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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牌楼

丁茂雄“三次”案,震惊了整个奉化县。

本来嘛,也算不得什么大案,强盗绑票杀人都已不是新鲜事,偏是这次的冲击波特别大。究其原因,首先被烧的是军政部里的人,这就让人联想到是否有某种政治因素?甚至有人把他和江西剿匪联系在一起了会不会是共产党的报复?虽然这有点勉强,但上面确是够重视的了,不但宁波杭州直接插手,连南京方面也多次催问。此外令人注目的原因还在于,这土匪竟是一个堕民!在时人的印象中,堕民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可眼下那堕民居然做了“三次”,要绑曾经对自己有恩的主家的票,没绑到就一把火烧了。更有甚者,还残忍到把一个乡绅的阳物割了这还了得,这不真个反了天?于是,案发之后,不但奉化,就连宁波余姚新昌嵊州天台绍兴甚至舟山定海等地都发了通缉令,到处张贴丁茂雄的画像,悬赏一千大洋缉拿。

偏偏案子就这么难破,整整两年没有线索。以致县政府连续换了两届县长,仍破不了案,反弄得沸沸扬扬。有人说那丁茂雄跑到江西共产去了;有人说他本来就是共产党;也有人说根本只是缘于一桩桃色事件,不然为什么将那乡绅割了卵?于是由此更引出各种流言,甚至说那乡绅曾经鸡奸过丁茂雄云云。

割了卵子的顺法倒创了个奇迹:经一位祖传郎中的救治,他竟活了过来,只是头发胡子连脸上的汗毛也褪得一根不剩他原本是满脸的胡子拉碴呢;声音也变了调,像是京戏中的假嗓腔。莫非这就和太监净身一样?这恶作剧真是太毒了,谁都知道顺法喜好女色,可就偏挖了他那要紧命根。袁家坳人百思不得其解:这丁茂雄为啥来这一说?几年来都好好的,却突然翻了脸。就算顺法有负于你,可羽房里何曾得罪过你?你却如此恩将仇报。

守了何尝不如此想?他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前不久还以为丁茂雄也有义气,而且在同事中称赞过,为此还引起周枕琴的不满,到头来却遭他的殃。他只盼着早日破案,揭开这一谜团,也只有破了案,才能解此仇恨。

但这一念头在他听了毛雨亭的一番话之后,却多少有点动摇起来。

火烧之后,家搬到肖王庙,毛先生的私塾也结束了。整整八年在羽房里教书,除了超凡之外,这位规矩严谨的先生很得大家的敬爱。尤其是在火烧时他以死相抗的壮举,更被袁家坳人所称道。告别那天,守了隆重地备了一桌酒相送,说了一番感激之言后,守了说这次火灾最大的损失还是超凡,不能受毛先生教诲了这话并非客套,是他的由衷之言。

“言过了!袁先生言过了。”毛先生连连摇头,“就令无此变故,令公子也不必老朽我教他了,再教下去反而不好。”见守了惊疑的样子,又说,“老朽我也纯是真心话。和令公子八年朝夕相处,深感令公子有非凡之才,非老朽所能教授得了,反倒是羁缚了他的聪明才智······”

守了没想到毛先生也会这么认为,禁不住说:

“我担心犬子入了新学堂,没有先生你管教,就会荒废学业,了无出息。”

“不会不会,大可不必担心。”毛雨亭说,“不瞒你说,老朽先前也常作如是想,后来就觉此纯是杞人之忧。别的不说,单从其那次火烧中抢救先生你的心爱之书,就足见令公子一片孝心,并非如你所担心的那样。”

守了心里怦然一动。超凡平日里最不屑风水,可在那次大火中却抢出《玄空》,这实在让他感到意外。事后他甚至有点后怕,曾责怪过超凡:为了这部书万一发生意外可如何是好?但超凡却淡淡地说:

“这不是你的命根吗?既是你的命根,我又何必吝此一命?”

他虽然也听出儿子话里有着某种情绪,但他没往这方面想他为儿子的举动而感动。这也是他头一次为儿子的行动所感动。

饯行完毕,守了派八宝抬毛先生回去,但毛先生坚决不肯上轿。守了没法,就自己送了他一程。两人相携着出了村口,辞别过后,毛雨亭又回过头来,欲语又止。守了见他还有话要说,就又追上去问:“先生还有何指教?”

