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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南浔

那艘拉着两条拖船的夜航船沿着古老的黄浦江缓缓地溯流而上,驶离上海城时,天就降下黑幕了。坐在拥挤的船舱里的袁守了,把目光从舱外收回到舱内,那呛鼻的土烟味难闻异常。但即使这样,他的心里仍漾开了一阵春风。

来上海一年了,守了仍感到莫名的闷气。凭心说,史忠义为他找的这大通银行的饭碗不能说不好,挂个律师的名,也不曾有多少事。他甚至为孙重九可惜:这么好的职业,轻松,工资又不菲,重九居然为工资而发疯。连宋长春都对此羡慕不已,他已离开海门海关,只在宁波一带教书,无论从哪方面都无法和守了眼下的职业相比。

但对守了来说,倒也不只为几百元大洋。他所以来上海谋事固然有帮助重九一家的意思他来大通后,把一部分工资由银行直接寄给重九家里主要还因为,在家赋闲多年了,终有点无聊,想到外面来换个环境。但上海对他来说是那么难以适应,早已和七八年前他在津浦铁路时常去的上海不一样了。虽然是繁华得多了,但在守了看来却像是疯了似的。当然这发疯也不像前些年,那时节常常是政治上的发疯;眼下,自从清党以来,人们的疯劲一下子全用在发财上了。市面倒是从未有过的繁华,厂子也一下冒出了许多。舆论不断地在说着他那个同学的功劳,说他上台没几年就使中国民族工业得到如此快速的发展。照不久前来看他的宋长春的说法,眼下这上海倒如同狄更斯在《双城记》的开头所描述的那样,既疯狂又沉闷,既生动又苍白,既······又······

守了不但与这环境格格不人,更觉得无友可交。尽管周围也有不少包括奉化人在内的宁波同乡,但大多都是道不同不相与谋。他尤其看不惯那些奉化人。以前奉化人出门在外,都不大愿意说奉化土语,而以说宁波话为荣,到了上海又常常打上几句上海腔。眼下却倒过来了,“俄是奉化人”这五个字简直成了口头禅。守了听见那副腔调就不舒服,还感到难为情,为自己是个奉化人。

好在上海有不少书坊是他的乐地。有空他就跑福州路,四川北路,还有城隍庙等地,掏掏翻翻,多少能觅得一些好书。再就是节假日去农村走走,一年多来,他已经跑遍了附近郊区的不少地方。这当然不同于前些年的堪踏风水,眼下这些地方,没山,自然没有什么好风水,吸引守了的却是园林。

这会儿,他去的地方是湖州的南浔,就是十多年前原想和宋长春一起去,后来听说宋长春在那里有个相好就中途折回的那个江南名镇。趁着几天春假,终于乘了夜航船前往。

这航船毕竟简陋,又很是闷气,虽挂有一盏马灯,但灯光微弱,无法看书。乘客大多是南浔的小商人们,说着有关南浔的传说,多透出一番自豪感,让守了想起那些以“俄是奉化人”自豪的同乡。但他也承认,那南浔确实出过不少人才。据他所知,有明一代,浙江二十六个阁员中,南浔就占了三个。咸同以后,优质生丝直接由上海出口,使南浔一下子冒出了一百来家富商,所谓“四象八牛七十二条小金狗”。守了也听说那“四象”之一的刘墉,产业竟达上千万,至今上海同孚路大半条街面都是刘家的产业。还有张家的张静江,和蒋氏情同手足,眼下又是浙江省政府主席,正忙于开西湖博览会,可谓红得发紫。以一镇之地能出这么多富豪,是此地风水好吗?守了对此有怀疑,那吴地水乡,能有多少好风水?

周围不少人东扯西拉地闲聊,说的多是本来极简单,但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却又是那么神秘那么复杂的话头。守了忽然想起张岱的《夜航船》中记载的一则趣事,说的是一个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人先是畏慑,悚悚然缩足而寝。听着听着,发现士子语多破淀,就问: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答当然两个人。僧人又问;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说:自然是一个人。僧人乃笑道: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想着,他禁不住笑了:此时我可是士子还是僧人?

