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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玄空

送走宋长春之后,袁守了心里也不是滋味。本来,每次老同学来访,总有说不尽的愉快,谈天说地,讲诗论经,道朋忆友,常常说着说着就不知东方之既白。只有这次是例外,为了宋夫人的事,弄得两人都很不高兴。

在守了眼里,宋夫人实在是个贤惠有德恪守妇道的女子,他从来就把她当作弟妇一样地看待。就在前不久,他去欢潭一带看风水时路过驻跸,还去宋家看过宋夫人。也就是在那次,宋夫人向他诉说了宋长春在外面另有女人的事。其实守了对宋长春另有新欢早就知道,甚至可以说比任何人都清楚。宋长春不像那些又想找女人又想装规矩的表面君子,他公开宣称:“一个男人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那不是太委屈了吗?日后死了见阎王也要挨屁股板子的。”寻花问柳在他看来非但不是耻事,倒是一种光荣。更何况在好友守了那里,更是从不隐瞒。倒是守了说他,不要太对不起宋夫人,再不就说说宋夫人的好处,想以此来劝导宋长春。但这一说,宋长春就扔下一句话:“她是没有别的错,只错在不该做我的老婆。我就是不喜欢她,想爱,也爱不上她。”守了又责备他:“你不爱她,怎么生出两个孩子?”宋长春说:“生孩子和爱有什么关系?”总之,说到这事两人就怎么也投机不起来。

最让守了为难的是,知道了这些,又不能向宋夫人说。所以他常常内疚,好像自己和宋长春一起合谋,做了伤害她的勾当似的。他没想到宋夫人什么都知道,但她又表示仍然容忍丈夫,只要不和她离婚就是了。

“我明媒正娶坐着花轿来宋家,就要堂堂正正躺在棺材里离开宋家!”

守了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待到宋夫人向他请求,请他出面劝她丈夫时,就一口应承。他想宋长春不会做得那么绝,只是寻花问柳,未必真会狠心到把替他生了一对子女的发妻抛弃。所以昨天宋长春一到,他就寻思着该怎样劝说才有效。不料尚未开口,宋长春竟提出请他出面去劝说发妻答应离婚。

结果可想而知,两个好朋友闹了个面红耳赤,不欢而散。早上起来,两人都有点后悔,送别时依然很是亲密,但守了心里仍是空落落的,连平时少不了的午睡也没睡。在书房翻了会子书,目光总是落不到那字上。来到客厅,翻了翻搁在茶几上的那几本园林方面的书,叶梦得的《避暑绿话》,谷应泰的《博物要览》,李斗的《扬州画舫录》,也一本本扔下,最后,起身来到屋后小院里。

这已成了他这几年的习惯,凡遇到烦闷,总会不知不觉地来到屋后的小园林里。那小园紧挨山脚边,原是几间堆杂物的小屋,辛酉年大水时,小屋被暴雨砸得不堪,反正没什么用,守了就干脆把它拆了,清出一块平地,修成一个面积不大却很精致的小园林。说是园林有点勉强,但到底搭了一个小亭,一条小回廊,一道小溪,栽上几丛花草,几棵小竹,还让人找来几块奇石,算是假山好歹都是照着江南园林的格式建起来的。

守了对园林的兴趣该追溯到宋长春。北大读书时有年暑期,宋长春约了守了到毗邻太湖边上的南浔去玩。这南浔是当时很有名的江南重镇,守了早已有所闻,又是宋长春的出生地,早就想去看看。两人结伴从上海出发,先到苏州玩了两天,之后正要赴南浔时,宋长春却对守了说了他的一个隐私,原来他在南浔有一个女朋友,说是情人。守了一听,兴趣就没有了。他那时比现在还要古板正经,不像现在那样对老朋友的私情已经习以为常,只要不把结发夫人扔掉就是了,那时他却接受不了。他就不愿去南浔,以免见到那个女人。宋长春笑他,“那是我的情人,又不是你的,你有何难为情的?”但守了坚决不去。宋长春无奈,就只得改去无锡、南翔、常熟、松江、吴江等地玩了一圈,饱览了寄畅园、漪园、羡园、秋霞圃等私家园林,也算是歪打正着,从此守了对江南园林就有了极大的兴趣。他对宋长春说,他以后也要设法在袁家坳造一个园林。宋长春笑话他,袁家坳还要造园林?整个山岙不就是一个天然的大园林?在袁家坳造园林就像在北京故宫旁造个宫殿。守了回家和父亲商量,袁太爷更说那是饭店门口摆粥摊,吃饱了没事干。守了仍不死心,待到父亲去世后,守了才在屋后辟了这一园林。虽然家里人谁也看不上眼,但他却视作福地,尤其遇到心烦时,就常常会不知不觉来到后园,闭上眼坐上一会,或者把那张藤椅搁在小亭里,躺着看会儿书,心情便每每会好起来。

