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衣放下勺子，执起筷子：“我可还记得你在青城的那家酒楼，一碟子‘满园春色’卖了十两银子，最后还不是只一碟子小青菜而已。”
黎湛不置可否：“快尝尝我的大牌厨子做的菜可还合你的胃口？”开玩笑，那个菜谱本来就不是他开出去的，而是那个自诩风流的任广白的杰作。
用他的话说，男人们没几个不好色的，一个好的菜名，自然能吊到人的胃口，让人乖乖地掏钱。
果然也如他所说的那样，尽管那道小菜确实超出了一般人的收入水平，然而那道菜却奇迹般地不缺点菜之人－－青城，那是个什么地方？三国交界之地，人来人往，每天都有新的客户，不知情者甚多。
“原来，你今日是拿菜来试我来了？”秦无衣斜斜地瞥了黎湛一眼，伸手夹了块韭黄炒蛋吃了，不多时竖起大拇指，“这蛋鲜嫩，韭黄的怪味道也被去了大半，留下的清香夹在了蛋里，同这蛋经油一温，味道果然是不错。只是这油锅之火热得有些慢，蛋熟得稍微有些慢了，还是影响了味道……”
“这雪菜……”
“这……”
黎湛好笑地看着秦无衣毫无吃相地塞满了一嘴食物，满嘴嚼啊嚼啊颇似一只饿坏了的松鼠，好不忘一边品头论足。好在多数都是夸人的话。
末了，秦无衣试过了所有的菜之后，这才抬头总结一句：“总得来说，这些菜做出来的味道多数都有六七八分意思了，看来你找的厨子果然都是一流的。诶，你不吃么？”
“哦，我还不饿，”黎湛轻描淡写地过了这个话题，眼中隐下一丝暗色，随即道，“一般的厨子，是不配在天黎御膳房待着的。”
秦无衣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黎湛讲这样的大话了，所以也不置可否。
这时太监赵常山行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檀木盒子，散发着一股深沉的檀香味。
“大王……”赵常山趋到黎湛面前，颇有一种“不好意思大王打扰您用膳了但是翻牌子时间到了很抱歉”的意思，连头都不敢抬，更不敢去看秦无衣的反应。
秦无衣塞了满嘴饭菜，虽然一开始看到满桌子都是素菜，但自打发现这些菜都是她菜谱上所列的没别的人能做出来的菜色之后，她便觉得这些菜甚至比耶律太后酒席上所谓的山珍海味还要好吃了。
不过她还是抽空抬头看了一眼，一看之下猛地被饭噎住：“咳咳……”
但见赵常山弯腰捧在手里的檀木盒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数十根细长的竹牌子，每一根上头都整整齐齐地刻着一个妃嫔的名字。首当其冲放着的，自然是左贵嫔、王后之流。
连馥修仪的都放在了第一排。
“慢点……”黎湛忍不住皱眉，抬手想要给秦无衣拍拍后背，可惜秦无衣离得太远，只好又盛了碗汤递过去，“怎么这么不小心。”
秦无衣从黎湛手上取过汤碗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憋了口气绿着脸拍着前胸，才勉强将那噎着的饭团吞下，随即如获大赦般深深地呼吸了口新鲜空气，随即客气且习惯性地道了声“谢谢”。
“没事，我没事了，”秦无衣微微涨红了脸，对着黎湛挥挥手，“你快翻你的牌子吧，别让她们久等了。”
秦无衣深深地吞下一口口水，下意识忽略心里涌起的那一股子莫名的酸酸的味道，若无其事地又加了一句：“要知道女人们打扮起来要花的时间，可长了。”
丫的，真是醉了，从前都只听说过帝王翻牌子一事，却从来没有真的见过－－父王也翻牌子，可是父王不会当着她的面翻牌子吧！
秦无衣一恨恨就开始咬手指，这货还真是一点都不避讳，在她的房间里吃饭，却明目张胆地翻别人的牌子，丫的！
黎湛注意到秦无衣的小动作，也不急着翻牌子，一双深邃的眸子却只管放在秦无衣的身上，几不可见地勾着嘴角问道：“无衣这是怎么了？”
好像， 心里还有一丝窃喜。
“没事啊……”秦无衣放下手指，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饭，“我还饿得慌，这些菜确实有些素了，你快翻牌子，她们那儿肯定已经给你准备了好吃的了，你这个帝王，到哪儿都不会饿着的。”
黎湛看着秦无衣狼吞虎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如薄如削的嘴角加大了上扬的弧度。面前这个吃饭像松鼠一样的率真女子，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所有表情都会写在脸上么？
她轻轻皱起的小眉头，她时而皱皱鼻子有些不爽的小动作，还有她故意加大的上下颌运动强度，嘴里的饭菜在她锋利牙齿的无情反复碾压下发出了一阵阵令人头骨发麻的声音，好像她正在吃着一段难嚼的树根或者别的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难道她不是不开心了么？
他当着她的面翻别的女人的牌子，她难道不是生气了么？
她是生气了吧？
是吧？
如果她是生气了，那么是不是证明她……
黎湛心里一动，忽然问道：“你还记得我是谁么？”
“嗯？”沉浸在同食物大战中的秦无衣忽然听见黎湛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问，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抬起头来，那塞了满嘴饭菜的嘴鼓鼓的，睁大的眼睛眨巴眨巴，眼中流露的光华一丝迷糊，一丝疑惑的背后又藏着一丝不为人知的机灵与智慧。
而她的嘴角，正粘着一粒不知何时沾上的饭食。
“没什么……”黎湛扬扬眉，错开眼的瞬间将眼中一丝失落掩下，随即云淡风轻地一笑，伸手若无其事地替她将嘴边的饭粒拈走。
那温凉的指尖触到秦无衣的肌肤，秦无衣瞬间觉得仿佛有一股电流从黎湛接触到的地方往上蹿，如迅雷一般的速度瞬间冲上头顶，而后传遍全身。
一份本不属于她的记忆忽然冲进她的脑海，一闪而过。然而她却看得真真切切，那个画面中有黎湛，有她，她在笑，坐在秋千上笑，而黎湛，在她身后轻轻地推着秋千，看着她笑，宠溺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