晚已深了,守了往舱外一看,月光下,那静静的河面不时驶过成群的船只,准确地说是船队,都是一拖几十只的拖船,煞是壮观。一阵晚风拂过,夹着一股股浓郁的油菜花香,和那带牛粪气息以及河滨腐臭水草的气味混在一起,竟漫开一种虽然奇特,却也让人陶醉的气息。只可惜朦朦耽胧,看不到岸上的景致。

一夜无话,打个瞌睡,被一阵吵闹声叫醒,见天已微亮。有人叫着说“下岸了”!原来巳到南浔。怎么叫“下岸”而不叫“上岸”?如此说来,该叫“上船”还是“下船”?倒也算初到南浔的一趣。想着,他上了埠头,果是一番繁华热闹的景象,河里楫辐林立,岸上叫卖不绝,这阵势甚至和上海的十六浦相仿佛。守了上得岸来,沿着市河边上,步行到了市中心三庆桥边,更是商号兴隆,车马熙熙,河上的几条古桥也十分古朴。

来到一条叫栲栳湾的街上,他忽然在一家店门口停住了,望着那块于右任手书的“庞滋德”药店招牌,禁不住又皱起眉来。他对于右任的书法很是喜爱,而且这幅字也写得飘逸遒劲。但想到这么一个大书法家却为商家写招牌,总觉得不是一件体面事。接着,他在附近一家叫大庆楼的客栈里包了一个房间,安顿完毕,便沿着市河南下,只见那市容果然整齐雅观,行人也大多穿得洋派,其服饰甚至不让于上海。接下来,守了又游览了几家园林,适园,张园,颖园,果然各有特色,精致不凡。在守了所看到的江南一带的园林中,似乎更多了一种别地不曾有的水乡味,但其内含之意蕴却又显得脱俗,自有一番优雅之气。

中饭以后,守了又雇了一辆马车去离镇七里地的辑里村,那是著名的优质生丝辑里丝的产地。他以前看过不少有关辑里丝的资料,对那个小村很感兴趣,那里除了生丝之外,还因为辑里村在明朝末年曾出过一个首辅温体仁,是当时有名的奸相。但守了所读到的史书中,又均记载其虽是奸相却不是贪官,连贬他最厉害的一些史书都说他“少有贪墨之事”,这就引起他很大的好奇。

可到了辑里村后,很是使他失望。这个在中国近代经济史上赫赫有名的小村,并不曾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连那桑叶也不见得比别地繁茂。问了几个村人,说到温阁老时,也大多没有兴趣。只是指了指村口那座石人石马石牌坊的古墓,说这就是那个奸臣的坟。守了想起史书中曾说温体仁由于奸臣误国,连故乡闾里之人也都“羞称之”,看来至今仍然。那古墓也没有什么好风水可言。于是就坐了那辆马车回到镇上,径直往小莲庄而去。

小莲庄是南浔“四象”之一的刘家的私家花园。据说是慕湖州城里赵孟頫的莲花庄而起的名。那地方原是半亩荷塘,后来在原塘基础上建的园林。这园林是每个礼拜对外开放一次,让镇上人游赏。那天正是开放日,游人也确是不少。守了走了一圈,见那园不大,却也颇是玲珑剔透。尤其是后园里那几株樱花,此时正在怒放,把那众多的假山楼阁亭台长廊比得灰溜溜的掉了不少光彩。守了赏了一会,又来到园旁的一大排显赫的建筑物旁,那是刘氏的家庙。守了最感兴趣的是那座称作“静香诗窟”的小楼,那建筑倒是造得别致,尤其那屋顶,采用的是衡量器“升”和“斗”的形状结构。守了曾读过一部园林方面的书,说到这个屋顶在建筑史上也堪称一绝。那旁边却是一幢纯粹法国式的西洋小楼,和周围那些全是典型中国式的园林和建筑比起来,显得很不协调。守了想起宋长春曾夸赞过这座楼,说是由此可以看出当时的南浔得风气之先。可在守了看来,却有点不伦不类。

