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黑的时候,街上便已经张灯结彩,那些刚挂起来的花灯下,已经有三两成群的少女在那边嬉笑着品论对方今日的衣着。一个个都笑得如花般美艳。
我从未参与过这等热闹的集市,待得外面人潮开始多起来的时候,便换了一身男子打扮,也想出去凑个热闹。
打开房门飘了一眼转角处对门的两间上房,一间的窗纸上隐约透着个清减的影子,另一间房门紧闭好像早没了人。我轻哼一声,这人还真是耐不住寂寞,我看他那多情薄幸名怕也不全都是为了掩盖当日在大胤的旧事。
不错,那两间住的正是季幽同薄亦光。
那日丑女喜宴上他们三人对峙时,我明白了一件事,今日这个死局想要解开,唯有找到当日真相。否则,与己与人,都是折磨。
第二天我便收拾了包袱同刘奇丑女告辞。如果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肯告诉我真相,那人就是我师父。
我一人上路走了两天,便发现一路上无论住店打尖,都早已有人安排妥当。即便用脚指头想我也能想得出是谁捣的鬼,便一通胡闹,想将薄亦光给闹出来,却不想除了薄亦光外,还闹出了个季幽。
他还是那身月白的衣衫,站在那边无奈地看着我笑,身后只得一个阿夏同几个随从。
我缓缓坐下一个人沉默着喝茶,薄亦光我是知道的。我离开建钊第二天,就听说他将琼华安置在替她造的府邸里,自己却请了王命说是要巡查边境守防。可季幽呢?
他走过来在我对面坐下,低声像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出来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卫国一趟,从这边入卫路也不远。”
一旁的薄亦光低声“切”了一声。我恍若未闻,转身拿起包袱继续上路。
于是这一路上,我一人一骑在前面走,薄亦光领了护卫在我身后百米跟着,再往后是季幽的马车。这一路上我只管赶我的路,却等于带了个私人钱庄。凡是要用钱的时候,不是让小二找季幽,便是让伙计问薄亦光。突然觉得,这种状态倒也不错。
外面熙熙攘攘,男男女女个个目光炯炯,常见几个少女凑作一堆,对着周围男子指指点点。真真应了哪个少女不怀春那句话,一到仲春便显露无遗啊。
我只是好奇那些花灯花河,站在河边看几个女子放了一回河灯,又转去看灯谜。在路边摊上买了个捏面人,拿在手里转去看人投圈掷人偶。
一个男子连投了十来个圈,一个人偶都没投到,与他一起的那个女子撅着嘴很是不乐意。我笑着摇摇头,突听有人唤我,“公子。”
循声看去却是个清清秀秀的小姑娘,十五六岁年纪,正在同我说话。我忙礼貌地回了,她脸颊染了抹桃红,有点胆怯似的回头看了一眼,我随着她目光看去,见到还有两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站在不远处。
她似壮了壮胆,指着我手中面人道,“公子这面人是哪里买的?”
“那边灯谜边上。”我忙回头指给她看。
她咬了咬唇,脸上又红了几分,低声道,“我刚从那边来,并未瞧见。不知公子能不能带我去找找?”
我有点发愣。那面人摊就在那灯谜边上颇是显眼……我低头看我这一身男装,发现有点失策。
“喏,小姑娘,这个给你。”一只手从旁里伸过来勾住我的肩膀,另一只递过一个捏面人给那小姑娘,那搂着我肩膀的登徒子挑着一双桃花眼灼灼看我,柔声道,“真调皮,一个人跑这儿来,害我好找。”说罢搂着我往那套人偶的摊子前挤。
周围人见状面面相觑纷纷让开些,我回头看到那小姑娘有点面色泛白,转过头来狠狠剐了一眼薄亦光。
这人毫无自觉,还对着我情深一笑,直笑得周围一圈女子纷纷吸气个个眼冒心心,周围一圈男子纷纷抽气个个眼冒金星!
他丢了十文铜钱要了十个圈,对着我道,“来,告诉哥哥你喜欢哪个。”
我朝他翻个白眼,随手指了下最远的一个大阿福。
他一乐,凑上来贴着我耳朵道,“难道你想给我生个那样圆圆润润的大胖小子,上来就要那阿福?”
我瞪他一眼,他装作害怕的样子缩了缩脖子,便飞出去一个圈。
正中阿福。
周围人一圈叫好。
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他又问,“还要哪个?”
哼,难不成你还能百发百中?我一指角落的一个木头马。
他嘴角一勾,又中了!
我手指翻飞,他一丢一个准,十个圈丢完,地摊老板苦着一张脸捧着一堆东西嘟哝,“今儿可亏惨了啊~”
我面一红,瞪一眼薄亦光,他忙接过那堆东西,又丢了锭银子给那老板。那头老板眉开眼笑,这边他觍着一张脸凑过来道,“你还想玩啥?”
