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柳君临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往外冲,薛正虎一把拉住他:“你要干什么?”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柳君临挣脱道。
“什么事情这么重要?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薛正虎有些气急败坏。
“我如果不答应去做这件事的话,我早就死了。”柳君临平静地说。
“君临,到底是什么事?不能告诉我们吗?”苏鹊问道。
柳君临沉吟了片刻:“当然可以。我现在要去老宿舍楼。”
“老宿舍楼?去哪里干吗?”玄机道人的身子一震,忽然问道。
“我要去拿那个牌位,”柳君临仔细回忆着梦中的情景,“然后在彩衣仙子的旁边,写下魔王的名字。”
玄机道人愣了愣,然后颤抖着双手在怀里摸索,片刻之后,他把那个牌位拿了出来,“是这个吗?”
“你……”
“对不起,那天我趁大家不注意,把这个东西偷偷带了回来。”玄机道人眉头紧锁,神情有些黯然,“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有些事情应该放下了。小子,你是在哪里见过萧重楼?”
“在……在剑体之内。”柳君临轻声道,“是我答应把他的名字写上,他才肯救我出来。”
“原来如此。”玄机道人叹道,“当年大家都以为魔王失踪了,没想到他是被剑魂吸噬了。”
“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薛正虎一头雾水地问道。
玄机道人叹了口气:“小子,这也算是你的宿命。身体里打入这个剑魂,并不是助你天下无敌,而是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啊。”
“可……怎么会这样?”苏鹊焦急地问道。
“大光明剑是天下第一的神器。然而神器的威力越大,使用者的灵魂就越容易受到强烈的反噬,这是自古皆然的道理,如果没有极强的意念是绝对没有办法抵御的。萧重天他们把剑魂打入这个毫无法术的小子的身体内,分明是要反噬他的魂魄,让他的灵魂在剑体内被神力粉碎,从六界之中永远消失。”
他看着薛正虎道:“你说得对,柳君临之前的晕厥确实是因为丢了魂,可你知道为什么你的招魂失败了吗?”
薛正虎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因为他的魂,不是丢在身体之外,而是被剑魂反噬了。”
苏鹊他们一听,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可君临和他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用这种方法对待一个无辜的人,是不是太狠了?”
“无冤无仇?哈哈。”玄机道人冷笑一声,“今生无冤,不见得前世无仇,生生世世的事情,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原来九万年前的那场恩怨,到现在还没有消啊,可悲可叹!”
“九万年前?”柳君临喃喃地说道,“难道和魔王有关?”
“不错。”玄机道人点了点头,“事到如今,我也就不再瞒你们了,这件事,也只有六界之中极有身份的人方才知晓。”
整个世界的存在,便是光明和黑暗此消彼长的过程。九万年前,天界诸神合力铸出大光明剑,光明的力量统治了六界,魔界、修罗界和冥界全部受到封印。那时候的终南山也是法术界精英汇集的地方,天界为了拉拢诸方势力,便将领舞的彩衣仙子许配给终南山法术第一的玄机道人为妻。
彩衣仙子才貌双全,玄机道人那时更是少年才俊,本来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不过爱情的缘由从来都是不可理喻,谁也没有想到彩衣仙子在定亲的蟠桃会上爱上了那个青衣的男子。两人迅速坠入爱河,把天条戒律统统抛之脑后。
私情败露之后,天界震怒,将彩衣仙子在冷宫之中羁押了一千年,希望她能面壁思过。谁也不知道,这一千年,彩衣仙子心中时时刻刻想的,不是悔过,而是那个青衣男子的约定,他说一千年后,他会在人间的阳春三月,在终南山第一次见面的那株高大的桃花树下等她。
一千年,那种思念的煎熬,那种等待的绝望,那种无助的寂寞,没有爱过的人,永远都没有办法体会。
重获自由的那一天,彩衣仙子义无反顾地逃出了天界。然而天界的耳目何其众多,没过多久,她便受到了四大神将的追捕,慌不择路的时候,她坠入了一个旋转着的黑洞。
阴差阳错的,她来到了魔界。如果不是因为她,也许魔王还会一直在光明的封印中韬光养晦,等待君临天下的机会。可谁又能想到,那个不可一世的大魔头,竟然也为她动了真情!都说六根清净,勘破红尘,可如果不去爱,焉知自己就不会爱?