出了小莲庄,隔壁就是有名的嘉业堂藏书楼。那环境更是幽雅,且在周围开了一条护宅河,内中也有花园,也是高墙壁立,大门紧闭,让人不得进入。守了很觉遗憾,想来倒还不如上海的嘉业堂,那里倒常有一些珍贵刻书出售,前几年他还去购来几套新刻的禁书像《闲闲渔闲录》、《三垣笔记》等。他也早听说那嘉业堂的主人刘承干在南浔故乡还有大量的藏书,而且嘉业堂和宁波“天一阁”藏书楼是完全不同的。“天一阁”纯是为藏书而藏书,甚至连家族内部都不开放。据传有一个书香门第之家的闺女,极是爱书,只是能以一睹范氏“天一阁”的藏书为一生之愿,为此她就嫁给范氏家的公子,以为成了范家媳妇总能遂此一愿,不曾想在范家终其一生直到死去仍未能跨进书楼之门哪怕一小步,此事也终成了她的“千古遗恨”。守了对此倒有自己的看法,觉得“天一阁”那种为藏书而藏书终究失之偏颇,少有实用价值,不如嘉业堂以藏书利于社会,倒是一件美事。不想眼下也大门紧闭,就不免有点失望,以至于游兴也变得索然了。

怏怏然在市河两旁转了一圈,回到旅店,便想乘夜航船回沪。旅店老板却劝他乘明早的一班豪华客轮,不像夜航船那么肮脏。这倒把守了给说动了。那店主还热情地陪他聊天,一说便说到南浔的历史,口气中又带着极大的自豪感:

“先生可曾知道我们这里的‘象、牛、狗’的来历?‘象’是家产在五百万以上的,二百万以上的则叫‘牛’,五十万以上的叫‘狗’这刘张顾庞‘四象’中,论财,是刘家最大,也发得最早。论势,还得数张家,就是张静江先生,当年和国父孙中山先生在去法国的船上碰到,就结为革命至交,总理缺少革命经费,总是找静江先生帮助。后来又资助蒋总司令你不知道他俩在上海时,好得亲兄弟一般哩!”店主说到这里,又压低声音说,“可眼下不一样了,蒋总司令发了迹,就用不着他喽那天我见张先生回家,神情很是沮丧呢!其实啊历来如此,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嘛!所以我说,做生意的人还是不参政为好。经商的投靠了政界,固然有了保护伞,但政界多变,弄得不好,保护伞也会变成压顶的灾难,反受其害。南浔那些经商者多有此弊端,四象八牛之中,也不乏那种从政者,像周柏年等人,所以我是旁观者清,像南浔的繁荣自是和靠拢政界有关,可这也留有隐患,今日得之于政,何时会不会失之于政,谁能说得清呢?”

这番话倒让守了叹服,想想确是经世之谈,到晚上仍兴奋不已。睡不着,便拿出那本《闲闲渔闲录》看起来。看着看着,见走进两个人来,竟是店主陪着一个陌生的老头。那老头的打扮甚是奇怪,峨冠博带方正帽,就像是戏台上的一个人物。守了正诧异间,那店主介绍道:

“这位是伢南浔辑里村人,他要向先生你鸣冤哪!”

守了忙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那人说:“我姓温,名体仁,人家都叫我温阁老是也。”

守了吃了一惊:怎么明朝的首辅会来拜访自己?

那人说:“承蒙先生今日到敝人故里。敝人有万分委屈要向先生你申诉。先生既知我是明朝首辅,也该知道那时的南浔有三个阁老,所谓‘七里三阁老’是也。史家对我们的评说颇失之公允。对朱公国祯褒赞备至,说他‘德泽及人乡邦推重’;说沈阁老则多有贬义;而最不堪的则是老夫我,说我是‘奸私误国’,‘外曲谨而内奸诈’,后世更把我列入奸臣传。崇祯朝有五十阁臣,都是短命内阁,惟我最长,达八年之久。人们多说我是‘迎合帝意’,可谁知我也是结怨甚多,累遭弹劾,只是崇祯帝见我不结党,反责言官而慰我老夫。先生不知,在那个年代,内忧外乱,党同伐异,在朝廷为相是那么好过的?真可谓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此也是从政之不易也。后人为何不肯对我稍有同情?再说,我虽被人称为奸臣,可从未有‘贪墨之事’,我自认是一个清廉之官。”