不远处人头攒动,一堆人从那边走过来经过我身边,七嘴八舌,“今年搞得这个迷魂道真是复杂,一进去就晕头转向,好么,人都走散了。”
我心里一喜,对着薄亦光无害的笑。
他听闻我要去探这迷魂道,看我一眼后笑了笑。我有一瞬间以为被他看穿了心思,却不想他拉着我的手便走了进去。
本以为这迷魂道是懂得奇门遁甲的人布下的,真走了进去才知道不过是座迷宫。
不过已经足矣。
起先薄亦光尚拉着我的手,被其他人怪异的目光盯了几眼后,我便假意不想引人注目挣开了他,他也不勉强,只是小心留意我是否还在他身侧。走了几次回头路后,我乘他一个不注意,便拐入了另一条道,急急忙忙转了几个弯便立刻把自己给转晕了,也再看不到他的身影。
我松了口气朝前走,本以为他不见了我总要喊我几声,未曾想却也并未听到。迎面走来一对男女,看着有点烦躁,那男的埋怨道,“跟你说是走那边,你看,我都不记得来路了。”
我想前面可能是条死路,便慢吞吞往右转入另一条道。
半个时辰后,我仍旧站在迷魂道内苦笑。
时辰恐怕已经不早,我此刻能看见的甬道内除了我外,一个人影也无。面前四条岔道,我已经试过两条,犹豫了片刻,我抬脚朝最右边那条走去。
似乎在隔着不远的地方有人,我甚至能听见那人的脚步声。可惜,这甬道都用石板木材隔开,我根本看不见对方身在何处。听着甚近,但其实可能我们根本就在两条完全不相干的甬道里。
即便我此刻呼喊亦没有用。我能做的,便是尽量多试几次。
那脚步声过得片刻,便又听不见了,我有一点小小失落。
前方又没有路了,我颇为沮丧,往回走了一个道口,却记不起当时是从哪个方向过来,每一条甬道看着都好似我刚才走过来的那条。我突然有种恐慌,不知有没有人被困死在这迷宫里过。
我咽口唾沫,觉得应该往左,看看右边,又觉得应该往右。再三犹豫,还是往右走了。
转过两个弯,似乎又听见有脚步声,竟然还很近,我迫不及待的高声问,“还有人么?请问,还有人么?”
那人脚步声一停,我听见一个声音问,“魅生?”
“季幽!”我惊喜交加,“季幽,你在哪儿?”
我循着那声音便往那方向走,走到近前却发现仍旧是条死路!他的声音仿佛就在不远处,“魅生,别急,呆在那里,一直说话就好。我会找到你的。”
“季幽!”我站在原地,焦急得搓着双手,突然有种很怕的感觉,这种近在眼前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感觉,太不踏实。我一颗心悬在半空,希望他能找得到。
甬道尽头有个月白色的影子一晃,我大声说,“季幽,我好像看见你了!你刚走过我这个道口!”
我赶快朝那里走去,恨不能立时三刻能走到他身边,“季幽……” 我喊。
一个人影拐过转角,突然出现在我前面三步之遥,那人芙蓉面上一双桃花眼,深深看着我道,“他错过了。这次,我先找到你。”
我越过他的肩头看向那堪堪走到甬道尽头的月白色人影,突然有一种宿命的感觉!
街上行人已经不多,捏面人的摆花灯的早已收摊,在仲春上未能找到中意对象的男女三两成群各自往回走,几个女子远远对着我们三人指指点点,不乏尚存一丝希望看着很想跃跃欲试的女子,待看见薄亦光拉着我的手时犹豫了一下。
季幽不着痕迹地从后面走上来,插到我和薄亦光中间,将我的手从他那里解脱出来捏在掌中,侧头对着他道,“错过一次很疼,所以我不会错过一生。”说完拉着我甩下薄亦光往回走去。
我鬼使神差地回头去看,便看见薄亦光抿紧嘴唇站在原地,第一次发现,他的身影是如此形单影只……
回到客栈,我诧异地看见苏彩衣站在我的门外,见我和季幽回来,眼角瞥了一下,沉默不语。
季幽上次与她相见,不及相谈,此刻再见很是激动。苏彩衣对着他,脸色明显比对着我好上不知几倍。季幽热泪盈眶捏着她的肩,只反反复复说同一句话,“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苏彩衣闻言红了眼眶,半天终吐出一句:“季哥哥……” 接着再也止不住,上前一步抱住季幽的腰哭得肝肠寸断。
这才应该是真正的苏彩衣。我扭过头抹了抹眼角。
是夜,当季幽回房之后,苏彩衣又恢复了初见我的模样。她冷若冰霜的眼眸中透着毫不掩饰的痛恨,却跪在我脚边,向我发着她的誓言。
她说:“楚国死士苏彩衣,谨遵上谕,守护姑娘周全,誓死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