“我有一语不知该不该说,”毛雨亭问,“先生准备如何处置丁逆一案?”

守了便把自己已经报官,要求通缉之事说了。

“先生可知道该逆为何加害于你?”

守了便把心里的疑惑说了:“我实在不解,他何故如此残害于我?”

“这也正是老朽所不解的哟!”毛雨亭说,“且我还有几个疑问:此次劫掠,他一不抢财,二不掠物,这就有异于一般强盗;放火时还硬把我抢出于火中岂有匪徒反来救人的?可

知其尚未完全泯灭人性;再之,我见他放火前派手下人去小店打来火油,又嘱咐要付那火油钱;还有,火起之后,他又向被连累的隔壁人家赔礼道歉如此种种反常之举,在为匪作盗者中实为罕见。如此想来,足见其似有别种原因······”

“别种原因?会是什么原因?”

“这老朽我就不知道了。”毛雨亭说,“乱世之时,各类人物都会粉墨登场,很难令我等以常理睽之。是故老朽我倒有一言相赠。”毛雨亭感慨地说:“不瞒你说,老朽也生于山野,甚至敝村也有不少入山为寇者,是故对那些强盗也多有所了解,所谓土匪,强盗,或者称之为‘三次’者,也只不过是常人而已,大多是无奈而为之,或者迫于生计铤而走险,或者忍无可忍入山为寇,拿丁逆来说,想必也是因为那次风月案之后才被迫落的草。此倒也情有可原。后来保护袁家坳,又是事出有因,均不出正常人之情理之中先生你可能会问,强盗也是常人吗?我就说强盗也是常人。你我做人,总为着一种观念而生,身为心役;一般之常人,包括丁茂雄之辈,则是为物所役,他之为匪为盗实在也是正常,只是他来加祸于你,让人难以理喻。老朽我认为,到缉拿归案之日凭着先生眼下之地位,加上丁逆的特殊身份,破获此案是不成问题的,迟早而已到那时你务必要见丁逆一面,解开这一谜团,然后再定如何处置之。”

不出毛雨亭所料,丁茂雄终于被抓获了。这消息最早还是史忠义来电告诉守了的。史忠义已从上海来到镇海关防任职。过几天守了又接到奉化县政府的正式公文,邀请他既作为被害者身份,又作为特聘法官前去参加审判。

读了多年法律,守了从未做过什么法官。他也知道此举只是奉化县政府对他的客气罢了,他自然不会应允。但他还是想去一次,如毛雨亭所说那样,他要解开这一谜团,丁茂雄何以

恩将仇报?

破案的详情是在回奉化后听县长说的:案发后,丁茂雄一直隐匿在舟山定海一带的海域,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来到镇海金塘港的一个堕民处,被那堕民告发,才被镇海方面抓住。县长高兴的同时又说有点小为难,那就是举报人的赏洋问题难以解决。守了说那当然要兑现,否则显得政府说话不算数了。

县长说:“不是我们不肯给,恰恰相反,我们要赏他,他自己不要。”

守了想:大概是那人因为告发了朋友,再去领赏,于良心上不安吧?或者,怕遭报复。反正都是可以理解的。

“到底为什么不清楚。那人是个堕民,问他时一口一声说罪过,别的什么也不说。”县长说,“那丁逆关在死牢里也只字不说。所以我想请袁先生你一起来参与此案的审理。”

守了说他不参加审案,但他想见一见丁茂雄。县长就想陪同他去,守了不让,只让一个县政府的秘书陪同前去监狱。

奉化县监狱设在城北山脚下,和原凤麓学堂相距不远。守了来到大门口时,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他在北京读书时的那次所谓“实习”,那一张张囚犯的脸,都是不熟悉的人,可今天去监狱,却是去看一个熟人,一个死囚犯可以肯定,按着丁茂雄的罪行,多半是会被处决的。他竟然有点犹豫起来:面对一个即将被处死的熟人,我能受得了吗?······