今天却例外,躺在藤椅上,无论是《历代通鉴缉览》,还是《洛阳伽蓝记》,总是入不了眼。他索性趿上拖鞋,走出院门,顺着江溪往村外走去。

时值秋季,江溪两岸除了红枫火般燃放之外,其他树木却不免显出残败枯萎的景状,平添一份萧瑟之感。水对岸那六七年前被大水冲走的屋宅地上,早已造了不少新居。守了很少这样踱步在江溪边的石嵌路上,所以不时地碰到的一些村人都显出惊讶的神色,说一些“叔公吃过了”之类的不是真正问话的废话。村里人都很尊重他,这首先慑于他的学问,在没几个人识得几个字的袁家坳,京城的大学毕业生自然是让人仰慕的。此外也因着富裕之故,村里除了顺法家,就数羽房里最为殷实了。当然,人们那奇怪的目光中,还有一种对这个满肚子都装着书的大学生不可理解的意味:好好的在津浦铁路有大钱不赚,却回家闲着,到底为的啥?

其实这原因,说到底还不是由于风水?三年前守了在火车上邂逅易养吾,中途下车误了他原来的工作任务,回去后很遭了上司的责怪。一气之下,他就辞职不干了。“我何必受人家的气?我自己家里有的是毛竹筒,何苦仰人家鼻息?何况又得了《玄空》,尽可在家静心游览,徜徉于山水之间,林下泉上,何乐而不为?”三年来虽说赋闲在家,但的确自在快乐,看看书,相相风水,真是悠哉游哉。

这会儿,当他的目光落在山脚边一座座暂厝的棺材屋时,他的心又禁不住沉重起来。这么多年了,父亲,还有祖父,仍然暂厝着。在以前,是因为请不到好的风水先生,找不到好坟地。而这几年,他一心钻进《玄空》之后,就再也不信别人,而是自己堪舆寻找,但还是没有找到满意的坟地。

父亲,祖父,我一定要找到好坟地,我非得为你们找到好坟地不可!

他默默念叨着,前面已是杜陵庙。不远处过来一个人,像是顺法,他就远远地招呼。顺法也回应了。但守了感到对方的神情有点异常,像是在故意避开他似的。顺法虽然比守了大了一辈,但年龄却是差不多。作为村里的两家大户,顺法家和羽房里历来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多少代以来都在暗暗地较着劲比富。从人缘说来,顺法家自然难和羽房里匹敌。特别是辛酉年大水之后,一面是守了为救灾而跑县上府里奔走,很让村人感动;一面是村里有人传说这天灾和顺法家在欢喜岭边上的那座坟墓有关系,不然为什么水对岸这么多人家遭难而顺法家却安然无恙?这一对比就更昭著了。守了知道父亲就是这一传说的积极传播者,他甚至怀疑父亲是首创者,他知道父亲和顺法比富的意识特别强烈。对于这一传说,守了基本上不感兴趣。首先他根本不想和顺法家比富,尤其是在他精通了《玄空》之后,就更认为那传说纯是无稽之谈根据《玄空》理论看来,不但那欢喜岭边缘没有好风水,连袁家坳人从来视作风水禁区的岭中间何尝有什么好坟地?他很为顺法感到委屈,也为父亲生前积极传播此说而深表不安,所以就竭力为顺法开脱。这样,顺法自然很是感激,这一阵尤其和守了亲热。

可今天他怎么了?好像是避着我似的,打个招呼匆匆就走。守了正犯疑时,又见杜陵庙里闪了一下彭姓女堕民的身影,守了心里一格登,不由皱起眉来。

这段时间,他耳朵里曾刮到一些议论,说是顺法和管庙的彭妻有染云云。对此守了很是讨厌。虽然他也知道顺法喜欢拈花惹草,以前和村里几个妇女有过苟且之事,这是大家都知晓的,守了也不闻不问,对于诸如此类的事他根本不屑于理睬。再说谁都知道他们两家有隙,他更不能说三道四,免得被人说他是有意诋毁。何况事实上,守了也不信顺法会和堕民有染。

“叔公,人客来了!”一声喊,原来是不远处八宝和丁茂雄抬着藤轿过来。他们是早上送宋长春后回来的,应该是空轿,可两人过来,放下轿,轿里竟探出一张陌生人的脸来。

八宝擦着汗说:“叔公,是来找你的人客啊!”