彩衣仙子在追捕中被四大神将的神力重创,奄奄一息。萧重楼为了救她,奋不顾身地击溃神将,利用通天的魔力打开封印,一路杀了出来。他之所以抢走大光明剑,不仅是为了打开封印,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利用里面的神力来救她。
萧重楼将她的伤治好之后,竭力想毁掉这把打压了黑暗力量这么多年的神剑。只不过剑魂的力量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他不但没能毁掉这把剑,连自己的魂魄也被剑魂吸噬。好在他魔力通天,魂魄并没有被神力打散,两股力量在剑体内平分秋色,使大光明剑更加成为一件亦正亦邪的利器。
彩衣仙子赶到终南山的时候,那个青衣男子却并没有赴约。她不知道的是,自始至终,这都是一盘棋,而她,只不过是这盘棋中的一颗小小的子。
玄机道人一脸平静地将这些往事娓娓道来,谁也不知道在他的心中暗涛汹涌。爱上一个人,便无药可救,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也还是念念不忘。只是在这个世界上,从来都难以有圆满的爱情。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就在天界和魔界水火不容的时候,冥界却忽然趁火打劫,异军突起。直到彩衣仙子再一次站到那个青衣男子眼前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这个人,便是冥王。
而彩衣慌不择路的时候所坠入的黑洞,正是冥界的轮回隧道。冥王故意在她的必经之路上设下陷阱,将她转入魔界。天界和魔界之前的形势本来就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所需的只不过是个借口。彩衣是天界领舞的仙子,地位特殊,一旦入了魔界,追捕的神将绝不可能善罢甘休,而萧重楼的地盘,岂是任由人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更何况受大光明剑封印多年,他也绝不可能甘心受制于人。
于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其实在勾心斗角的六界之中,又有谁会真正在乎一个女子的爱情呢?只能说,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真的好傻!
彩衣仙子悲痛欲绝,一千年的守候,却只换回一场阴谋,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无以复加。她横起大光明剑的剑刃,抹过了雪白的脖子……
没有血滴下来,所有的血液在流出的刹那便迅速渗入剑身,不留一丝痕迹,彩衣仙子的身体渐渐干瘪下去,银白色的头发却忽然一根根透出乌黑色,慢慢地变成满头青丝,仿佛一股无穷无尽的诅咒,在这个世界里绵延不绝……
终于,最后一丝血液连同魂魄一起被大光明剑吸干,光明迅速黯淡下来,剑身躺在地上,发出嗡嗡地震颤,似乎在微微地哭泣……
她宁肯魂飞魄散,也不要堕入轮回。只是满头青丝的诅咒,仿佛潮水一样蔓延开来……
有多爱,就有多恨!