毕竟只是县里的监狱,到底简陋一些,比不上京城的大监狱。但毕竟也是监狱,自有监狱的威严和恐惧,即使从监狱的要求来说不算是高的围墙也透出几分森严和肃穆。守了和那秘书先来到监狱长的办公室,秘书介绍之后,监狱长连忙派个狱警去提押罪犯过来,一面给两位客人倒茶递烟。不一会儿,那狱警回来,说丁茂雄不肯来。监狱长就斥责那狱警:“你不会把他拉出来?死囚犯还拿架子什么!”狱警说,他不肯来,就罚他站了笼子了。守了说:“还是我去看他。”监狱长哪里肯,说岂能委屈了袁先生,也不能长了那死囚的威风。守了却坚持要去。监狱长只得亲自带了两个狱警陪同护卫,一行五人沿着长长的甬道进去,两边都是关押轻囚犯的木屋监房。守了边走边想:丁茂雄不肯来见我,想必是自觉对不起我吧?看来人到这一地步总也有几分悔意的了。想着,已到了甬道尽头,是几间砖瓦房,看那门框墙壁铁门窗,守了就知道这里是死囚室了。

狱警打开那扇厚重的铁门,还未跨进去,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晦暗的牢房里摊着一床稻草。狱警一声吆喝,屋里似有应答声,但不知声音来自何方。好一会儿,守了的眼睛才适应了里面的光线,看见屋角竖着一个木笼,笼子里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手脚都上了镣铐。见外面来了人,便用手抓住木笼的档子,发出丁丁当当的响声。

狱警打开铁窗,屋里顿时亮了许多。看见守了,木笼里突然发出一阵狂笑:

“好好,我就知道是你袁先生来了!算是为我丁茂雄捧场来了?怎么啦!你发抖了?想是怕了?你也有怕我的那一天吗?”

监狱长怒喝,说不得无理,这是军政部里的先生。

丁茂雄冷笑道:“你他妈的我还不晓得他是谁?那我也不会烧他的房了!”

狱警忍不住要去惩罚丁茂雄,被守了制止。他说要和罪犯说说话。

丁茂雄说:“和我说话,这样子和我说话?”

守了就要求把丁茂雄从笼里放出来。监狱长犹豫了一下,就示意狱警把那木笼打开,但不肯去了铁镣手铐,又叫两个狱警严阵以待地候在两边。

丁茂雄往地上一坐,冷笑道:“你们不用怕,我不会加害于袁先生的。我和他已经两清了,我不欠他的,他也不欠我的了袁先生你说是不是?”

丁茂雄出了木笼,守了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多年未见了,他发现他虽然蓬头垢面,但仍然有着原来就有的那种精神,连那一脸麻子也透出些许蛮武之气。有那么一刹那,守了忽然想起当年在北大读书时,为囚犯看相的事。眼前这丁茂雄那脸相明显的没有那种死相,反倒是神采奕奕的难道他还没到死期?······

“茂雄,我究竟何处得罪了你,使你如此加害于我?······”

问出这几句,守了长长地松了口气。仿佛两年来积在心里的郁闷和疑惑全释放出来。他也感到奇怪,面对这么个凶狠的强盗,何以自己竟是这么平静地发问,甚至说不上是斥责。问毕,他两眼仍紧盯住对方的脸,仿佛想从这张熟悉得几乎记得起每一颗麻子的脸上看出答案来,同时,他期待着对方会立刻现出忏悔的神情,或者痛哭流涕,甚至会跪下乞求他。他想,要是丁茂雄真的向他忏悔,他一定会心软,也许真会向法官替他请求宽大的。

但这期待终于成为泡影。丁茂雄的那张麻脸越来越凶狠,最后竟变得怒不可遏,恶狠狠地说:

“你还来问我!我倒要问你,你为何要加害我,让我落到如此下场?”

守了一惊,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倒是我错了?是我加害于他?

“茂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问我?我丁茂雄哪些地方对不住你了?我给你帮工给你抬轿,算是忠心尽力了吧?我做‘三次’后没对不起你,没对不起你们袁家坳,可你却要加害于我我没想到你是个伪君子!”

守了的脸刷地红了他平生还不曾被人这么骂过,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两名狱卒又要罚丁茂雄重新站到木笼里去,被守了拦住了。

“茂雄,你把话说清楚,我袁某何来虚伪,何来加害于你?”

