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唐歌好好养病，妈妈已经辞了她的“三固定工作”。爸爸在工作之余，主动承担了所有家务，只为让妈妈有更多时间陪着唐歌。
那天出院时，唐歌问米医生：“米老鼠伯伯，告诉我，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掐掉那粒被虫子侵害的葵瓜子？”
其实她可以问得更直接一点，不用这么诗意。毕竟是一次事关她生命能不能延续的手术，很严肃，非常严肃，一点也不诗意。但是，无论如何，“截肢手术”那个专用术语，唐歌就是说不出口。
“我希望快一点，但是我还要给你制订一套完整的治疗方案。希望不要超过一个月。这一个月内，你的脚可能还会肿胀，但是问题应该不会很大。以后······就很难说了······”
这么说来，我至少还有一个月时间。唐歌对自己说。
她回过头去看米老鼠伯伯。米老鼠伯伯真的老了，头上的白发近来愈发多了。他现在连说话都这么小心翼翼的，字斟句酌着，语速慢得能让人想起“老态龙钟”这个词来。
其实一个人能够和“老态龙钟”扯上关系也不错，因为那至少说明他活在这世上的年岁不少了。
1个月。
30天。
720个小时。
43200分钟。
2592000秒。
后面这个数字真是庞大，可惜是用快得不能再快的“秒”来做单位的。
唐歌在计算器上计算出这一串数字时，妈妈在一旁看着，不解地问：“做数学题吗？唐歌，不用这么辛苦的。等手术过后，咱们再努力。现在，你只要调整好你的心态，调养好你的身体就行了。”
唐歌现在非常讨厌妈妈。她现在连自己上厕所都要跟着，一路唠叨，让人心烦不已。
好吧！让你说，那我就不说。反正你把我们一家三口的话都说完了，有本事你再把今后几十年的话也都说完吧！
唐歌这么想。
但这会儿，她突然想问妈妈一件事了。
“妈！”从出院回家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唐歌突然叫她，倒让妈妈吓了一大跳。
“怎么啦？”她忙不迭地问。
“那天，我听米老鼠伯伯说我这病，可能是你怀胎十月时落下的隐患，是这样的吗？”唐歌问。
她希望妈妈回答说：“不是。这和妈妈没关系，是那让你生病的虫子它自己要跑来你身上的。”
可是妈妈突然把头低下了。尽管如此，唐歌还是看见她的眼圈儿都红了。
“唐歌······妈妈怀你的时候，身体一直不好······是吃了不少药······我以为，没事儿的······”
“吃了不少药你还生下我干吗？”唐歌大叫起来，“就算生下了我，你随便找个时间，趁我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明白的时候把我扔哪个角落让我自生自灭好了！你把我养这么大，就是为了让我今天来承受这一切对不对？”
桌上，妈妈刚热好的一杯牛奶被唐歌一手打翻。纯白的牛奶倒在计算器上，从每个缝隙里流进去，吱吱作响。
“唐歌······对不起······”妈妈的头垂得更低了。她哭了。
那眼泪打动不了唐歌。她用无比陌生的眼神看着妈妈：“妈妈，你今天的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让我摆脱所有痛苦吗？”
唐歌的身子向后退去。
妈妈抬起头：“唐歌！你去哪里？”
“不要跟着我！”唐歌咬着牙说，“我恨你！妈妈，我恨你和爸爸！我恨你们带给我的一切！”
门开了。
是爸爸下班回来了。
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让爸爸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唐歌！又怎么啦？身体不好吗？”
唐歌笑着，眼泪却无所顾忌地流下来：“我很好！爸爸，米老鼠伯伯不是说过吗？我至少还有一个月安全期。就算左脚可能再次肿胀，也不会危及生命。”
“那你们两个这样哭的哭，笑的笑，又是为什么？”爸爸不解地问。
因为我恨你们给了我生命，却没有给我健康。
但这话，唐歌只在心里对自己说了。然后，她又恢复到沉默无语的状态了。
“唐歌！唐歌！”
门外传来张紫琛和宋小雨的叫声。随着开门声，两个花蝴蝶一样的女孩跑进来。
“你们怎么来了？”不知为什么，面对昔日亲密无间的好朋友，唐歌并不愿意看见她们。
“我们两个刚刚送婷婷回家。听周老师说你要休学一段时间，所以我们特意来看看你。”张紫琛说。
来看我？是来看我落魄的样子吗？这样子很好看吗？
“唐歌，别这样看着我们。好像我们是什么怪物似的。”宋小雨嘻嘻一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听说婷婷的医生已经帮她找到了合适的眼角膜，她马上就可以重见光明啦！”
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不过宋小雨，你不觉得你在这个时候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太残忍了一点吗？我是该羡慕婷婷，还是嫉妒婷婷呢？
“当然啦，还有最最重要的事。就是米米姐姐写给你的信，我帮你带过来了。你要不要啊？”张紫琛接着说。
“我要。”唐歌忍着泪说。
她可以拒绝所有人，但是，却没有办法拒绝米米姐姐。
张紫琛从书包里拿出一封淡绿色的信来：“喏！给你。我可是给你带过来了，你好好看。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得回家了。”
“孩子们，有时间多来我家玩！多来我家玩！”妈妈追到门边，对张紫琛和宋小雨说。
现在，淡绿色的信封摊开在唐歌手里，信封上一只小燕子正在飞翔。
一只能飞翔的小燕子，它是多么幸福啊！
颤抖着双手拆开米米姐姐的来信，那熟悉的字体依旧温馨。
亲爱的小唐老鸭：
你好吗？
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们这边刚刚下过一场雨，但是现在，出太阳了。
外面的空气多么清新。我一打开窗子，看着眼前这座教学楼，就想起了七中。就在前几天，我的教室外面来了一个什么也看不见的小女孩。是的，她和婷婷一样，是个盲孩子。但是，她脸上的笑容却告诉我：她也在爱着这个世界，并渴望了解这个世界。唐歌，那一刻我为自己不能帮助更多的孩子而难过。当我握着她的手，我感觉她手心的温度，我却又觉得：我们在用心交流！
生命可以有缺陷，但爱，一定要完整！
不知道你收到我这封信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我想，像你这样懂事的女孩，一定能克服一切困难，勇往直前！
下雨的时候，撑开你的彩虹伞。天晴的时候，盛开你的向日葵！
这样，无论在哪里，无论碰到什么事，你都会发现：这世界其实很美！
米米
合上信，唐歌无声地哭了。
米米姐姐，你说这世界很美，那是因为，在你的身上没有丑陋的残缺。
还有，“勇往直前”，那是需要用脚作为工具的。以后，我还有可能勇往直前吗？
1个月。
30天。
720个小时。
43200分钟。
2592000秒。
唐歌，这剩下的时间，数着还很多，却是分分秒秒都在做着永远的减法。而你，准备用它来干点什么呢？
现在是暮春时分。
想必内蒙古，米米姐姐待着的那个山村小学，还是那般繁花似锦、绿意盎然吧！
那个学校叫晓风希望小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