守了端详那陌生人,认不出是谁。直到那人完全跨出轿来,他仍没有想起来。这其实也难怪,三年前半夜里的短暂相遇,他早已记不起那脸容;更何况他哪里会想到那人突然间会

出现在袁家坳。

八宝愣在一边,另一个轿夫丁茂雄也搔搔头:“这咋回事呢?弄错了?”

“鄙人易养吾。”那人拱手道,‘‘袁先生不认识我啦?”袁守了仍然怔愣着,两眼直视易养吾。“哦······啊啊!”他终于想起来了,“啊!失迎失迎!我失礼了,我失礼了!实在想不到先生你······”

见终于认出来了,大家都很是欣喜,八宝高兴得直搓手,伶齿俐口的丁茂雄则说了在上腊桥巧遇易先生的经过。守了却只是为没认出易养吾而惭愧不已,一迭声地道着歉:“失礼失礼,不才我失礼了!······”

其实,易养吾一点都不曾因为守了没认出自己来而觉得失礼。他何尝认出对方来了呢?确实,三年前火车上短暂相遇,尽管给易养吾留下深刻的印象,但事过之后连那人的脸容也完全淡忘了,就像一个幻影似的;直到此刻,当那人站在自己面前时,那一件深灰长衫,那一张清癯脸,高颧骨,两道剑眉,才倏然间和那幻影叠合在一起,变成一个现实的人了。

守了还在赔礼,一面忙不迭请客人坐进轿里去。易养吾却要自己走,一面望着溪两边的景色,觉得比坐在轿中看到的更是绮丽。

“袁先生真是生活在仙境啊!”

一路赞叹着很快进了村。易养吾从来没有看见过那样的村落:那一幢幢青石砌成的房子都造在两边山脚下,沿山而上,往往前面一幢房子的屋顶正挨着后面房子的屋基,重重叠叠的成了“梯屋”,远远望去好像溪两边山上各是一幢几十层楼的高层建筑。易养吾走过那么多的地方,却不曾见过这样的村落。守了见他奇怪,便说,穷乡僻壤土地逼仄,只能这样造屋,让易生先见笑了。易养吾却连连说好地方好地方。说着迎面又是一幢房屋,一样的瓦房,只是不是用的青石,而是木板,那屋似乎和别的屋不一样,但到底不同在何处,易养吾还没完全看出来,守了却已引他进去了。易养吾以为已到了他家里,忙整衣而入,一进去却看见里面坐了不少人,像是在聊天似的,再看那横梁上写着四个大字“袁氏木桥”,题款正是守了。原来这是一座木屋桥,易养吾很觉得有趣。

走过木屋桥,踏着溪对面一条鹅卵石砌成的小路,转过弯,才来到羽房里。那是一座乱石砌起来的院墙,里面是一个看似宽敞面积却不大的天井,三间旧式木楼屋加上两边两间厢房,形成一个丁字形的屋楼。易先生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典型的旧式殷实人家的院落。他随守了走进作为会客室的正厅,正面一张红木桶几,两边分别排着几把红木靠背椅子和茶几。中堂一幅图画,是清人江涛的《雨渔图》,一个穿蓑衣的老头在雨中捕鱼,那水墨极是淋漓,虽不见雨,让人看了却如沐雨中,仿佛怕被雨淋湿似的。只是那个捕鱼的老头不像是个地道的渔民,倒似一个隐居于山林僻壤的仕人也许作者本意就是想画一个隐士雨渔吧?易养吾想着,又读起两边的楹联来:

雨余有人耕绿野

月明无犬吠黄花

那字和木屋桥的题款同出一体,显然是守了自己所题。易养吾会心一笑,明白了主人的心境志趣,好一副农家旨意!但对厅堂的摆设陈列,却颇不以为然,总感到太是对称匀均。易养吾喜欢出格,不喜欢太过规矩、本分,觉得适当的零落反而自然,舒服。倒是另一边的壁上,挂着一幅别出心裁的书法,“物物而不物于物”,七个草体大字极见神韵,喜欢书法的易养吾不由得细细品赏起来,觉得那内中四个“物”字写得个个不同,每个字都自成一体,粗看仿佛是四个人所写,但细品又出于一人之手。相比起来,那中堂的楹联虽然浑厚有力且显出功底不俗,但总不如这七个字活泼有个性。