“你心里清楚,还要我说?凭这就看出你虚伪。”丁茂雄狠狠地说,“你害得我连‘三次’都做不成!你说,天下还有比做强盗还要坏的营生吗?我走到这一步你还不让我安生,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你这话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不是你将我是堕民的事说出去的?还上了报,害得我连强盗都做不成。我那次把八宝叫去,就是信任你,可你却将我逼得无路可走。”

守了被说糊涂了。但他知道有这么回事,他和几个朋友说过这事,后来有人把那事写了文章发在《四明日报》上。为此事还被周枕琴责怪过可这怎会影响丁茂雄做强盗?

“你不知道?你是真不清楚还是假不清楚?好了,算你是真的吧。你们这种人能知道这些吗?能知道我们这些低贱人的苦难吗?”丁茂雄脸色铁青,“是的,我告诉你,我是堕民。和二姑一样是正正经经的堕民。我们堕民,几百年来受了你们多少欺负凌辱?我一辈子都想成为自由人,成为平常人,但都没有做成,最后逼得我去做强盗,做‘三次’。这样反倒成了自由人平常人了,可我还是瞒了堕民身份。后来,就因为你,把我的堕民身份泄露了出去,我就做不成强盗了。我的手下人要杀我,说我这个堕民辱没了他们‘三次’的名誉,要不是我逃得快,我早就没命了。我做不成‘三次’了堕民连强盗都做不成。我现在算是清楚了,人没有强盗和普通人之分,人只有平常人和堕民之分。只要是平常人,连做了强盗也是平常人,仍然和我们堕民不一样。堕民才永远难以翻身,永世是个下等人。”

丁茂雄越说越激愤:“可你们这些上等人,看起来正经,内心里却多么男盗女娼!顺法表面看来够正经了吧?还要把我示众。可他自己呢?早就和二姑的妈困过觉,后来还要欺负二姑,要不是二姑不肯,还不是和她妈一个样?可他又口口声声地说什么平常人不能和堕民婚配我丁茂雄就要让人看看,我这堕民就做个‘三次’,让你们这些上等人也怕我,拿着我的名帖儿去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后来,你们让我连‘三次’也做不成,我就要让你们看看,我这个堕民也要杀人放火,我还要割他的卵子······”

守了不知道后来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所监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县政府的。直到县长问他见丁茂雄的情况时,他才想起自己是来为丁茂雄求情的。

“轻判他?这怎么可能啊!照哪条法律他都必死无疑。”县长很是奇怪,“袁先生你这是······你可是被害人啊!”

“我就是以被害人身份要求轻判他。”

“他能轻判吗?放火烧你家的房,令堂大人也可说是死于此案。还有那个······叫什么顺法的乡绅被残害如此······唷,这些不都是袁先生您的状子中所历数的罪行吗?还有,他是一个堕民······”

“堕民?”守了的心又被触动了,“哪条法律说堕民要重判?”

“那倒没有,可民众心里······那可是难违的哟!”县长说,“再说袁先生应该比我还清楚,眼下是戡乱时期,无论如何此案是铁定的,想轻判也不可能大概就这几天的事,还要到贵乡去执行袁先生能看到的。”

回到肖王庙那临时借住的家里,守了闷头睡了一觉,连家人的询问也不愿回答。第二天一早他就回了南京。他不愿看到丁茂雄被处死的场面,也叮嘱家里人谁也不要去看,最后又托了八宝一些事宜。

但他没有想到,他不忍心去看那处死场面,反而害了丁茂雄。

要到袁家坳来处死丁茂雄的消息传来时,整个村里都沸腾了。

这当然是一件大事。到袁家坳来处死官话叫就地正法,那是完全应该的。他的罪是在袁家坳犯下的,当然得让袁家坳人出口气,也算是让村里人花恁大代价换到看一场难得的戏也是,多少年没看到杀人了。不像老辈人那么幸运,先前是常能看到杀头的是杀头,正式用那杀头刀一刀砍下去,听说那头滚出老远了仍然会咬住青草什么的,还会吱吱地叫唤,像蛐蛐虫叫。这些,年轻人可从未见识过。杀头且不说,连枪毙也很少见到。那枪到底往哪里打?头上,还是心口?这很引起一些争论。反正,不管怎么说,够刺激的了,何况被枪毙者又是大家那么熟悉的人,袁家坳人自然把它当作盛大的节日了。