守了被那一席话说得张口结舌。

“人们总以奸忠来评价为官从政者,而从不说贪廉。老夫我实在委屈。且不少书载连我故乡之人也看轻我,说是‘闾里羞称之’。可谁人知道,吾乡南浔能有今日之繁荣,何曾没有我的功劳?吾乡靠丝绸起家,最早就起源于我。当年我把吾乡生丝送于帝后,帝后喜爱异常,自此之后,凡制龙袍凤衣,必要内宫织造局以辑里丝织成,此规矩沿袭到满清,康熙朝九件龙袍,全是辑里丝织成。遂使此地生丝名扬海内外,乃使南浔成为江南第一富镇。”

温体仁说到这里,重重地感叹一声:

“唉!我这不是为了家乡推销产品,造福乡梓吗?可乡人仍视我为奸臣。何为忠奸?史家总以此来划分我辈人士,一旦成功,就不问其清廉与否,皆是褒奖;一旦失败,也同样不问清廉与否,一概贬斥。如万历朝之首辅张襄阳居正,史家总把其称之为贤相,以其之辅佐之功盖于后人,然往往把其之贪枉之事一饰而过,甚至责万历帝后来籍没其家产为无情之举。而我温体仁为官多年连政敌都说我是清廉自爱,此功耶?过耶?呜呼!······”

说完,向守了唱个诺,倏然而去。守了睁眼一看,原是南柯一梦。细想梦中情景,直觉有趣。想必是不久前读过不少晚明史书,日间又到过辑里村,有所思想,才引起感想而已。

望望窗外,一缕灿烂阳光。守了打点行装,结了账。店主送他到大街上,还没忘叮嘱道:“先生务请坐轮船上层,万不能坐下铺,下铺比夜航船好不了多少。”

来到码头,果见各式各样的大小船只,有到杭州、湖州、嘉兴、桐乡等地的。内中一条双层的豪华客轮,鹤立鸡群地泊在岸边。守了按店主的指示径直往上舱去,果然那里宽敞明亮,正要落座,却见一个茶房走过来,哈着腰道:

“这位先生,此间上舱全满了。”

“如此空荡,没有一人,怎么说是满了?”

“是几天前就预订好的。对不起,我帮你到下舱找个好位置吧。”

守了心里好不气恼,本想离了那条船。但他只想回上海,只得忍住气,跟着茶房下了楼,来到下舱后面的一个单间。虽说比不上上舱的明亮,但比起下舱统铺中的拥挤来,自是好了许多。心里虽仍有气,也只得将就着坐下。

看了会儿书,船还不起航。正怪时,见码头上前呼后拥过来一群人。近了,见大多是老头,和街上那些洋装新服的时髦人不同,他们大多身着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帽,也有几个西装洋服外加瓜皮帽的,不中不西的很是滑稽。想必就是他们包了上舱吧?守了想时,见内中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瘦个子,向别的人拱手作揖:

“请回请回,诸位请回!在下拜托各位先生了,拜托了,拜托!”

告着别,倒退着到了船舷边,才一步三作揖地上了船梯。跟着他上船的只有两个随身小厮原来是他一个人包了整层上舱!

守了心里愤愤的。如果说刚才被撵到下舱的那口气已经咽下了,可此刻,他却真正觉得受了侮辱。心绪一坏,对小镇的好感全然消失了。直到轮船驶离镇区,来到野外,绿油油的桑叶和油菜映在眼前,才迟迟舒开心来。河道也渐次宽广,两岸景色更变得绮丽,尤其让他惊讶的是那江湖河汊之繁密,直使他以为这水面似乎比陆地还多这才是水乡!看来,要知道真正的水乡,只有在水中才能体会到。

这么想着,心境便又好了起来。

“先生,请您到楼上上舱去。”有人叫他。转头一看,又是那个茶房。

刚才是你把我叫下来,这回你又来请我上去?要不是对方只是个茶房小厮,守了怕真会怒骂过去。

“是上面刘先生叫我来请先生您的。”

“刘先生,哪个刘先生?”

