑中显得空灵而诡异。仿佛落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他不顾一切地狂奔过去,也不在乎脚下到底绊到了多少堆头发。
手机?竟然是手机!唐春明愣住了。他知道当天警察已经来过,不可能让这么显眼而且重要的线索遗留在这里。那么,这部手机是——自己的手机?他下意识地一摸口袋——果然是空的。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费劲地哆嗦着双手去拿手机,他再也没有办法骗自己,知道此刻已经身处重重危险之中,他甚至能隐约听到黑暗里狰狞的狂笑。是的,几乎在一瞬间,四周有什么东西开始活动了。他必须拿到手机,然后,求救。
终于拿到了。他轻舒一口气,翻开盖子。手机的背光一闪,豁然照亮了周围一大片区域。电光石火之间,他看见了窗台边沿的几个歪歪斜斜的用血写成的大字:一切都是我的罪!
滴答,滴答……有什么东西在流动。食指上隐隐作痛,猛然抬到眼前,不知什么时候指尖已经被咬烂了。脸上痒痒的,有风?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窗户是开着的。
唐春明的心快要跳出来。一切都是我的罪?什么意思呢?难道自己的生存,是个错误?《圣经》里说人的出生是带着原罪的,是这个意思吗?可那是谁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控制自己写下的呢?如果不把事情搞清楚的话,很容易对警方造成误导。
啪嗒,啪嗒……拖鞋声渐渐近了,却忽然在走廊的出口处戛然而止。
接着,他看到一副十分诡异的画面:两个全身穿着拖地白袍的人悄无声息地从面前走过,头上戴着顶尖尖的白帽子,手上提着一盏白纸糊住的灯笼。提灯的过去,又是两个相同装束的人举着一根竹竿,竹竿上吊着一块白色的烂布条,神情肃穆地走了过来。最后面跟的人就显得很不协调,他面容呆滞,穿的却不是白袍,而是一身很时尚的 ‘KAPPA’运动装……
‘KAPPA’?他记得许广达说过,那个跳楼的师兄穿的就是‘KAPPA’。他忽然想起来那叫招魂幡,是出殡的时候才用的……唐春明的血“唰”的一下凉了。那些人,是引着师兄的冤魂下黄泉路吗?
他悄悄合上手机,瑟缩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好在并没有人转过头来注意他,那支奇怪的队伍径直走向另外一边的走廊。借着灯笼的微光,唐春明隐隐看到走廊里的天花板上有大把大把的头发垂下来,走廊深处依稀还可以看到几个白色的身影吊在上面,僵硬的身体随着头发微微晃动……传说中的“婴儿路”?不可能的,那只是传说,无稽之谈。唐春明安慰自己道。
啪嗒,啪嗒……拖鞋声又响起来了。
“啊——”一团头发如同生了眼睛一般冷不防从窗户后面迅速绕住了唐春明的脖子。
“救……救……命!”他的力气不算小,可是此刻竟然被那团头发勒得喘不过气来,脚下不知不觉地朝窗户移动过去。他拼命地挣脱,却渐渐没有力气了,一张脸缓缓涨成血红色,又渐渐憋成紫色。
半个身子已经探在窗外了,仿佛趴在悬崖边缘一样,他看到地上的东西都缩小成一个点,楼顶的夜风吹来,他感到一阵眩晕。他张开双手,死死攥住了两边的窗框。借着窗外路灯的微光,他看清楚了底下的那双眼睛。
“是……是你……”他拼命张大嘴想说出话来,一团头发迅速顺着他的嘴巴钻了进去。
没有人回答他。那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泛出红通通的颜色。唐春明的手丝毫也不敢放松,指甲几乎要嵌入窗框的木头。双方死死地僵持着。
啪嗒,啪嗒……那双拖鞋终于走到他身后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转过头去看,却终究不能移动半分。
身后,戴着扭曲的铁面的高大汉子趿拉着拖鞋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不慌不忙地把他嵌在窗框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