那时候的天界还不知道魔王的去向,只顾纠结各方的势力,以玄机道人为首,妄图将魔界夷为平地。不料那时的玄机道人年轻气盛,在得知了事情的缘由之后,为了替彩衣仙子出气,不顾诸神的阻挠,一怒之下绕开魔界,血洗了冥界。
各界震怒。他和冥界结下了不解之仇,也因此丧失了继任终南山掌门的资格,从此隐姓埋名,云游江湖。
“然后呢?”苏鹊过去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师父提过这些事,今天却是第一次得知了整个故事的缘由。
“然后……”玄机道人话还没说完,忽然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道长!”柳君临惊叫一声,慌忙跑过去扶住了他。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玄机道人变得气若游丝,他在柳君临的耳边悄悄地说了最后一句话:“你……记着……那些想……要杀你……的人……未必就是……害你……”
“什么?”柳君临伏下耳朵想要听得更清楚的时候,玄机道人忽然停止了呼吸。
冥界使者的影子一闪而没,将玄机道人的魂魄勾走了。
“师父!”薛正虎的哀嚎声瞬间响彻了整栋宿舍楼。
又一个人死去了。九万年前的爱恨,集结了婴儿沟的怨气,让整个校园变成了人间地狱。杀人的头发仿佛潮水一样蔓延,无孔不入,无处不在。就连宿舍楼外的结界,也在一天天的攻击中变得脆弱。
爱和恨,都是控制不住的,只能化解,不能镇压。
早春,初升的太阳光芒万丈。柳君临一脸平静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那件黑色的风衣,高高地竖起衣领。
“君临,你要去哪里?”苏鹊揉着眼睛道。这几天他们三个一直都住在这个寝室。
“一切的开始,终有结束。”柳君临冷冷地说道,“如果他们是冲我来的,那么就让我亲手去了解它。”
“不行,外面很危险!”苏鹊不顾一切地叫道。
“谢谢。”柳君临缓缓地扣上了墨镜,“有你们这些朋友,我真的很开心。可是我不能任由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了。你知道吗?如果我的姐姐不被奶奶掐死,我也许根本都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那些怨气的强大,并非毫无缘由。如果我的死能化解她们心中的恨,那么,一切都值了。”
他取出玄机道人留下的牌位,咬破手指,用力写上了魔王的名字。他长叹一声:“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世界这么不完美,有爱的地方,便会有恨。朋友们,再见!”
柳君临的额头上忽然一阵火辣辣的疼,他拿出镜子一照,发现上面多了一个火焰形状的印记。胸口热血翻涌,体内气息流转,指尖赫然射出一把形质古朴的巨型长剑,光芒四射。
“天哪!”薛正虎也被惊醒了,“剑魂居然接受了你,现在你是大光明剑真正的主人了,连魔王都赐予你力量。”
柳君临奋力举起长剑:“所有的一切,都在今天终结吧。”
“别忘了还有我们!”苏鹊忽然道。
“不行,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们没必要跟我去送死。”柳君临用力拉开了寝室的门。
“其实也不全是为了你。”苏鹊道,“我以前说过,每个会法术的人,都有自己的使命。而我的使命,就是保你不死!”
“保我不死?为什么?”柳君临转过身来,一脸诧异。
“我只管执行,不问原因。”苏鹊一脸俏皮地眨了眨眼。
“原来你当初接近我,就是因为这个。”柳君临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他忽然觉得,就连他们的友谊,也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变得不单纯起来。
“即使是作为朋友,我们也不希望你有事的。”薛正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记得吧,那天我和你换床铺,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七窍流血,还把你吓了一跳。”
“当然记得,你不是说自己中暑了吗?”柳君临问道。
“其实我是算到了那一天会有冥界使者来勾你的魂魄,那天晚上和鬼卒斗法斗了一夜,差点就回不来了。”薛正虎缓缓地说道,“我不是故意想瞒着你,可是这一切,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法术界的事情,连我们自己都没有办法说得清楚。”
“也就是说,其实自始至终,你们都只是在执行任务而已。”柳君临仰面看了看天花板,“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们,如果没有你们,我可能早就死掉了。”
“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请让我们并肩战斗!”薛正虎微笑着伸出了手。
柳君临犹豫了片刻,把自己的右手盖在上面,苏鹊也把手放在了柳君临的手上……
校园里的阳光很好,风很大,吹得柳君临的风衣猎猎作响。苏鹊和薛正虎护在他的左右两边,施法驱散那些被怨气控制的学生,一路朝7号楼走去,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枪声,似乎有外人闯进来了。
电梯缓缓地把三个人送到了28楼。爬上29楼的时候,苏鹊和薛正虎暗暗召唤了结界,今天的这一战,不拼个你死我活,谁都别想离开。
厚重的窗帘遮住了阳光,29楼黑影幢幢。三个人背靠背站在一起,目光坚定而决绝。
过了许久,走廊深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三个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侧耳倾听。
“她来了。”柳君临轻声说道,却没有听见回应。他忽然感觉有一丝一样,一转身,发现苏鹊和薛正虎都不见了。
这时他忽然感觉头顶有什么东西在动,抬头一看,苏鹊和薛正虎已经被头发勒住脖子吊在了天花板上,血红的舌头耷拉下来,一句咒语也念不出,只是拼命地蹬着腿挣扎。
柳君临大吃一惊,他左手一挥,一道剑气喷薄而出,“唰”的斩断了头发,两个人重重地摔在地板上,捂着脖子不住地咳嗽。
“出来吧。”柳君临沉声说道。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抬头看的时候,一个穿着红布鞋的小女孩慢慢走了出来。她长得很漂亮,两只羊角辫俏皮地翘着,只是那双眼睛,显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冷酷。没有铁面人斗篷的掩护,她是轻易不能走出黑暗的。在这个怨气凝集的婴儿沟,她有无数的身体可以用,现在她只是借用了这个小女孩的躯壳。
“你到底是谁?”柳君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难道这个小女孩,便是一切恐怖事件的主谋?