“就是刘承干先生,嘉业堂藏书楼的。”

那瘦老头就是刘承干,就是南浔四象之首刘家的公子。这位名震上海滩的巨商,不但在上海开了嘉业堂书坊,又在家乡南浔建了藏书楼。守了早听说这刘家公子以遗老自居,给人写信都用宣统十几年的年号。有一次被他小姨太的情人抓住把柄,被敲了十万元竹杠。此事被人写了篇无聊的小说《南浔四象记》,刘承干为了不让他出版,又花十万元收买书稿,前几年在沪上传为笑谈。看来果然海威,一个人包下整个上等舱,加上想起那藏书楼又没开放,守了就更没好感了。

“我不去,”守了断然道,“我不认识他。”

“他也不认识先生,”小茶房指着守了手上那本《安龙逸史》说,“我见他在看的书和先生你这本一样,我一说,他就叫我来请你去上舱。”

原来如此!看来到底是个书痴,对读书人有相通之处。守了想着,忽然忆起当年在火车上遇到易养吾的事,那次是火车上,守了帮他找了个座位,结果从一本《玄空》结识一位堪舆高手,使他的风水知识大为通顺。眼下,是在轮船上,也是一本书,却引出别人来请我,这莫非也是一种缘分?······

正想时,背后有人说话,转头一看,正是那个戴瓜皮帽的瘦老头。

“这位先生,刘先生亲自来请您上楼了呢。”小茶房说。

“刚才对先生有所冒犯,还请先生上楼一聚。”刘承干对守了打着躬说。

“多谢了,”守了客气地说,“我已在此安妥,不便打扰了。”

“先生既不肯上去,”刘承干竟也坐下来,“我就在此陪先生一叙了。”

这一来,守了就不能再推辞,只得跟着上了楼。茶房倒了茶,两人寒暄了一番,又接不上话了。守了望着窗外。此时船已过震泽,那是江苏地界了,河面更宽了,船也开得更快。两岸墨绿的桑叶铺天盖地往后扑来,河边那丛生的水草,也随波翻卷起一阵阵波浪。不时有养鸭的草棚里奔出一群群鸭子,嘎嘎欢叫着戏水。守了看着看着,竟觉得如在画中一般这水乡果是别有一番景象啊!

那刘承干也望着不远处,正好是一座已经半倒塌了的石桥。

“唉,此石桥是明正德年间所造,再过几年,更是难觅这类古桥了!”刘承干感叹着。见守了仍不答话,便问:“先生可是本地人氏?”

听守了答了,刘承干又问:“先生对南浔有何观感?”守了道:“繁荣富庶,几乎不像一个小镇。可谓有水,能卧龙;无山,也能藏虎。实在是吴地的一个难得的好去处。”

“先生夸奖了。”刘承干说,“此间自然条件确实不错。土地肥沃,谷撒在地上就能自长,种桑养蚕可以自织,开门便是江湖河湾,撒网就是鱼鳝虾蟹,毋须奔波劳累,尽可安安耽耽丰衣足食。”

说着话,船已驶进一个浩渺无际的大湖。守了问:“此就是太湖?”

“非也,这不是太湖,叫沈庄漾。”刘承干说,“明朝巨富沈万山就在这里。此漾一半属江苏,一半属吾省。先生是越地人,也许不知所谓水乡,江湖河汊港湾浜,惟这漾,其实比湖小,但又不像湖,漾者,碧波荡漾之状也你看!”

守了随刘承干走出船舱。清晨的太阳照在湖面上,闪烁着无数灿烂的金光,鲜艳无比,直照得人眼花緣乱。守了忍不住赞叹:

“这吴地水乡之风光真不让吾乡越地啊!”

刘承干道:“吴越各有特色,越地多山,吴地多水。所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此乃两种不同的人生类型。所谓仁者多喜巍巍高山,故常出志士仁人帝王将相,性刚烈;而乐水者,又大多柔和温软,多出文人学士才子佳人。算起来,宋明以降,吴地出了多少文人状元啊!”

