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贵三十岁刚出头,却是个十足的鸽迷。这几天,张贵眼瞅着前段时间自己花大价钱买来的一对极品“火凤凰”,开始叼草垒窝,下蛋孵化,高兴得不得了。
张贵爹进城见到儿子迷上了养鸽,对家里的事不管不顾,工作也不怎么热心,气得一跺脚,指着张贵鼻子骂了一通,只住了一天,就回了乡下。可张贵依然如故,把那对宝贝鸽子看得比命还重要。
这天中午,妻子孙琴在家做饭,孩子顾不上照看,她鼓足勇气说:“张贵,孩子睡醒了,要不你先帮我看一会儿孩子,锅里正炒着菜呢。”
张贵不耐烦地说:“你没看我正在拌鸽子料吗?让她自己玩吧,有什么好看的。”
听到张贵冷冰冰地说出这番话,孙琴赶紧低着头走进厨房,哗哗落泪,毕竟女儿还小,一岁都不到,张贵连照看一下都不愿意,要真是等女儿长大了,这日子往后可怎么过啊。
再说张贵说完这番话,立刻觉出自己说得有点儿过分,他心里也挺过意不去,嘴里虽说着不去看孩子,但还是起身来到屋里,拿起一个塑料玩具逗起了女儿,女儿立刻破涕为笑,圆圆的脸上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非常漂亮的小丫头。可张贵见到女儿这副样子,却笑不出来,心中不住地叹气:“圆脸,怎么是圆脸啊,哎……”
一天、两天……张贵迫不及待地等着他的小“火凤凰”出世。鸽子孵化期是十七天,通常很准时,就在张贵熬到第十六天的时候,单位突然派他出趟公差,这一出去就要一周的时间。临出发前,张贵反复叮嘱孙琴,一定要好好注意那对“火凤凰”,如果孵出了小鸽子,一定要给他打电话。
说完他就要走,孙琴急了:“张贵,你出去就是一周,再怎么着,你也得关心一下孩子吧!”
张贵低声说:“有你照顾她,我放心。”说完,他提起行李箱,就出了家门。
张贵走了三四天,也不见孙琴给他打电话,按理说,小鸽子该孵化出来了。张贵又是个大男子主义的人,虽然急得出火,却也不主动打给孙琴。
第四天一早,孙琴给他打了个长途,电话那头儿,孙琴吞吞吐吐道:“你的宝贝鸽子孵出来了,可我怎么瞧着都觉得这小鸽子有些怪,只有一只就不说了,个头比一般的小鸽子大多了,黑脑袋,黑色的容貌,黑嘴黑爪,怎么看怎么怪。”
张贵一听,激动得不得了。好不容易熬到出差结束,他兴冲冲地回到家,把包往沙发上一扔,直奔楼顶鸽子棚里,等他看到了那只刚孵出不久的小鸽子,不由傻了眼:“天哪,果然是个怪胎,个头大得像个小拳头,浑身毛绒绒的、黑乎乎的,这是什么玩意儿啊?”张贵激动得浑身发抖,赶紧打电话给几个养鸽子的朋友,让他们来断断这个火凤凰家族的怪胎。
几个朋友听说有这等怪事,火速赶到了张贵的家。大伙一见这小鸽子,全都被唬住了,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到最后,还是老鸽迷大李看出了破绽,他把幼雏拿在手中,仔细看了一番说:“这是只乌鸡雏,根本就不是什么鸽子嘛!”
大家再仔细一看,可不是嘛,不过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鸡,只不过它是一只乌鸡的鸡雏,大伙再次被唬住了。
张贵脸红得像块布,等大伙走了之后,他冷静地想了想这件事,顿时明白过来——这肯定是孙琴弄进鸽子窝里的,目的是给他上一课:“鸽子能养一只乌鸡雏,那我们为啥不能领养一个孩子?”
说来怪不是滋味的:张贵和孙琴是大学同学,两人恋爱了六年,然后结婚,可不知怎么的,结了婚却一直没怀上孩子。两人跑断了腿,抓的药有几麻袋,可孙琴依然没怀上孩子。后来,在张贵父母的劝说下,两人便领养了这个孩子。刚开始,张贵觉得挺好,可后来,他发现女儿是个圆脸,他是方脸,孙琴是瓜子脸,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越想越觉得生活没盼头。最后,在一个朋友的介绍下,他就玩起了鸽子,把鸽子当成了寄托。
想到孙琴背着他给火凤凰来了个“狸猫换太子”,张贵不由怒火中烧,他回到屋里,噼里啪啦,把一通无名火全部发泄到孙琴头上。
孙琴一听,也傻了眼,她知道自己是无辜的,可又没法解释这是怎么回事,毕竟鸽子孵化的最后几天,家里一个人也没来啊。
孙琴紧紧搂着孩子,流着泪说:“我说我没换,你也不相信。张贵,我知道你其实是对这孩子有成见,可她毕竟是鲜活的生命啊,你就这么冷冰冰的,对得起她吗?父母有生育之恩,但更重要的是养育之恩啊!”