“呵呵。”小女孩掩着嘴笑了笑,“君临,我是你的……姐姐啊。”
姐姐?死去的姐姐柳盈盈吗?难怪她要杀他,正是因为他,才让她丧失了活着的机会。在这种凝集了九万年爱恨情仇的地方,每一点恨,都可能膨胀。
“姐姐,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吗?”柳君临手中的长剑缓缓地消失了,他的心口一阵空落落的疼。
“是的,都是因为你。”小女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奶奶只想要个孙子,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会夭折,沦落到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做了孤魂野鬼呢?”
“你恨我吗?”柳君临忽然问道。
小女孩仰面看着他,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轻叹一声道:“其实我,便是彩衣仙子头发的转世啊。”
“彩衣仙子头发的转世?”柳君临想起玄机道人的故事,彩衣仙子的满头银发,最终都变成了青丝,那是她留在人间的恨啊。
“是啊,那份恨流转了九万年,它本想转世为人,体验一下家的温馨,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以此来抚慰那颗受伤的心。”小女孩闭上眼睛,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可是它失败了,因为人间的事情,更残酷!”
原来这才是恐怖的缘由。彩衣仙子将满腔的怨恨注入到头发里,让它在人间不断地发泄、杀人,而当头发转世为柳君临的姐姐的时候,这份恨本来可以依靠亲情的力量逐渐化解的。只是无故的夭折让它的怨恨变本加厉,充满怨念的头发变成了这里真正的主人,正是它,把清朝末年以来的“婴儿路”转变成了现在的“青丝道”。
“对不起。”柳君临很认真地看着她,轻声说道。
“对不起?哈哈。”小女孩忽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是的,你应该说对不起。可是你知道吗?你对不起我的,不仅仅是十几年前的谋杀,而是——”
小女孩恶狠狠地盯着他,眼神里似乎要迸射出火焰来,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九万年前的背叛!”
“什么?”柳君临猛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不错,你就是九万年前那个负心的青衣男子,冥王的转世!”借着窗外微微的光线,柳君临看到她缓缓地举起一把手枪,她的姿势很吃力,也很笨拙,却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执著。
真相竟然是这样!彩衣仙子和冥王变成了如今的柳盈盈和柳君临,九万年前的爱恨情仇今天竟然要以这样一种兄妹相残的方式作了断!
苏鹊和薛正虎面面相觑,内心翻江倒海,这时候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柳君临哽噎道,他闭上眼睛,脸上缓缓地流下泪来。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你转世来到人间,又是为了什么呢?”小女孩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不过无所谓了,你知道吗?我现在杀你,却是为了你好,因为你是冥王,你死了,就可以回家了。”
“死了,就可以回家了吗?”柳君临喃喃地问道。
“是的,你都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吗?实话告诉你,现在冥界大乱,过去被你驱逐到人间的九王趁你不在,已经在人间死去,回到了冥界,想要夺回王位,他依靠修罗王萧重天的辅助,大概已经打过了奈何桥,冥界使者肯定是抵挡不住的,现在保你不死的人,才是真的居心叵测呢。”小女孩看了看一脸茫然的苏鹊和薛正虎,“君临,你记住了,姐姐恨过你,可是这一次,却是真的为了你好。”
她用稚嫩的小手,缓缓地扣动了扳机。
“砰!”
