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发生在去年冬天。
大雪封山,巍蛾的山岭,披上了冰铠银甲。
司务长孟庆福对着话筒大声喊着:“喂,处长吗?我们进青锋岗已经两天了,携带的粮食不多了。啊······噢,后勤马车队正在运。什么?要作两手准备,是,是!啊,对,青年的青,冲锋的锋,对对,找一位姓张的大嫂?好,查清楚了向你报告。”
司务长放下电话,望望外面,大雪又纷纷扬扬飘落下来。他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自言自语地说:“老天真能作对!”是啊,一下就是四五天,大雪封了山,处长要他想法就地借粮,作好运输队一时到不了的准备。可是他想,这里去年受了灾,庄子又小,青锋岗总共三十来户人家,其中还有两户五保户,要是借那么多粮,会不会有问题?这······
司务长正为难,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司务长哪,一个人关在屋里能闷出粮食来吗?”随着话声,进来一位三十来岁的妇女,她头上包一块棕色头巾,脸红扑扑的,开口就笑。她身后跟着一位老大娘,白雪落满银发。
“宋队长,有事吗?”
“有事,当然有事。部队野营那么辛苦,要是让同志们喝稀粥,你这个司务长不心疼,俺还心疼哪!”没等司务长再说话,老大娘就连珠炮似的说开了。
今天早晨司务长向连长、指导员提了个建议,为了节约粮食,将干的改成稀的。这个建议被采纳了。虽然还没这么办,当司务长的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大娘这么一批评,司务长心里更是愧疚的慌。他连忙向队长和大娘检讨自己工作做得不好。
大娘一听笑了,说:“司务长,你真该检讨哩!有事为啥不和群众商量?”宋队长说:“是啊,部队缺粮,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要不是让大娘知道了,还弄不清怎么回事呢!”司务长说:“我们想尽量不给群众添麻烦。”
“这你不要担心。本来给部队送蔬菜时就考虑到这一点了,怕你们不要,没有准备。”接着,宋队长又说:“不知部队需要多少粮?”
看来盛情难却,部队也确实需要,司务长说:“看你们的情况定吧!有个几百斤就可以了,一定要以不影响群众生活为原则。等部队粮食一运到,马上可以还给群众。”
“行,俺去通知各家各户,让他们把粮食送来。”
“不用了,我带炊事班到各家去取吧。”司务长忙说。“这样也好。大娘,你先去打个招呼,停会我陪司务长去。”
“那俺去下通知。”大娘说完抢出门去,消失在密密飘落的大雪中。
“这位老人是······”司务长问。
“她啊,是鼎鼎大名的张春雯大娘,就是同你说过的那家五保户。”
“张大娘?”
“她家过去是我们的地下交通站,有不少伤员在她家养过伤。”
“嘿,真是一位山区的沙奶奶!”司务长敬佩地说,“队长,象张大娘家,我们就不去借了吧?”
“不借她家粮食我没意见,不过这说服工作得你们自己去做。”队长看了看司务长,笑笑说。
“为什么?”
“谁不知道大娘的脾性,碰上这种事情,她不抢个头名才怪呢!”
“那我们走,先到张大娘家去看看。”
踏着雪,宋队长领着司务长来到大娘家。大娘还没回来。
司务长他们刚坐下,大娘就裹着一团风闯了进来。她满头满身都是雪花,喘着气,吐出一团团白雾。司务长赶忙站起来迎上去。“大娘,看把你累的,快坐下歌歇。”
“这算个啥!俺们山里人,哪天不上山下山跑几趟。都通知了,俺让他们把粮食集中到这里来,部队来取方便。这是会计记的数,你们就按这个数收粮。”大娘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郑重地递了过来。
司务长接过来一看,整整齐齐写着三十多户户主的名字和借粮数目。最叫他吃惊的是第一行就写着这么几个字:张春雯一百斤整。
“大娘,这是你的名字?”司务长很怕自己看错了。
“那还有错!这青锋岗就咱姓这个姓。”
“你能借出这么多?”司务长紧追一句。
“这还是往少里写的呢!”
