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尘翊听了她这一番话，心弦拨动，不由认真地看向颜竹黎。
少女淡淡坐在座椅中，唇角是浅薄的笑容，并没有因赢了三局而得意忘形，似乎那是信手拈来的一件事。
她赢棋不算什么，可这样大大方方的态度，却是令人深深震撼。
慕尘翊不由爬站起来，二话不说，冲着慕国公苍老的脸颊就是三下，红着脸道：“爷爷……”
慕国公老脸也不禁发热，孙子可从来没有这么亲近过自己，心中被暖意包围，一时间无限幸福，看向慕尘翊和颜竹黎的目光瞬间又柔了几分。
月亮移至天心，越加明亮了，明天是个好天。
颜竹黎仰头沐浴着淡淡的月光，陪慕国公守夜。这是她回颜府的第一个除夕，七夜医为了让她安心陪外公，一早就离开天洛不知所踪了。
戏班子散了，丫鬟们也陆续换班了，颜家人围坐在小院里闲谈玩乐，直到东方天空蒙蒙亮。
高墙外，沉重的更鼓声传来，响了五下。
慕国公抬头说道：“五更天了，大家都回房歇了吧。”
颜竹黎起身，目送送慕国公离去后，才回了自己的房。
实在是困死了，一回房，她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耳边就传来戏谑的一句：“小懒猫！”
颜竹黎一怔，立即睁大眼睛朝说话处看去。
一袭紫红色锦袄的楚冷夜正抱着后脑勺半躺在窗前的软榻上，腿上盖着一层薄羊绒。
“你怎么在我房里？”颜竹黎惊奇地问，睡意也去了一半。
楚冷夜跃下榻，疾步走来，迫不及待地将她揽进怀里，才满足地叹了一声：“你守岁，我守你，我愿意。”
颜竹黎嘴角轻抽：“你也不吱一声。”
楚冷夜低笑，将她抱到床上放下，道：“我知道你要陪国公爷，所以没去打扰你，可现在都五更了，守岁也结束了，剩下的时间该是我的了吧？”
颜竹黎脸色一红，问他：“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楚冷夜钻进被窝，揽住她，轻吻着她的脸颊，答道：“掌灯时分就来了。楚府不守夜，你不在，我也无事。”
颜竹黎心头荡漾起甜蜜，“嗯”了一声，环住他的腰，轻声道：“我想睡。”
“那赶紧睡。”楚冷夜的大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明儿初一，没人会来串门。”
在天洛，正月初一，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待在家里，走亲戚来往，都是从初二开始的。
颜竹黎含糊地应了一声，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沉睡过去。
楚冷夜眸光幽暗，大手在她胸背处轻轻摩挲着，似乎寻找着什么，不一会儿，探进她的衣内……“你干什么？”颜竹黎眯起眼问，声音慵懒。
楚冷夜却已找到那根束胸的锦带，给她松了绑，硬是将那带子抽了出来。
颜竹黎的脸“呼啦”一下就像着了火，似乎全副武装的人突然失去了武器与铠甲，竟感到无比的不安全。
楚冷夜戳了戳她的锁骨，眼中止不住的热，沙哑着声音道：“阿黎，那劳什子的锦带别用了，这样绑着伤身体。”
好端端地抑制着，能不伤才怪！虽然他不想她的好身材被别人看到，可与她的健康相比，这还只是小事。
“嗯。”颜竹黎答应着他，感到男人的手不老实地左捏右揉，不禁脸色如血，深深埋下了脑袋。
好在，楚冷夜再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
一觉醒来，已是晌午。
楚冷夜并未离去，一只手仍然搁在她衣衫内，好看的凤眸微瞌，感到有动静，羽睫轻颤，他睁开了耀光敛华的双眼。
“今天没事吗？”两人对视片刻，颜竹黎温声询问。
“没事，陪你。”楚冷夜忍不住低脸，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两人起床后梳洗，颜竹黎见慕国公等人还在休息，便与楚冷夜悄然离开颜府，去外头用膳酰。
初一，街上店铺家家关门，人迹稀少，街头巷尾极其冷清，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然而，到了傍晚，不少酒楼茶馆却亮起了灯，做起夜市生意。
一辆黑色马车静悄悄停在一间较大的茶社后门。