鲜血溅上了柳君临的脸,他茫然地看着四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阅微草堂笔记》里说,对付恶鬼的戾气,子弹的罡气才是最有效的工具。”叶景龙一边把枪别在腰上,一边从地板下钻上来,跨过小女孩的尸体,干净利落地把她掉在地上的枪捡起来,“看来她也知道。”“想不到小张的枪被她偷走了,幸亏来得及时,”叶景龙拍拍柳君临的肩膀,“不用难过,她也许曾经是你姐姐,不过吸收了那么多的冤魂,她早就不是原来的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女孩了,是恶鬼,就总要除去。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只是想要活下去,我们这么对她,也不过是想活下去,你明白吗?”
柳君临茫然地摇了摇头。
校园里终于又恢复了宁静,可是有些人,却已经不在了。这些人在不知不觉中转入轮回,也在不知不觉间匆匆离去。几人叹息?几人落泪?
太阳依旧升起。
警察局长叶景龙因为这件大案的破获,已经调到省公安厅了。而学校方面在得知事情的真相之后,为了平息学生心中的恐惧,特地把原来“青丝道”作祟的29楼开辟为通宵自习室,如今上面人来人往,远比底楼更加热闹,更有好事的学生把电饭锅一类的厨具搬了上来,原来怨气凝集的“青丝道”现在俨然变成了一个温馨的大家庭。
而古墓的“鬼杀阵”,也因为“青丝道”怨气的消除而不攻自破。至于老宿舍楼,经过精心翻修,俨然变成了文物。
……
柳君临坐在当初和何晓依见面的小树林中,对着石桌上的一把水果刀发呆,苏鹊和薛正虎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左右,各怀心事,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真是难以置信,眼前的这个帅气的男孩,竟然就是冥王!苏鹊托着腮想道,看来自己的师父和玄机道人都受了九王的蒙蔽,他们竭力想保这个少年不死,其实只是阻止他返回冥界,想趁机夺他的位子,甚至不惜以大光明剑的剑魂来封印他。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呢?虽然校园的恐怖事件结束了,但是冥界的安定,他们也不可能置之不理啊。他们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柳君临自杀,可是柳君临不死,冥界就会大乱,这场浩劫将会给六界带来难以估量的损失,而且时间一久,剑魂一定会再一次反噬他的灵魂的。
这个世界真是荒唐!生存还是死亡,他们再一次陷入这个两难的抉择之中。
柳君临一把把水果刀抄在手里,横在脖子上。
“不要!”薛正虎想要去夺刀子。
“别过来!”柳君临吼道。
“君临,你这是干吗?我们费尽力气救了你那么多次,你就这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吗?”苏鹊的眼睛里有液体在闪烁。
“对不起,我也不想死。”柳君临轻声道,“可是相对于整个冥界的安危,我的性命微不足道。更何况我曾经是那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我所做的一切,都必须付出代价!像我这样的人,不值得可怜!你们都是好人,会长命百岁的!”
“君临,求你不要冲动!”苏鹊满脸都是泪水,“我们再想想办法,好吗?”
“对不起!”柳君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希望你们都能够好好活着,不要再卷入六界的是是非非之中。”
雪亮的刀子飞快地抹过了脖子……
只听见一阵尖锐的摩擦声,水果刀在脖子上溅出阵阵火花,却并没有划伤。柳君临诧异地看着手里这把钝了口的刀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笨蛋!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吗?”他听到自己的胸腔里有一个粗犷的声音说道。
“你是……魔王?”柳君临小心翼翼地问道。
“做冥王要是做到你这个地步,也真算是笨到家了!”那个声音继续骂道,“如果我说你不是冥王,你信不信我?”
“我……”
“哼!想知道你的姐姐为什么会被区区一颗子弹打得魂飞魄散吗?”
“为什么?”