见易养吾看那幅字,守了说:“先生见笑了,那是犬子乱涂,不成一体。原本倒还能写一笔好字,后来越写越乱,几无章法,我真想把它摘下来呢。”

原来是他儿子的笔墨!易养吾想,这么好的字,实在超过你呢。正想时,见屋里出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方正脸,眉眼很像守了,低着头给客人沏茶。守了介绍了,果然是女儿。沏茶毕,守了挥手道:“叫超凡过来一起陪贵客。”

易养吾以为还有一个什么重要人物来陪自己。不曾想进来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长得清秀亮丽,很是文雅,甚至可以说有点脱俗超逸。一进屋,守了就命他向易养吾行了大礼,接着又介绍说:

“这是犬子超凡,尚在读塾。”说完又命男孩坐下。那男孩就恭恭敬敬地坐在高椅子上,两脚够不着地,悬着,两手却搁在腿上,一声不吭地端坐着。

易养吾寻思着:叫一个小孩来陪客,这是什么意思呢?莫非是此处乡风?再看袁守了的神情,仍似惶惶不安的,便说:

“袁先生没想我会不揣冒昧,前来府上扰吵吧?”

“不不!和先生睽违三载,不才时在念中,本该前去拜访,无奈······”

“先生是遵守当年诺言,令我佩服。倒是我曾说过不必再会,今日却自食其言,羞煞羞煞!”易养吾说,接着把这次来奉化的由来和经过说了一遍。

守了心里正嘀咕这意想不到的客人来此的目的,是不是不相信他想他必忘了当年的誓言才来验证一下的呢,这下才释然了,忙说自己又可以请教先生了。

“不不,我是来请教于你的。”易先生就把自己对溪口风水的疑虑说了。

守了便说他只是胡诌乱说而已。那次去天童寺偶遇太虚,随便聊了,那时太虚正要来雪窦寺讲经,不想把他的闲话当了真,末了又问易养吾要否歇息一下。

易养吾答着不累,本想再提风水事,见茶几上有几本书,净是园林方面的典籍,像李耿的《枫窗小牍》,王世贞的《游金陵诸园记》,林有麟的《素园石谱》,还有图册如赵之壁的《平山堂图册》之类。他心里不由得好奇,禁不住问:

“袁先生倒钻研于园林啊?”

守了一下被提醒了:“易先生要否到我家后园走走?”

莫非真有私家园林吗?易养吾欣然答应。守了又叫过那个恭恭敬敬地坐着的儿子也一起前往,边走边兴趣盎然地介绍。说什么园林本该造在前院,只因他前院没有屏障,缺少迂回之势,此是园林之大忌,故所以藏拙于后园云云。易养吾听了倒也觉有些新鲜,禁不住还要提问几句,看那个男孩,却是一番不屑一顾的神态,很不情愿地跟在后面。出了后门,易养吾问:

“袁先生的园林在何处?”

“喏,这不就是?”

这就是?几片竹叶,一条小廊,小亭,小沟,就算是园林了?

易养吾禁不住想笑,见守了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才忍住听下去。

“所谓园林者,不在规模之大小,而在其布局有无变化。此布局变化虽是无穷,而其基本框架却有一定之规,简言之就在这‘園’字之内。‘園’者,分而解之,大‘口’即是围墙,内中之‘土’即屋宇平面,在此则代表亭榭楼阁;小‘口’居中为池,‘衣’者则似石似树,乃园之基本。园林之最佳境界:疏密得宜,曲折尽致,眼前有景,也如《浮生六记》中所述······”

守了孜孜而谈,忽而又顿住,转身问儿子道:“你倒说说,是如何说的?”

那男孩撅撅嘴,背书似的说:“‘大中见小,小中见大,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或藏或露,或浅或深,不仅在周回曲折四字也······’”

那男孩背完,易养吾禁不住叫起好来,却又听那孩子轻声嘟哝道:

“什么园林,怎比得野外山水风光······”

“胡说!”守了斥责着,又对易养吾说,“请先生指教了。”

“我对园林实在是不懂不识,反倒是终日堪舆,喜欢真山真水。真个是门外之人,犹如无知老妪逛古董店了。”易养吾说着,发现扫主人的兴了,便正经道:“我倒是特地来请教风水之道哪!”