张贵喉咙里顿时被堵得满满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黯然地来到院子里,吧嗒吧嗒地抽起了烟。
接下来,出乎张贵意料的是,那对“火凤凰”却完全没有识破这个骗局,它们每天忙不迭地飞来飞去去打食,喂养那只能吃能喝的小乌鸡。
说来也奇了怪,那只乌鸡雏很快就长大了,居然渐渐染上了鸽子的习性,就连吃食的时候,叫声都跟小鸽子很相似。过了一段时间后,小乌鸡个头慢慢长大了,可以跳到窝外,自己溜达了,但小家伙每次见到火凤凰夫妇飞回来,总是欢天喜地地奔回窝内,张嘴要吃的,要是别的鸽子溜达到它的窝前,小家伙会拼了命地捍卫自己的“领土”。
张贵以前看电视,知道有种叫杜鹃的鸟,就是靠着养父养母来繁衍后代的,可没想到,自家养的鸽子居然也能喂养鸡雏。人心都是肉长的,张贵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做的是有点儿过分,渐渐地,他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孙琴和孩子身上了。
转眼到了秋天,张贵有事回了趟老家。到了老家,张贵不由大吃一惊,他惊奇地看见父母的老院子里,一只老母鸡带着一对极品“火凤凰”在闲溜达,张贵赶紧问道:“爸、妈,你们哪里弄来的两只“火凤凰”?这可是很名贵的信鸽啊!”
父亲和母亲互相看了看,乐开了,最后张贵的父亲说:“张贵,说起来你可别怪爹,这对鸽子是从你那儿偷来的。”
接着,父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下。“火凤凰”刚下蛋的那天,父亲准备去张贵那里住两天,他见到张贵和孙琴的神情不太对,就知道两人对领养的孩子还是有分歧。想来想去,他想出了个“狸猫换太子”的计策,他在城郊找到一家乌鸡孵化厂,要了一只刚孵化的乌鸡蛋,然后用这颗蛋换走了张贵的两只宝贝鸽子蛋。
父亲小心翼翼地揣着那两颗鸽子蛋,回到家里,正好家里的母鸡在孵蛋,他就把鸽子蛋塞到了母鸡肚子下面。
父亲敢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年轻的时候,村里盛行斗鸡,后来来了个外地人,带来一只斗鸡,战无不胜。私下一打听,他才知道,原来那人的斗鸡是用良种鸽子孵出来的,比正常孵化的鸡凶猛得多。父亲想用这个法子给张贵好好上一课,让他知道父母的养育之恩同生育之恩一样顶天立地,动物都能做到,人为啥就不能做到呢?
张贵听完父亲这一番话,惊呆了,也感动极了。两天后,张贵带着一颗轻松快乐的心离开了老家。临走前,他好说歹说,才劝服父母,把那对鸽子带了回去。张贵很清楚,这对“火凤凰”的后代在自己手中,价值会更大,稍微训练一下,说不定能在信鸽比赛中拿个奖呢。张贵把鸽子带走了,可苦了那只孵出它们的老母鸡,它每天都失魂落魄的,院子里院子外来来去去找那两只鸽子。
张贵是早上走的,到了傍晚,张贵父母两人坐在堂屋门前闲聊时,老太太才回过来味儿:“死老头子,我才明白过来,你上次去张贵那里,没把那事告诉张贵啊?”
老头子笑着说:“我去的时候,见他们俩那样,本来想告诉张贵真相的,可后来我想了想,还是算了。这么多年了,我们一直把张贵当亲生儿子养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啊,现在冷不丁地告诉他,我怕他多想而受不了。这孩子是你养大的,做事想事都随你,心思细得很。你说他要是知道自己不是咱亲生的,还不知要恼成啥样呢?所以我几宿没睡好,后来幸亏我这老脑瓜子还好使,就想出了这个鸡蛋换鸽子蛋的办法。”
老太太开心地笑了:“是啊,有奶就是娘,只要是你用心养大的,长大了肯定随你的……”说到这里,老太太惊讶地张着嘴,望着天空。原来早上被张贵带走的那对鸽子,居然从城里飞了好几百里路,又飞回来了。
两只赤红的鸽子正“扑棱棱”地在院子上空盘旋着,飞了两圈,然后慢悠悠地落在了院子里。重新回到这个熟悉的院子,两只鸽子兴奋极了,“咕咕咕”叫着,然后在地上不停地转圈。
已经进笼的老母鸡,听到了鸽子熟悉的咕咕声,欢天喜地地奔了出来,它一路小跑,来到两只鸽子面前,激动地把头低下来,身子向前倾,半蹲着把两只翅膀张开。两只鸽子非常听话,早一边一只钻到了老母鸡的翅膀下面。等两只鸽子钻到翅膀下面,老母鸡慢慢地蹲了下来,翅膀紧紧地护着两只鸽子,生怕它们再被人抢走。两只鸽子小巧的脑袋从翅膀前面钻了出来,它们歪着脑袋,转着水灵灵的眼珠,幸福地看着堂屋门前的那对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