“因为你在那个牌位上,写下了我的名字。”那个声音顿了顿,“其实在她的心中,恨已经消了。那个牌位,叫做‘爱碑’,是彩衣仙子的宝物,如果在她名字的另一边写下一个真正爱她的人的名字,她的恨就会渐渐消失。其实,要消除一个人的恨,最有效的,便是爱。”
柳君临点了点头:“我懂了,可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人不该不明不白地活着,也不该不明不白地死去。”魔王的声音低沉,“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要走了。”
“走了?你要去哪里?”柳君临问道。
“我只不过是魔王的魂魄,以我的力量是没有办法冲破大光明剑的封印的,我之所以在这里存在了这么多年,只是不甘心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去。现在她的恨消了,我也要消失了。”柳君临的身体瞬间发出点点细微的荧光,那光芒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最后柳君临渐渐看不见了,只有一大团耀眼的光芒静静地腾起在树林中间,“你好歹也算是她的弟弟,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我将用魔力把我的魂魄和大光明剑的剑魂一齐湮灭。记住,无论你是谁,都要好好活着!”
魔王忽然咆哮一声,强烈的剑气从柳君临的身体里迸射出去,沛然如江河不断的纯阳天罡轰鸣着化作十道银虹,将方圆几里之内的树木全部拦腰斩断。苏鹊和薛正虎及时地伏在地上才没有被剑气所伤。光明骤然黯淡下来,柳君临捂着胸口,一脸茫然地跪在了地上。
六界之中人人觊觎的剑魂,和魔王的魂魄一起,灰飞烟灭。
三天之后便是周末。在寝室里周末是很难看到人的,他们不是跑去自习便是陪女朋友出去玩了。
柳君临一大早就被苏鹊叫出去逛街了,按照她的话说就是陪他散散心,省得想不开自杀。这样一来搞得薛正虎在寝室里郁闷了一天,电影看不进去,游戏也不想玩,就那么一个人呆着,要多无聊有多无聊。这两个没良心的家伙,出去逛街也不知道叫上自己,咋就不怕自己自杀呢?
百无聊赖之际,他悄悄登上了法术界的网站。这个网站极其隐秘,一般人别说进入,连网址都找不到。
页面一打开,立刻有几条消息弹出来。无非是报道六界之中最新的一些动荡,薛正虎一条一条地浏览着,最后他看到一条消息说,由于冥王已经失踪了近二十年,当年被驱逐的九王殿下正伙同修罗王萧重天挥军直入,预计近期内便可改变冥界的局势。
这样看来,那个小女孩说的是真的了。不过冥界的保密工作做得也真是好,直到现在才有人发现了冥王失踪的消息。可现在该怎么办呢?难道亲手杀了柳君临,让他返回冥界?还是到天界去寻求帮助?很明显,九王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个冥王也是,不好好在冥界呆着,转世为人干吗啊?难道说在冥界无聊了想上来体验一下人间生活?薛正虎这样想着的时候电脑瞬间黑屏了。
此时刚吃过晚饭不久,室友显然并不会这么快回来。薛正虎拼命地点着鼠标,电脑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不会吧,难道就因为开了法术界的网页就死机了?
薛正虎想要重启的时候屏幕忽然间晃动起来,他大吃一惊,在屏幕的正中间忽然现出一个雪白的小点,白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仿佛从某个时空的深处缓缓地爬出来。
他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后退一步,想要关电脑却怎么也不敢靠近。渐渐的,他发现那不是一个白点,而是一个穿着白袍的人。那个人的脑袋渐渐凑近,越来越大,一直充满了整个屏幕……
那张脸猛然抬起的时候,他看到了凸出的眼球和耷拉的红舌头……薛正虎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到地上。
“冥……冥界使者……”薛正虎结结巴巴的,竭力想平静下来自己的心情。
冥界使者缓缓地从电脑屏幕里爬了出来,长长的袍子拖在地上沙沙作响。
“呵呵,好久不见!”冥界使者嘴角上扬,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喂,今天可不是……你约定……的日期啊……你可……别乱来……”薛正虎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这个家伙他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只是今天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实在是让人的心脏难以承受。
“乱来?呵呵,不会不会。”冥界使者笑道,“我做事一向是中规中矩的,上次之所以爽约,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些问题。”
“问题?什么问题?”薛正虎奇道,“《生死簿》上的阳寿也会出问题?”