见这刘承干开口就显得不俗,守了骤然来了兴趣,他接上道:“先生所言极是,乐山乐水之论,也算是一方山水养一方人了。”

“确实如此。”刘承干说,“山岭之士,大多刚毅坚韧,有恒定之信仰,是故能成大事。而水乡之人,大多呈灵活之态,犹如水之流动。以南浔近代所出之人,包括经商者也大多未逾此规律。就拿‘四象’言之,包括先祖翰怡先生,多从经营丝绸始,一俟海通打开和海外直接丝绸贸易而发起。而一旦打开局面,又不是死守丝绸一项。如张家静江先生,其祖、父辈在丝绸之外,均经营盐务,别人被迫抛出的盐引票被其低价吃进,一举而成,后来又由盐务至酱油业,乃至投资交通、银行等业,直到去海外经营。而庞家,由丝绸起家后又和杭州胡庆余堂一起搞药业,由胡而结识左宗棠,趁其平定新疆而做军火贸易。至于顾家,也是在上海做船码头生意。诸家经营头脑之灵活,真犹如水之无孔不人,无处不渗。”

守了也认同刘承干的分析,只是觉得那是从经济方面而言,而在其他方面却又未必如此。他便以明季抗清为例,当时河北山东虽是大漠高山之地,多齐鲁大汉燕赵悲歌之士,可清军却是长驱直入;相反抵抗最烈的却是江南水乡,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乃至松江,苏州,嘉兴,此间水乡几乎村村都有殊死抵抗的壮举,成为千古绝唱。

“先生所言极是。”刘承干赞同道,“但此已超越地理之因素,只能到文化上去寻找原因。江南一带士大夫们的文化精神,化为博大之伟力。如贵乡之张煌言、黄宗羲,均系思想之巨擘,此就是文化之功了!”

这一说,守了想到刘承干藏书之事,也想到有人评说这位藏书家的趣事:一方面同情明末的抗清人士,刻印了不少清朝的禁书,但同时自己又以清朝的遗老自居。就禁不住问:“想来先生藏书刻书,也是做这弘扬文化之功德无量之事了!”

“先生谬奖。”刘承干说,“其实我之喜爱书籍,最初倒并未有如此深思熟虑,反倒也是吾乡之弊端所引起。”

“此话怎解?”

“当然说弊端也未必尽然,却能看出此地水乡特点的另一面。”刘承干道,“还是回到刚才所言,吴地之人固然灵活,但也常失之于此。就拿经商而言,说南浔人经商有道,但此所谓之道,常过犹不及。此间那些经商者,大多有几个特点,一是随波逐流。其原本发迹就是随大流而起,即是做丝绸生意发家,而后来一有人转移,别家也一起跟着上,所以那时好多产业如房地产,当典,盐业,几乎蜂拥而上,而这恰是经商之大忌。二是此际商人大多热衷政治,此有利也有弊,倘若政治变幻,势必影响事业。第三,此间经商者更有一特点,那就是大多喜文重艺,一旦发家,就热衷读书,琴棋书画,舞文弄墨,再就是造园林建巨宅,尽情享受。固然也多了几分文化韵味,但商人从文,犹如文人经商,到底不是强项,徒多几个附庸风雅之士罢了。凡此种种,皆是吾乡吴地之人太过聪明灵活之故,所以终究出不了大实业家大企业家。相反,贵乡宁波之实业家,大抵决不一心两用,专心致意从商办实业,既不附庸风雅,也不大事造园建屋,更不依附于政治,所以能成经济之大气。此也是越地比之吴地水乡稳健沉重之明证也!”

守了说:“刘先生能有如此精辟之见,足见贵地有清醒如先生者。”

“恰恰相反,我也是被自己不幸言中之人。”刘承干道,“我是经商无技巧,入学无门道,成了个不儒不商之人,两者均无建树。”

“不能这么说,刘先生之藏书刻书,名扬海内外,功莫大焉”