“先生此言真折煞我了。”守了道,“不瞒先生你说,这几年我也钻研于风水,今日更可以向先生请教了。”

说着,三人离开后院,回到客厅。坐定后,易养吾又把刚才的话题继续下去,就将那溪口的好景致和蒋氏坟地什么的一一说了,并表示对此的疑问。

守了听了,就把儿子支开,邀易养吾来到书房。那书房很是宽大,三壁全是书架,另一壁则是按书类特制的各式书柜。这阵势真让易养吾有点肃然之感,加上刚才守了把儿子支开后才来到书房,就更添上几分神秘了。

“在先生面前,不才我实在不敢奢谈风水。”守了坐定后说,“但说到蒋氏,我的看法他仍然会上台的。”

易养吾忙问是何故。见守了迟疑的样子,便说:“我可是特意来求教于你的啊。”

守了忙说不敢当不敢当,如果一定要他献丑,也只能说是汇报一下学了《玄空》后的一点体会而已。

“好啊,那你倒说说《玄空》的根本,也就是《玄空》不同于别派之处?”

“照我的浅见,《玄空》之精髓在于一个字:‘活’。”

易养吾微微点头:“请详述之。”

“所谓的‘活’,是指区别于《人地眼》、《生旺墓》两派的古板。《玄空》的特殊之处,也即是它最有用处,就在于不死守一点,而是一切以时间、地点之不同或改变而相应地不同或改变。它是立体的而不是平面的。犹如人之穿衣,绸缎虽好,夏天穿了凉快宜人,但到冬天就不如破棉袄。风水也不乏此类情况:同一坟地,在某个朝代是好坟,到另一个朝代却很一般。如离此不远的江家村有座明朝古坟,其子孙出过十八个尚书,可此坟在后世看来却无甚特殊之处。看了《玄空》,才知此坟在明朝是好坟,在其后却便显得一般了。这也和其他术数一样,比如命理,一个好时辰,对某某是好八字,但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就未必是好命数了,这就要看到底生于何处,朝向如何,晴雨落雪,各种条件,就构成无限的时间和空间。不然,何以解释和皇帝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者不能皆成皇帝?所有术数尽皆此理,且互相融通。正如《玄空》的集大成者目讲僧,他葬身于宁波柳亭庵外的传说,先生可曾听到过?”

易养吾笑了:“目讲僧是《玄空》派的祖师,我也曾有所闻。”

“不才放肆了。”袁守了道,“道理盖在于此。目讲僧看中的柳亭庵旁茅坑,本是好坟地。但他葬后为什么其养子没能应效,并非坟地不好,也并非是因为养子而无效,而是该养子是堕民之故。”

“先生真是深得要旨。”易养吾又问,“可如何评价蒋氏故里的风水?”

守了说,“先生可有兴趣,到我们山上去看看?如果你不吃力的话······”

“好啊,我也真想看看贵地风景呢!”

于是两人出了门,沿那条江溪溯溪而上,一路上少不了指点两旁景色,极是兴奋。上得山来,易养吾往下一看,那一望无际的毛竹像是一片绿色的海洋,仿佛千军万马似的。那毛竹之大,也少不得让易养吾赞叹不绝。袁守了说,可惜眼下不是春天,若到春笋时节,那气势才是恢弘,毛笋每天往上冒,好像人也在往上长一般。易养吾又说袁先生你真是神仙中人。两人不喘不息上了欢喜岭,守了说了那个古老的传说,又根据《玄空》的理论说了自己的看法。易养吾看了,也觉得此地没什么好风水。两人说得投机,竟就着一块老岩坐下来,守了才说到溪口风水之谜:

“我也看过蒋氏祖上坟地,诚如先生所言,确是一般,这也叫我奇怪。后来对照《玄空》理论,我才悟出:可否还有其他原因······”

“别的原因?”

袁守了问:“先生可曾听说过蒋母王太夫人之身世?”