“这不是关键。”冥界使者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们冥界的事情,相信你已经知道了吧。”
“现在法术界的网站上到处都是,知道又有什么稀奇?”薛正虎转念一想,忽然意识到他的意图,“喂,你不会是想接君临回去吧?”
“确切地说,是冥王。”冥界使者不动声色地说道,“人间不会在乎少一个人,而冥界却绝不能没有王,你明白吗?”
“可是……”
“不要可是了!你不是不明白,六界之中的生灵死后,全部都要在冥界转入轮回,冥王如果不回去,受到牵连的就绝不只是冥界,你知道吗?”冥界使者怒道。
薛正虎哑口无言,半晌,只得缓缓地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么,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呵呵,好!果然深明大义。”冥界使者从怀里摸出一面盘子大小的铜镜,“你看,这叫‘红尘镜’。任何一个转入轮回的人都会在饮下‘孟婆汤’之后忘记前世的事情,而这面镜子却可以让你看清自己的灵魂,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
薛正虎仔细地盯着那面镜子看,一开始只是看到自己的模样,后来样子渐渐变得模糊、扭曲,镜面忽然旋转起来,周围的一切都仿佛在瞬间消失了,一切快乐的、痛苦的场景,穿越了千万年的时空,呼啸而来……
他抬起头,看到了冥界使者会心的微笑……
柳君临和苏鹊先是围着湖边散步,转到彤云山的时候就买票进去玩了一天。他们爬上高高的山顶俯视这座城市,后来又坐在古城城头的长椅上吹风。脚下风生水起,烟波浩渺,柳君临一脸漠然地看着来来往往的游人,心想他们的喜怒哀乐终究与自己无关,而那个曾经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晓依,已经不在了。
从此又是孤家寡人一个,这个世界真让人绝望。苏鹊看上去兴致颇高,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了好多话,柳君临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天黑的时候,他们从一个小贩的手里买了三个莲蓬,一路剥着回学校。苏鹊把剥好的莲子递到他手里的时候,柳君临忽然感觉这个场景有些莫名的熟悉,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变得不真实起来,似乎所有的幸福都那么触手可及,转身的刹那,总有一个人在那里等你。
忽然就想狠狠地大哭一场,为那些逝去的青春,为那份无疾而终的爱情。
“喂,这串项链好不好看?”苏鹊拉了拉他的袖子问道。
“嗯。”柳君临漫不经心地应着。
“晚上我请你吃饭吧。”苏鹊说。
“嗯。”柳君临只顾在想自己的事情。
“今晚不想回去了,你陪陪我好不好?”苏鹊似乎在自言自语。
“嗯。”柳君临下意识地答应着。
“我是明早八点的火车,你去送我吗?”苏鹊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嗯。”柳君临忽然一愣,转眼看着苏鹊道,“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苏鹊静静地低着头,柳君临清楚地看见她的腮边有泪水划过,仿佛第一次,他觉得苏鹊是那么的楚楚可怜,他一直想把她当作朋友,但又何曾像朋友一样关心过她呢?
“你……你要去哪里?”柳君临惊慌失措地问道。
“去我该去的地方啊。”苏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学校的恐怖事件都已经结束了,我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可是你……你……”柳君临努力地在脑海中搜寻着理由,“你不是要保护我的吗?”
“傻瓜!”苏鹊噗哧一笑,“恨消了,头发也没了,还有谁会害你呢?”
“那我……我……我可能会自杀的啊。”柳君临有些急不择言。
“你想死就去死好了。”苏鹊把眼睛转向别处,不让他看到眼角的泪水,“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凭什么要我守你一辈子?”
“我……”
“不要再说了,我决定了的事情就永远都不会改变。”苏鹊冷冷地说,“什么使命,什么冥界,统统去见鬼好了,这些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柳君临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轻声道:“好吧,明天我去送你。”
两个人静静地坐在湖边的石头上,都没有说话,空气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夜渐渐深了。
“君临,我有点冷,你抱抱我好不好?”苏鹊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
“嗯。”柳君临犹豫了片刻,手臂轻轻地环过她的腰,把她拥在怀里。
苏鹊就这样抱着他的肩膀,失声痛哭。也许比何晓依早一点出现,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可那也只能是也许,怪只怪相逢恨晚,造化弄人。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她爱上了眼前这个人,可惜这个人并不爱她。他们的距离这么近,又那么远。
曾经是那么快乐地待在一起,相视笑笑,一切仿佛就在昨天。那时候,以为一辈子便是如此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鹊轻轻地推开柳君临,笑了笑,说:“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柳君临问道。
“嗯。”
“我送你回寝室吗?”