除了已搬到镇上的羽房里一家,村里人几乎全出动了。虽是掘笋忙季,人们还是丢了手里的农活,一大早聚集在杜陵庙前山脚下那块空地上。不但袁家坳,连四乡八村的人都来观看。县里派来不少警察,还外加不知哪来的兵。为了要不要就地正法,也很有过一番争论。从意义上说,自然是当地执行好,能起到震慑作用。只是担心安全问题:袁家坳是里山小村,万一罪犯的同伙土匪来劫法场怎办?这一带土匪猖獗已不是希罕事。但这一担心很快就被排除。按着情理分析,这可能不能说没有,但应该说不大。一来土匪不至于敢劫法场,毕竟他们也怕官府,还愁躲不开才是,哪只老鼠敢来逗猫?还有,也是更重要的,丁茂雄虽是“三次”,但他却是堕民,正因为是堕民才使他当不成匪首,被部下土匪撵走的,哪里还会来救他?何况,即使真有一些亡命之徒来冒险劫法场,那倒也不失为一个引蛇出洞的捕捉机会。于是,县政府在调动了县里几乎所有的警力之后,又从宁波借来一支部队。

满满三辆装载兵们的敞篷汽车,前开道后押阵,把那辆囚车夹在中间。囚车里放一只铁笼,笼里站着死刑犯。车队呼嘯着扬起的阵阵灰尘,也不断裹卷上一路看热闹的路人。车到江家村,断了大路,那小路驶不得车,只得步行,兵们荷枪实弹一溜拉开,摆出一番要开战的姿态,把那些跟随来观看的人们往外赶。十来个警察打开铁笼,把上了铁镣的丁茂雄连架带拖地拽下车。围看的人们潮似的涌上去,争相一睹罪犯的尊容。因为被兵们遮住了,人们便不满地喊啊叫的。这一来,兵们就紧张起来,吹着哨子摆出一副要随时击发的架势。

倒是那脚镣手铐箍着的丁茂雄,仍是面不改色地昂着头,还不时踮起脚来朝两边看,像在寻找什么人。偶然看到站在高坎上的熟人,他还微笑着点点头。于是就引来人们的喝彩声:“好!英雄!”

随即引来丁茂雄的回应:

“二十年后更英雄!”

一边喊,一边更加昂着头,猛然间,他停住步,高声地喊:“八宝!”

“茂雄哥!”那边也回应过来。

这时候居然有人叫死囚是“哥”,兵们马上如临大敌,往那回声处望去。果然,路旁一个小高坡上站着一个青年,手里拎着一只精致的饼盆篮儿,另一只手朝丁茂雄招摇着。马上就有警察上去查问:“干什么?干什么?”

八宝说了,他是奉了袁守了先生家的嘱咐来给死囚犯送饭的。那警察也做不了主,便请过带队的官长来。那官长又问了一阵,便没话了,说了句:“跟上,到那边再说!”

八宝是一大早从肖王庙赶到江家村来等候的。守了前些天去南京时关照他,在丁茂雄临刑时给他送饭。一开始八宝还真不愿意,经那次火烧羽房,八宝对这位昔日的轿友已恨到咬牙切齿的地步。直到后来听守了说了去监牢看过丁茂雄的经过,八宝又感到震惊。他甚至觉得丁茂雄落到如此地步也有他八宝的一份责任:当初自己去见丁茂雄回来,把那堕民的事告诉守了叔公,这才造成这一后果。眼下,他惟一能够补偿的也只有这一次了。他知道想救茂雄是根本不可能的,如果能救的话,叔公早就救了。他听说死刑犯临死前要是能喝上酒,再吃上一顿大块肉,就可以减轻一些痛苦,他就订了几只酒菜特意送来。

八宝跟在队伍后面,他也搞不清那位长官说的“到那边再说”的“那边”到底是在哪里,想必“就地”准是袁家坳吧?想着,他脑子里竟白蒙蒙的一片,仿佛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是谁?竟变成了丁茂雄?不!是丁茂雄变成了自己这不是,那个手铐脚镣羁押着的竟不是丁茂雄,而是我八宝······他生生觉得自己的手脚都有点疼······

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两只脚机械地随着人群移动。忽然那队伍停住了,前面一阵骚动,兵们又如临大敌地拉开阵势,听见一阵枪栓声,有人在说:“前面有人截拦!”马上有人接上问:“是劫法场?”