“稍有所闻,对其之坟地,不少人说是难得的宝茔,但我看不过尔尔。”

“蒋母之墓照《玄空》看来,确实一般。”守了道,“可如果扯远一点,王太夫人极是性情中人,对其子影响极大。她是蒋父之续弦,死后蒋氏遵其母遗嘱,为她独建坟墓,不和其父与两个前母合葬。蒋母身世也颇为奇特。不瞒先生你说,我正是读了《玄空》之后,忽发联想:《玄空》之精髓,即以其多种条件为转移,于是想到其母之身世,所以特地去过其母娘家欢潭······”

“到她娘家?”易养吾大惑不解,显然他已被吸引住了。

“其母曾嫁过一夫,夫死之后,即带发修行。我去那里时见一小庵,极是神奇,藏匿于深山之中,此是守绍台三府交界处,剡江侧畔,右靠斑竹,左邻驻跸,极有神韵,使人如临仙风。从风水上来说,实属罕见之地。所以我大胆推想,《玄空》之灵,灵在万物变通活络,说起风水,何必一定不移地囿于坟地?难道可以不管其母故里之灵气?世界宇宙之大,万物之众,任何一个偶然因素,皆可影响甚至决定其中之一的趋向。难道其母不可以影响于蒋氏?且据传其母正是在此庵时,听一个过路道人之言,说她将有贵子降生,所以才再醮于蒋门的。何况据我所知,其母对蒋氏影响之大,恐蒋氏一生所识之人皆未能出其右,蒋氏虽顽梗,但从小事母至孝,我每听其说起母亲,总是虔诚有加,几到诚惶诚恐之程度······”

“先生所言让我开窍不少。”易养吾说,“你和蒋氏认识?”

“我和他曾数度同学,先是榆林同塾,后又在凤麓和箭金学堂同学。”

“原来如此!”易养吾越发兴奋起来,几乎忘记了刚才所谈的堪舆中事,一下子转到蒋介石身上去了,“先生觉得蒋氏此人如何?”

“此也实在难以一下说清。”守了说,“我虽和他三度同学,但为人处世个性志趣却迥然不同。其童年就顽梗非常,榆林私塾时,就喜作学生之头脑,不肯居于人后。后到凤麓,也结党交朋闹学潮,其志向固是宏大,但其之为人实在不敢苟同。然综观此人,极是聪颖,又富有胆略。远的不说,我上北大时,他在保定军校,曾听说有这么一回事,有一日本教官欺负中国学生,上课时举着一把泥,说其中有四万万五千万个细菌。学生们气愤异常,但大多敢怒而不敢言,或敢言而不知如何言。独蒋氏冲上台去,从教官手里夺过那团泥巴,掰出一小块曰:此即三千万细菌针锋相对喻日本也。虽然此举也不能排除其个性中有出风头之冲动,但不管如何,终是既有胆又有识的非凡之举。”

易养吾道:“我也常听人对蒋氏颇有非议,尤其今春清党以来,多方均有责难。对此先生有何高见?”

“不敢。只是谈谈我的看法罢了。”守了说,“若从个人品质而言,此人绝不能算是好人,尤其以我视之,更非同道中人。举个例说,当年我们同学时,他曾把其妻珠宝连箱偷去,放在我房间,被我内子发现,他慌称去赌博,后又说作去日求读的经费。不管如何,如此做法终非正大光明。这也许正是我和他的不同处:在我认为,凡事总该先搞个对错是非,然后定夺行事;可他往往是只管目的而不问手段。此也正是政治中人和常人之不同处。我也听闻他曾绑架过人,听说也是为了从事其革命而筹措资金,但我辈观之总不合道德。所以从个人品质而言,绝非好人;但从政治角度说来,是无所谓好坏,只有成功者和失败者两种。此也是我辈平庸之人不敢为而且不能为政治中人之故也。”

“照先生如此说,蒋氏又何故自动引退?”易养吾问。

“当今天下,可谓群雄割据,也算得上是几百年未遇之乱世。蒋氏能出山本已不易,故我看此次引退是摆脱困境另谋出路的手段罢了,决不会是真退。以他一贯个性:决不退却,决不甘人之后,任谁也难使其屈服,但又极其灵活,能屈能伸,此确是我辈大不如处。举个例说,前几年他把儿子放到苏俄,明显是效春秋之法战国之术,以子为质,以示和苏俄修好,自有所图。”

“先生这番分析,让我豁然开朗,真是受益不少。”

“见笑见笑,我只是胡乱说说而已。”守了说着,见太阳已是西斜,瑟瑟掠来一阵山风,那毛竹林便像沧海似的滚动翻卷起来,煞是壮观。易养吾正被那景观看得人神,守了怕凉了身子,就提议回家。两人下了山,重新来到书房。守了又把那男孩召来,候在一旁。易养吾好生奇怪,又不便问,过了一会儿,才又扯到原题:

“来溪口之前,就听闻堪舆界北南两派曾为北伐之事争论不休,我虽不在其中,但总是疑惑:这北伐到底能否成功?”“这话题我也想过多次,说是和风水无关也不尽然。”守了道,“从历史角度视之,吾国从来北强南弱。若从中国最早的战事即黄帝战蚩尤始至今,总是北方打败南方。即便惟一一次例外,朱元璋打败元朝,直达漠北,也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南方人贏,因为明太祖也只能算是江北之人。再如明初靖难之役,若从正统言之,北方燕王是难敌建文帝的,但结果却是南方的建文失败。所以后来成祖迁都北京,是极有见地之举。因为中国的政治,历来总以北方为重,加上北人体壮,耐劳耐苦,故从总体而言,南人是打不过北人的。”

“照此说来,此次北伐,南军何以会胜?又,以后再北伐而上,能否成功?”

“据我浅见,隋唐以降,尤宋室南渡之后,大批北人南下,已很难说如今的南方人就是南人了,所以也带上一种刚强,此一也;再则,南宋以后,江南楚地人才辈出,有明一代,一百六十多个首辅,江浙赣三地就占七十多个:浙江二十六个,江苏江西分别为二十三个。至于清朝以后,潇湘楚地岭南更是屡出非常之人非常之才。从这一点看来,所谓南人,总体上便以吴越楚三地之人为主,而这三地之人,却又多几分鬼气······”

“鬼气?”易养吾问,“是否寻常人所视的那种鬼气?”

“不应是那种时人所说的鬼气,也非贬义。所谓鬼即诡也,神秘之意。吴越楚地,湖泊江河遍地,山林奇诡险峻,不像北方一马平川,如此就形成一种神秘诡谲之气。再以风水为例,最盛最发达者也是荆楚吴越湘赣闽粤诸地。此种风气便形成阴柔之人又每每能以柔克刚。所以以我观之,此次北伐,南军能打败北军,是有其大风水上之必然的。”

“大风水?哦,先生说的真有道理啊!”易养吾越听越觉新鲜,“那么,此际人又有何特点呢?”

“浙东人士素有鬼气已是闻名于外,但浙东三府宁绍台又各有特色。”袁守了说,接着就先从台州人方孝孺说起,说到孝孺忠于建文帝,坚不侍永乐,拒绝写登基诏书,成祖吓他要灭九族,他说灭十族也无妨,后果被灭十族,九族之外加了师生辈。说到此,守了感慨地说:

此即典型之台州风格,后人学者多有异议。记得我就读凤麓时,师生也为此而争论:孝孺被灭十族是否值得?结果言人人殊。从气节来说,孝孺至死不叛故主可谓忠骨耿耿,无可非议,死得其所。但从伦理而言,未必有所值,为他一人之节而使十族八百多口引颈就戮,有所值否?另一说法,则从历史之角度评之,孝孺陪葬于建文帝,必要否?倘从治国谋政雄才大略而言,建文帝何及乃叔朱棣于十之一二?此尤是我辈所以争论之焦点。而更为我所联想比较的是,几乎和孝孺同辈中人,也有一位浙东人士,即鄞人袁拱,也即是‘麻衣相法’的著者,原也是建文帝近臣,永乐之变后却成为成祖的重要参谋,官至尚书,论气节如何和孝孺相比?但袁拱之选择的准则是,决不会为一个行将灭亡的皇帝作陪葬作牺牲。此也是为人之价值取向所决定,由此也可看出同是浙东的台州和宁波人之不同处,相较之,自是宁波比较灵活,不死守一棵树而牺牲自己。此一方面。但另一面,宁波甬人也不乏志士仁人。明季反清最激烈的,浙人中就数四明人士最为壮烈。黄宗羲张苍水可谓千古英雄,还有一人也不能忽视,那就是鄞人王翊,反清被杀后,首级被挂在西门城墙下,其友六狂生中的陆宇鼎把其首级偷来,珍藏于书房之中,每年八月十四受难之日,都拿出来供上香烛哭祭一番,从此留下千古绝唱。此故事当年听顾清廉先生讲说时,我辈都无不痛哭悲怆。而奉化属于宁波,又靠近台州,和方孝孺之宁海又相毗邻,所以此地人既有刚强勇猛的一面,又有灵活的一面,此也构成奉化人之地域性格。”

说到此,见易养吾默然不语,守了忙说:“哦,恕我冒昧,放肆妄言······”

“不不,你所言真有道理!”易养吾说,“以前我只看风水而未问其他。现在才明白看风水也得懂政治,还有其他好多东西,诚如先生你所说,是从一种大风水上去看风水,不佞我真是得益匪浅啊!”