“先去看看你们寝室吧,”苏鹊缓缓地说,“我想在临走之前,再闻一闻那种熟悉的味道,以后可能就不回来了。”
“好。”柳君临犹豫了一瞬,还是轻轻地牵起了她的手,他们慢慢走过熟悉的校园,昏黄的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可能室友都去网吧联机打CS去了,他们寝室里并没有人。柳君临和苏鹊坐在寝室中间的凳子上,相对无言。
“阳台也看看吗?”柳君临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走过去把拉门推开。
“算了,时候不早了,我有点困。”苏鹊低着头说道,站起来准备离开。
“啊——”柳君临忽然大叫一声,“正虎!”
苏鹊朝阳台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薛正虎肥胖的身体,吊在阳台的铁杆上,晃晃荡荡,眼睛、鼻子和嘴巴里都缓缓地滴出血来,看上去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安静。
柳君临手忙脚乱地把他放下来,却发现他的身体早已经冰凉。他多希望一切能回到当初,希望薛正虎能忽然从地上坐起来,把那张血色狰狞的大脸凑到他跟前,说:“你干什么?”
无可挽回,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他掰开薛正虎紧握的拳头,发现里面攥着一封信,是写给他的。
君临: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可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那么荒唐。
今天晚上冥界使者来找过我了,他给我看了红尘镜。忽然之间,我就想起了很多事情。前世今生,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是如此的不堪。
因为真正的冥王,不是你,而是我。
也许从来都没有人知道,当初在我的心里,也是真的爱着彩衣仙子啊。如果一切可以回到当初,我宁愿从来都没有遇见过她,宁愿通过别的途径解除冥界的封印,甚至宁愿我根本就不是冥王。
可是很多事情,都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这是我们的宿命。很好笑是吧?冷酷无情的冥王竟然也会爱上一个女子!可是爱情,本来就是不可理喻的。
这些事情她不知道,我也不想让她知道。也许她恨我,才能让我心里好过一点吧。无论如何,她现在得到了魔王的爱,不用再承受那种嫉恨的痛苦了。这样的结果,是我愿意看到的。
我这次不惜冒着天大的风险转世为人,其实只是为了再看她一眼,只一眼,也好。也许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得下。可我转世之后竟然什么都记不得了,我去追晓依,也许不只是因为今生的喜欢,也是因为前世的爱恋。
自始至终,我最心存愧疚的人,便是你。也许你不知道,其实在转世之初,我便偷偷地利用移魂大法将我们的魂魄做了交换,这一点我连自己最得力的手下冥界使者也没有告诉。我只是吩咐他,十八年后一定要把我们几个人的魂魄统统勾走。
冥界使者也一定是最近这段时间才发现事情的真相的,所以才带红尘镜来给我看。君临,你替我做了九王的靶子,他们把剑魂打入你的身体,千方百计地保你不死,同时又要让你的魂魄被剑魂打散。可是阴差阳错,我竟然拜了当年血洗冥界的仇敌玄机道人为师,而且被派去保护你。你看,我们总是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正是由于我九万年前的丧心病狂,才导致了今天“青丝道”的所有恐怖,如果要我给这条路加一个注解的话,我愿意称“青丝道”为“爱恨交织的路”。
君临,这所有的一切,我不乞求你的原谅,却希望你能理解。一切,都是我的罪!如果你发现我没死,那么请你不要救我,因为我必须立刻赶回去阻击九王,你说我是公心也好私心也罢,这是我的使命。
你和苏鹊都是我的好朋友,我真心希望你们能够幸福,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好开心!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安安心心做我的冥王。同时,我也破天荒地徇私一回,给你们两个各加了一百年的阳寿,希望你们好好珍惜!
正虎 即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