这间茶社叫蝶牧庄，建筑规模在洛都首屈一指，里头有自带的花园长廊，假山清湖，十分美丽。
马车上缓缓走下一名身材挺拔的男人，正是楚冷夜，他肩上系着一袭银纹雪狐锦袄披风，墨发被一顶紫金冠束在脑后，面色高贵冷清。
他回头，伸手扶下颜竹黎。
女子长发挽成高髻，杏黄的绣团花加绒长裙拖曳于地，外罩一件白狐袄子，狐毛柔软光洁，乃是上品。只不过，她的头上戴了一件白纱斗笠，遮住她的容颜。
两人从后门进了蝶牧庄，立刻便有园内的小厮上前迎接。
走后门的，通常都是蝶牧庄尊贵的客人。
待看见来的竟然是楚冷夜，那小厮吓呆了，半晌后才喜声叫道：“楚冷夜，您可真是稀客，这边请！”
他压抑着激动的声调说道，可那眉梢，却止不住地飞扬了起来。
需知楚冷夜极少应酬交际，来蝶牧庄也不多，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能在这里看到他，确实是一件喜事。
虽然如此，但楚冷夜还是知道蝶牧庄的很多规矩，譬如说朝臣可以从后门通道进去。
小厮领着两人进园，看到另外一个同伴，慌忙将话传了出去。
楚冷夜沉声道：“本王只是来这里歇歇脚，别劳师动众，太过张扬。”
小厮听了赶忙称是，原本想大张旗鼓的想法立刻湮灭，眼光朝颜竹黎瞥去，心中暗惊，这位小姐却不知是谁，竟然得楚冷夜如此重视！
有关楚冷夜与颜竹黎的事，民间虽有流言，但大家却难以想到那上面去。
蝶牧庄的老板——一名留着美髯的中年男子亲自过来迎接，替两人安排了整个蝶牧庄最好的包房——天景苑。
天景苑是园中央的一座二层小楼，楼下有各式玩意儿，楼上设有四间包房，分别开了四扇窗，园中的景色可一览眼底。
楚冷夜吩咐那名老板：“其他人就别安排进来了。”
老板点头哈腰地称是，叫了一名手脚麻利的小厮服侍。
天景苑虽然有四间包厢，此刻却成了楚冷夜与颜竹黎的专场。
两人坐在东边窗旁，眺望远处清幽的人工湖，月光洒照在湖面，夜风吹碎，荡起千万层涟漪，煞是漂亮。
外间的吵闹丝毫传不到这里来，这确实是个煮茶闲适的好地方。
然而，凡事都有意外。
蝶牧庄老板正在替另一班客人安排耍杂技的，一名小厮匆匆跑来，叫道：“老板，太子来了！”
“太子？”老板吃了一惊。
“嗯，除了太子，还有朝中不少老臣，慕家世子，冷家世子都在。”小厮补充道，“我们拦不住。”
老板心里咯噔一声，赶紧往外跑，还没走几步，便有耀眼的灯光从对面照来，他后退了几步，对面有人厉声问道：“谁？”
“是我，蝶牧庄的牧老板。”牧老板出声解释。
那边再没声息，好一会儿，传来一声清朗的笑：“蝶牧庄的风景真是越来越美了。”
牧老板一听便是太子的声音，心中叫苦，往前挪了几步，叫道：“太子。”
烛火照亮四周，太子看得清清楚楚，敛了笑问：“牧老板，听说天景苑住了人？”
太子身后是以丞相为首的朝廷官员。
适才听得小厮报说天景苑住了人，却支支吾吾不说是谁，太子一怒之下，领了人奔过来。
虽然楚冷夜示意他们低调，别随意透露行踪，可眼看着也瞒不住了，楚冷夜就在天景苑二楼，将这里尽收眼底，想必已经被惊扰到了。
牧老板脸上陪起笑来，低声道：“太子，是摄政王。”
“摄政王？”太子面露喜容，说道，“他也来了？本宫过去看看。”
老板脸色唬得一白，赶紧说道：“太子，怕是不方便……”
“不方便？”太子脸上起了疑色。
老板干笑一声，说道：“摄政王是和一位小姐一起过来的。”
太子恍然大悟，身后一群朝臣听了此话，顿时发出一片唏嘘。
摄政王和一位小姐来蝶牧庄，还挑了景色最佳的天景苑，太浪漫了！都说摄政王性格冷清，没想到他也……他们的女儿怎么就没那么好的福气！
这些人心里几乎已经猜到了那小姐是谁，能得楚冷夜如此相待的，放眼天洛，也唯有颜家后认的外孙女颜竹黎了。
跟在太子身侧的慕尘翊脸色一动，他也想到了颜竹黎。
太子思忖片刻，还未得出结论，一抹清淡的声音朝这边走来：“太子，您过来了。”
听得这抹没有丝毫温度、冷沉熟悉的声音，众大臣都忍不住将头低了一下，然后才抬起来，朝声音源头看去。
楚冷夜从黑暗里走出来，高大修长的身形展现在前面。
“摄政王，不打搅你了，你玩吧。”太子微微一笑。
“一起玩吧。”楚冷夜淡淡勾起唇，唇畔划过一抹笑容。
太子愣住了，朝臣们也呆住了，竟然没有一个人立即接得上话。
一起玩……这是摄政王会说出来的话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