“先生谬奖了。”刘承干感慨道,“所幸我也是歪打正着,原本也和大多的南浔人一样想学点风雅,不想一旦爱上书籍,就难以自拔。如上所述,没有文化,是难有其精神的。此也是我的切肤之感。不瞒你说,我所以办书坊,建书楼,藏书刻书,几近舍此别无他求,甚至到不惜倾家荡产之地步,何也?小而言之,是我平生所愿自小至今,我没有任何声色博犬之好,惟有书耳;中而言之,此间吴兴也素有藏书之传统,近世三大藏书家均在吴兴,而其中两家又在南浔。辛亥之乱后,那陆兴源之丽宋楼的大量珍笈秘本竟让日人所购,眼睁睁东渡而去,国人震惊,我也是痛心疾首,所以决心发愤收藏古籍;大而言之,也是目睹如今纪纲沦丧殆尽,痛感世风日下,人欲横流,我也想以一己之心血,保我古国之文明。固然,我也知目下有多少人在耻笑于我,甚至有人骂我是傻子。连不少好友都笑我,说我如何守旧,如何跟不上时代之潮流。也有人说我在此现代图书馆兴起,现代印刷技术方兴未艾之时,仍迷恋于吾国传统的私家藏书私家刻书,纯是不合时代之举。可我就偏要如此,我就不信抵不住这股潮流,即使敌不住,就算我失败,也何足惜哉?故此也是我终生服膺之标的······”刘承干说到此,望着滚滚的河水,感慨万分地说:“为人一世,即便活到一百岁,也只有三万多天,为的什么?也就是活出一种精神来就足矣!”

守了禁不住深深折服。这个瘦老头身上,确有一种别人所少有的东西。刚才那疑虑终于解开了:是啊,刘承干之所以一方面钦佩那些明末抗清的志士,千方百计把那些明朝遗民的禁书刻出来,同时自己又以清朝遗老自居,这看起来反常,其实是超越了功利,纯粹成了一种精神。不是吗?每一个朝代新建之时,总有一批人不与它合作。若站在这个新王朝的立场言之,那些人就是前朝的“遗老”、“遗少”,但若是站在前朝的立场来看,则是“遗民”,反之则是“贰臣”。谁也没说顾炎武、王夫之、郑成功是“遗老遗少”,就因为人们站在朱明王朝的立场而不是从清朝角度而说的。如同眼前这个刘承干,他那种所谓的“遗老”已经成了一种精神,一种文化的象征。其所忠诚的前朝之好坏已无意义,有意义的只是这种“遗老”本身。如叔齐伯夷的“义不食周粟”,为殷商而作“遗老”,却仍被后世所崇敬,说到底已是为了成自己的人格而已。可以这么说,眼前这个清朝“遗老”,已经和三百年前的明朝“遗民”竟是那么神奇地一脉相承了!

想到这里,守了竟然兴奋无比,两人也越发说得投机。刘承干又说了这次他回南浔的原因,说那藏书楼正请了一班著名学者在整理辑录。接下来,听守了说他对在银行谋事不很遂意时,刘承干便热情地说:

“先生如不弃,不妨到我南浔来,敝人的藏书楼,正需你这样的人。如不嫌此地萤火之光,先生何时来这里,我都恭迎于兹。”

跨出银行大门,袁守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才他找经理,一切都已谈妥。可出了大门,却又有点不相信似的也难怪刚才经理听了他的辞职请求时,是那么惊讶了。谁不知道这银行饭碗之好?可这人却自己要求辞职!······守了禁不住回过头去再看看那银行大楼,心里想,就因为船上那次邂逅,就因为和刘承干那次谈话,才促使他决心辞去这个金饭碗,宁愿钻到南浔藏书楼那数以十万计的故纸堆里去?也许是一种缘分,就像当年偶遇易养吾后使他迷上风水一样?······

天下起雨丝。他想叫辆黄包车回住所,正巧台阶下就有一辆,像是在等着他似的。来上海一年多,守了只是偶然坐黄包车。他总觉得这种黄包车不安全,还听说车夫常搞一些恶作剧。前不久就出过一个笑话:有个黄包车夫拉一个妓女,那妓女穿着旗袍,下身却未穿内裤,让黄包车夫拉着到外白渡桥头下坡时,故意摔了一跤,把车翻了个身,那妓女倒立蜻艇,就像被逆风吹开的雨伞,出了个大洋相。这虽是笑话,却也显出有些黄包车夫的无聊。所以守了一般不坐这种车,宁可乘电车,或者干脆步行走路。今天逢上下雨,才想到了坐这车了。

大概心里愉快,守了觉得那黄包车也很是舒适。又想起袁家坳那爬山的藤椅轿,还有南浔的小船,禁不住觉得有趣。再看那车夫,也是上了年纪,穿着一件雨衣,只管低着头往前跑······蓦地,他想起还没告诉去哪里可那车夫跑的路却是对头的,竟快到他所住的旅店的那条街口了。

“工友拉我到哪里?我可没有告诉你啊!”