“不敢不敢,实在不敢。不瞒先生你,若是不才刚才所言尚有点道理的话,也非我的创见,而是先生你教我的。”袁守了恳切地说,“以前我读《人地眼》、《生旺墓》,之所以开不了窍,盖在于该两派不但死板,且总是囿于为风水而风水。而《玄空》之妙处除了灵活之外,更可以让人发挥思路,跳出风水之囿,即是能从大风水上去考究风水。此所谓之大风水也就是一种大的地域观念。试言之,万物总是因着不同的地域而各有差异。如树木,如人,皆如此。北方多白杨,耸天而立,一如北人之爽直;而江南湖畔河边大多杨柳依依,柔软可人;而在岭南粤地之树木,却又是盘根错枝虬龙劲节,透出刚毅耐生之个性。此皆所谓有一地必有一物,有一地必有一人是也。”

“先生学《玄空》,真是融会贯通啊!不佞我也算是学了《玄空》,但仍未悟出如此深意新意,今日得先生指点,才恍然开窍。”

“哪里哪里,其实一切尽得归之于先生,当年我未得《玄空》之时,所谓风水,犹如一团乱麻。后得《玄空》,才似醍醐灌顶。”守了说着,从内衣袋中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一道书橱,取出一个铁皮箱子,端端正正地捧出四册书来,“不才我至今已能背诵,故此宝书今日可以物归原主,奉还先生了。”“先生这又何必?我已赠送于你,何需再还我?先生已能背诵,我又何尝不能?只是未如先生之深悟先生莫不以为我是来索还此书的吧?”

“不不,您误会我的意思了。”守了忙着解释,“我是生怕稍有不慎让此书扩散流传,有违当年先生至嘱,也有违不才所作誓言。这些年来,未曾有须臾松懈,也不怕得罪于人,终算未违当年初衷,丝毫不曾泄漏出去。”

“如此我算是送对人了!”易养吾激动地说,“真是物尽其主。先生权当留个纪念。不定什么时候我没有了,还得再来求于先生你喽!”

这一说,守了重又把《玄空》放进铁皮箱,再放到那书橱里。看着,易养吾禁不住问:“我还有一个疑问你如此学问,为何也会爱上青乌之术?”

守了便把祖上家史略略说了,之后又道:

“照我看来,风水也是一种文化。”

“文化?”

“是文化。所谓文化,一般人总以为只是诗词曲赋琴棋书画之类。其实在我看来,那只是一种小文化,只为少数人,尤其是士大夫所喜好。”守了说着指指书房中那幅中堂画,说,“如这幅画,是明人所画,作者当时也几乎和文征明齐名。说来真是不信,那是轿夫从江家村一位拣破烂的老人处,仅用三个铜板换来。还有,我家后门的园林也是如此,别人都看不上眼,包括我家里人,但我就喜欢。此乃我辈之文化,是小文化。而另一种文化,是大文化,是融于每一个人血液里的。只要是国人,无论穷人富人,博士学者,商人政客,总统大臣,农人屠夫,乃至目不识丁的老妪乞丐,都会对某些文化现象感兴趣,有一种与生而来的认同感,如算命,风水,测字等等,多少都会相信一二。”

“袁先生才真正是入于风水又能出于风水了啊!”易养吾由衷地道。

“其实这也是我从一位老塾师那里所受到的启发,也就是犬子的先生。他说过,文化的文,和坟地的坟相通。”

“哦,有这事?倒是有趣。”

“我也说不上来,查过说文解字等书,也未查出。”守了说,“那先生学问颇高,已教犬子多年。对了,等歇吃饭,请他过来,你不妨和他聊聊。”守了说着站起来,“好了,天不早了,请先生用膳。”

这袁先生也真是用心,专门请名师教授儿子。易养吾想着,见守了走出书房,那男孩仍端坐着。易养吾很觉可爱,忍不住亲昵地摸摸他的头说:

“你真有幸啊!有如此好的老师,又有如此好的父亲。”

见男孩仍不响,他有点奇怪,又问:“你听得懂刚才你父亲的话吗?”

那男孩闪着两只明亮的眼睛,轻声说了句什么,走出书房去。易养吾一个愣怔因为他分明听到那男孩说的四个字是:

“全是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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