“劫法场?”八宝脑子里蓦地跳出老辈子人说过的传说中的情景:人山人海的刑场上,监斩官一声令下,刽子手正要举刀往下砍时,人群中跳出一个大汉来······他渴望这场景能出现在眼前。他连忙钻出人群,只见杜陵庙前的转弯处,一群袁家坳人就站在路口,排成一队截拦着。

“干什么?”打头的一个警察紧握着枪,严厉地喊,“你们想干什么?”

“老总,”人群中站出顺法的侄子小财,对那官长说,“把他交给我们吧!”

“快让开!不然就开枪了!”那长宫高喊着,随着他那握枪的手高高举起,兵们都紧张地往后退了几步,齐刷刷举起枪来。

八宝的心里一格登,神经倏地紧绷起来但他的紧张却和那些兵们不一样,几乎是本能使然,他隐隐感到担忧,为丁茂雄担忧······

“别误会老总,我们不是劫犯人,我们是袁家坳人。”小财上前说,“把他交给我们,也可以省一颗子弹。”

八宝心里一紧:果然!

那长官仍怀疑地望着前面这群人。

“你们不信?”小财往杜陵庙前一指,“这就是被害人袁先生啊!,’

八宝抬头一看,杜陵庙前的台阶上坐着的顺法站起来,尖着嗓子高喊:

“老总放心,我们不是劫法场。我们恨还恨不过来呢。不信可以问他······”

丁茂雄昂着头对骂过去:“你这个半雌雄!老子悔不该留下你一条命!”

“好啊!你留我一条命,我却不想留你。”顺法冷笑着,然后又对那长官说,“老总们辛苦了!大老远赶来也很累,该歇息了。那事就交给乡亲们来办,你们尽管放心,看!”他用手一指,果然,庙前的半山腰上有两株大毛竹早已相向倒弯着绑在一起,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彩牌楼。那旁边站着几个上了年纪的陌生人,摩拳擦掌地准备着什么。

“人乡随俗嘛!”顺法见兵们不解的样子,就指着那彩牌楼似的毛竹说,“喏,这就是掰毛笋······”

“什么?你们想······这不行!上峰没有这规定。”

“不是说就地正法吗?”顺法尖声说,“既是就地,就得按当地的规矩这也算是顺了民意吧?再说,他是个堕民,还不能用这个老法子吗?算是给大家开开眼界弟兄们想必也不曾见识过吧?”

八宝的脑袋“轰”的一声。他听说过“掰毛笋”,是从前这一带处死罪人最严厉的土办法,眼下的人当然没见过,但常听到谁说起最痛恨的人时才骂出这一句:“把他掰毛笋!”今天,顺法竟要把丁茂雄“掰毛笋”!

“不!不能!”他忍不住大声地喊,“不能!”

“谁说不能?问问大家,给这堕民‘掰毛笋’好不好?”顺法尖声地问。

“好!”人们齐声响应,几乎把整个山沟都震荡了起来。

“老总,众意难违啊。”顺法说,见那长官仍在犹豫,顺法就朝丁茂雄说,“怎么样,你愿不愿意啊?”见丁茂雄怒目圆睁,别着头,顺法竟和颜悦色地说,“好啦,你如果能给我求个饶,我就免了这玩艺儿,怎么样?······”

众人,包括那些兵们的目光全都朝向丁茂雄,八宝更是紧紧地盯住他。

“叫老子给你半雌雄求饶?哈哈哈!”丁茂雄一阵狂笑,接着转头朝向那长官,“老总,我替你答应了我丁茂雄最后一次让大家看个新鲜!”

“好!”

“是条好汉!”

“果然英雄!”

众人齐声叫,连那些兵们和警察,也禁不住喝彩。只有八宝,浑身发颤发冷,仿佛将被处死的不是别人而是他。好久,他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唤他,他以为是幻觉,但那声音再次响起:“八宝!八宝兄弟!”他惊恐地循声望去,果然,是丁茂雄在喊他。

“八宝兄弟,把酒拿来!”丁茂雄大声地说,“你别怕,八宝兄弟,我谢你了,你我没白兄弟一场,临走还能吃一顿送别饭!”