“宋队长,这······”司务长看着宋队长,想叫她说句话。
“张大娘最实在,说一就是一。”宋队长说。
“噢,你这位同志还信不过你大娘?好,给你瞧瞧俺的家底。”她不顾队长和司务长的劝阻,就去翻箱倒柜。她先拉开大柜,指着里面放的粮食说:“看,这四袋,两百斤。”又揭开高粱秆缸盖,露出一缸黄橙橙的小米。“这是一百五十斤小米。”接着又翻出坛坛罐罐,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粮食。大娘又掀起布门帘,叫司务长看看里屋。为了防潮,里屋搭了个架子,粮食就放在架子上。架子上还贴着一副对子,上联是:不荒不用;下联是:不战不动;横批贴在架子顶上,是:藏粮于民。
司务长惊叹道:“大娘,真想不到你储藏了这么多粮食!”
“给你说吧,这次借粮,集体储备的粮食一粒没动,各家都留够了自己吃的。这你相信了吧?”
“大娘,你怎么会存这么多粮食啊?’’司务长好奇地问。
“那是二十四年前的事了。”张大娘坐下来,慢慢回忆着,“那时,俺家里住着三个解放军伤员。还乡团扑来时,俺就把伤病员转移到后山洞里去了,好歹给他们准备了两天的干粮。可还乡团在村里呆了五天还不走。俺想着在山洞里饿着肚子的同志,象刀绞似的难受。可那时哪里去弄粮食?俺挨家挨户去讨,好歹要来了几个菜窝窝,等着天黑后给同志们送去。就在那天晚上,听到敲门声,俺一听那点数,就知道是自己人。门一开,进来一位伤员,他也是个司务长。俺连忙把他扶进屋里,一看,哎,瘦多了,兴许就是三天没吃饭饿的吧?俺心一疼,眼泪扑簌簌掉下来。那司务长说:‘大嫂哭啥?不都好好的嘛?’俺捧出那几个凉菜窝窝说:‘同志,拿着吧,大嫂对不起你们!’他看看俺,又掀开锅看看里头熬着几勺野菜汤,就说:‘大嫂,你留下吧,我们自己会想办法。’他把俺的手一推,转身走了。俺正要追出去把菜窝窝给他,谁知两眼直冒金花,腿一软,就坐在门槛上了······”说到这里,大娘深深叹了口气,“要是那时候象现在这样能存着粮食,咋能叫同志们受那份罪呀?“大娘的眼睛湿润了。
宋队长代大娘补充说:“自从毛主席发出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号召,张大娘就上心了。她说:俺得为革命节约点粮食,将来打起仗好给同志们吃。她年年月月节约用粮,就积了这么多。”
司务长被大娘的行动深深感动了。他说:“大娘,我们要向你学习!······好吧,就借你一百斤。”
“这才对呐,俺这就拿去。”
大娘刚进屋,其他社员陆续到了,扛的扛,推的推,担的担,一齐拥到张大娘家。
“老孟啊,过过目,看对不对数。”
“孟司务长,俺又添了五十斤。”
大伙儿围着宋队长和司务长,亲热地说着。张大娘也让一个小伙帮着,把粮食扛了出来。等全部粮食过了秤,竟比原来的数多了好几百斤。
司务长孟庆福又拿起了电话:“处长吗?······青锋岗不仅能住下一个连队,我看能养得起千军万马!”
“好啊!粮食后天就到,到了之后,如数还给群众!”耳机里传来老处长清晰的声音。
“是。”
“喂,我要你打听的一位张大嫂,你问了没有?”
“哎呀,还真把这事忘了呢!不过,我这里有一份名单,只有一家姓张的,是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大娘,有六十多岁了,······对,叫张春雯。”
“就是她,就是她!傻小伙子,二十多年了,大嫂就不兴变大娘吗?哈哈。”老处长放声笑了。
“处长,是你在她家养过伤吧?”傻小伙子突然变得聪明起来,“处长,这一次,我不仅知道了她的姓名,还真正认识了她,认识了具有高度觉悟的人民群众。······对!张大娘今天又立了新功啦!”司务长真够激动的,这最后几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