那车夫仍不答,管自往前拉。这一下,守了不但奇怪,还有点惊恐了,再想问时,见已到了旅店门口。那车夫这才停下,回过头来,伏在地上叩头就拜。

“你,这······”

“袁先生!”趴在地上的车夫轻轻喊了一声。

“你是······”

“袁先生,求求你救救俄了!”

听口音是奉化人!再看那人的面容,满脸皱纹,好像有点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你,你是······”

“俄,俄是次恩的爹啊!”

守了心里猛地一震:“你······裘······你怎么在这里?”

那姓裘的老头泪流满面,哆嗦着不敢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

“袁先生您救救俄,救救俄的女儿不不,她是您的女儿啊!······”

“次恩,次恩她怎么啦?”

“她,她吃了官司,坐了班房。”

“为什么?”守了惊问,“你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到您府上到您旅馆里去······”裘老头望望四周,见守了诧异的神情,解释道,“俄打听到的,已经等了您好几天了。”

守了想了想,就把他引到对面的茶室里,叫了两杯茶,裘老头这才把详细情况说了。他说他是三年前从奉化迁来上海的,全家都搬来了。他拉黄包车,他儿子到工厂里做童工,他妻子种花菜,让助红他解释说,就是次恩,他给她改的名去上学。可后来他儿子生肺病死了,他妻子因为悲伤也病倒,没钱看病,那女孩就偷偷地去纱厂做工。

“她才十几岁啊,就硬是要去做童工,挣来钱全交给俄,已经挣了两年了,她真是个好孩子啊!······”裘老头说着哭出声来。

守了急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裘老头说纱厂闹工潮,她也参加了,他阻她总是阻不了。这一次,她还是带头人,说她是共产党,先是关在提篮桥女监,后来又转到苏州江苏省监狱。

守了听着,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有一刹那间,他还以为是在听一个别人说着另一个陌生人的事似的。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实在把他震蒙了。

裘老头仍在连哭带求地说:“助红不,就是您的次恩真是好女儿啊!是俄对不起她啊!俄不该让她进厂,俄更是悔不该出来,害了她······”

守了一下被提醒了,就问他为什么来上海,连说也不说一声。

“怪俄,都怪俄糊涂。俄怕你们把她要回去,俄实在舍不得她,俄把她当亲生女儿,俄怕她嫌俄家穷想回去,俄更怕你们把她要回去,特别是他弟弟来看她,俄就更担心了······”

“谁?你说谁去看她?”

“就是令郎啊,她的弟弟,不是让人陪着来看过她吗?”裘老头说,“俄就怕你们把她要回去,虽然俄知道,她也不想回去,可我就是怕······”

“她不想回来?”

“是的,她不想回去啊啊您别误会,她不是······她只是······”裘老头语无伦次了,“她总是您的亲生女儿啊!俄一个黄包车夫救不了她,俄就想到您,去过袁家坳,说您在上海,俄就又找来了,等您几天了只有您能救她啊!”

“我······你说我怎么去救她?”守了一时里真不知道怎么办。

“您能救!你和蒋委员长认识,只要他答应,就能救她!”

“让我去托他?”守了皱起了眉头,“这怎么可能?不,这不可能!”

“你不救她?”裘老头两眼紧盯住守了,见守了不言语,他慢慢地站起来,“你就这么狠心?她终究是你的亲骨肉啊!你······怪不得你把她送掉!”

裘老头一连声的斥责,也不管守了的面色变得惨白,他更不知道守了此刻的心情此刻,守了心中空落落的,惟有一个很大的字:命!

是的,一切都是命我和这黑女,不正是一个无法摆脱的命吗?······

他终于艰难地站起身来,颤声说:“走。”见裘老头那张惊恐的甚至有点扭歪的脸,他向他点点头,“走,你拉我走吧。”

两人来到门口,裘老头拉起黄包车:“去哪里?”

去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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