八宝颤抖着把手中的提篮递上去,被一个兵拦住。

“让他吃!”有人喊。马上有人响应:“让他吃顿送别饭。”“对,让他吃饱喝足!”连顺法也说,“让他吃,让他喝,吃饱喝足好演戏!”

警察打开丁茂雄手上的铁铐。马上围上了一排兵,连缝隙也不曾留下一条。八宝好不容易挤进去,从篮里取出四盆菜,外加一壶酒。有人也忙着从杜陵庙里搬来一只小茶几和一张凳子。

丁茂雄坐下,把那两只带铁镣的脚搁在茶几上,用嘴咬开酒瓶盖,凑着嗔了嗔:“香!八宝兄弟,到底你没忘了我,我丁茂雄只有来世报答你了。”

“茂雄哥,是袁先生他叫我······”

“好啦,别说他了。”丁茂雄挥挥手。

“你不能怪袁先生,都怪我,那次我没跟他说明白,害得你······”

“别说啦!”丁茂雄啜了一口酒,浩叹一声,“事情已经过去,我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只托你一件事。”他把头朝向杜陵庙前面的那座小山坡上。

“我知道了茂雄哥······”

丁茂雄感激地点点头,仰脖又是一大口,抓起一块肉大口吃起来。

“好汉!”有人再次喝彩。

“当然是好汉!”丁茂雄又猛喝了一口,“老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二十年后又是一条英雄汉。今天算是谢大家给我送别,我给大家唱几句助助兴!”

“好!”众人齐声叫。丁茂雄运运气,高声地吼起来:

“我手执钢鞭将你······打!······”

那声音就像一阵震雷滚过,响彻了整个山场,还留下一阵悠远的回声。

“好啊!”众人又喝彩。带队的警察大声制止:“别唱了,快点吃!”

“临死还不让唱几句吗?”丁茂雄轻蔑地说,“你知道这是唱的啥?这是绍兴大班,就是堕民唱的,你唱得出这么高的调子吗?堕民就唱得出,堕民平时受了你们的欺压,又不敢声张,就只能把心里的委屈唱出来。老子今日告诉你们,我就是堕民!我为堕民争了光,我唱得出你们一般人唱不出来的调,我更做了你们不敢做的事,做了‘三次’,做了强盗,做了土匪!”

说着,两只红红的眼睛巡视四周,停住了,他看到坐在庙前藤椅上的顺法,正得意地望着他笑。

“你他妈笑什么?连个卵子都没有的东西!”丁茂雄大声地说,“你忘了当年怎样落到我手里的吗?”

“我没忘,就因为没忘才把你弄到手啊。”顺法仍是一点也不恼,慢条斯理地说,“没忘才请你给大家演一场戏怎么啦,该开场了吧?······”

“砰!”什么东西砸在顺法的面前正是那只酒瓶,四下里碎开,吓得顺法往后一仰,马上有几名兵一拥而上,按住丁茂雄。接着又是一声尖厉的哨子声,那长官大声地说:“开始吧!”几个兵端起了枪。

“别别别!”顺法走下台阶来,“还得让他演戏啊!”话音刚落,一群村民就一齐上去,按住了丁茂雄,请那长官把他的脚镣开了。然后五个人把丁茂雄一人一个手脚外加头连拽带拖拉到那两棵毛竹边,然后又上去几个人,把丁茂雄的两只脚分别紧绑在毛竹上,那身子顿时倒悬起来。围看的人们都不敢出声,连那些兵们也一片肃静,看着接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倒悬着的丁茂雄仍然在唱:“我手执、钢鞭、将你······打!

因为倒挂着,发出的声音很急促,也很微弱。

“味道好不好?”顺法笑着问,“你终于落到我手里了吧?”

“你这个半雌雄能抓得到我吗?你休想!”丁茂雄喘息着,还是狠狠地说。

“是的,我抓不到你。可你知道是谁告发你的?是你的堕民朋友!”

丁茂雄突然不语了,那本来因为倒悬而被血冲红了的脸更涨得紫红。但很快他又喊起来:“好!我生前为堕民争了光,出了气,死后也能为堕民兄弟做一件好事,可以补贴他一笔赏金,值!”

“临死还不愧一条好汉!”顺法尖声尖气地说,“可惜你的好心没让你那堕民朋友心领告诉你吧,那堕民根本不是为了领赏他还没有这个胆敢拿这赏钱!他是恨你做了土匪,败坏了堕民的名誉才去告发你的。”

那张倒悬着的麻子脸霎时间变得惨白,两行热泪夺眶而出,顺着眉毛流过额角,又流入那快要挨近地面的头发。

顺法尖叫一声:“上!”丁茂雄突然张开眼来,两只眼睛向四周巡睃着,他极力想从那倒过来的视野中寻找什么。嘴里也似乎在喊着什么,别人已经听不清了,也许根本不在意了。人们的注意力已经转移过去,望着那几个陌生人,那是特从外地请来的行刑人,其中一个提着一把锋利的柴刀,走向两棵扎在一起的毛竹,很是镇定地站了片刻,运了运气,刹那间空气似乎凝固住了。有人张大着嘴往上望,有人则是闭着眼不敢看,但不管是谁,包括那些警察和兵们,心都吊起来了。

只有八宝,却听到了一阵奇怪的轰轰声,自远而近,滚滚而来。那声音不是被他的耳朵听见,而是传到他的心里,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楚,分明是在呼唤着他的名字。“八宝!八宝!······”他紧盯住丁茂雄的目光渐渐模糊起来,那个被绑在毛竹上倒悬着的人再次变了变成是谁?啊,是我!我被绑在那里······他狠狠地掐掐自己的手脚,手和脚都在,却分明有点生疼他们要掰我的毛笋?······不!他几乎是大声地喊起来:不是我,是丁茂雄,是丁茂雄被吊在那里!刚才是他在喊我!“八宝!”······

“八宝!八宝······”丁茂雄的嘴里轻轻地呼唤着,呼吸更是急促了。挨近地面的双眼望出去,仍然是那片颠倒了的世界,那些颠倒了的人们。他忽然觉得有点滑稽:这是在给我用刑吗?是这么多人在看我用刑吗?怎么倒反而像是这么多人倒悬着身体在被用刑,而我却是在观看?······这情景怎么这样好看?接下来还要更好看吧?······接下来还要怎么办?他把目光朝上看,那个陌生人,正举起刀来······举起来了,他要干什么?是砍头吗?砍那些人的头吗?······砍吧,砍吧!我看着你把他们的头砍了去当然八宝除外,对,不能砍八宝的!

“八宝!八······”

他听见“叭”的一声,明显的是刀砍在毛竹上的声音当年他帮袁家坳人的打短工时就是这么砍毛竹的但他的身体像是被什么猛地一击,一股热辣辣的东西袭过他的全身,包括肚子里,胸腔里,霎时间像是空了许多,仿佛屎憋急了,一下子全拉出来那般的畅快,身子里突然变得空荡荡的,那空了的身体也随之被抛到半空,随着那株毛竹晃荡起来,仿佛小时候和那些堕民小伙伴在玩秋千他正奇怪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这就是让我演戏吗?······他想,那仍然倒悬着的眼睛向旁边望去,突然看见对面那株刚被分开的毛竹上也悬着一个人,不,是半爿人,是半爿人,一条腿一只手,也是那么在晃荡着,也在荡秋千?······只是那半爿身体下悬着一长条什么东西,像是彩带,悬下来拖到地上这是什么?那人是谁?是我小时的伙伴吗?他怎么荡秋千时还玩彩带?这是谁?是二姑!二姑!他想喊,但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又打起旋转来了,他想伸手抓住那株摇晃的毛竹,可那只手到哪里去了?他挣扎着往上一看,果然自己也只有半爿身体原来对面那半另身体就是我的······

他突然感到万分沮丧,就叫我这么演戏吗?你们觉得好看吗?他朝下望去,下面的人分明在惊叫着,躲闪着,好像还有什么东西落在他们的头上,大家纷纷在乱奔。他忽然想笑,哦,那是我的尿我的屎,还有我的五脏六肺呢!好的,这是堕民的尿,堕民的屎,也让你们这些平常人尝一口吧。

他禁不住想笑,但又笑不出来,只是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那半爿身子也渐渐地松弛下来,只是那株绑着他半爿身体的毛竹仍在悠悠地晃荡着,晃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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