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挺接过齐渊的报告来看着。高洪生和万先廷在这里相见，都感到格外兴奋，他们都很想互相问一问这段时间里对方的战斗经历和目前的处境，但在团长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只是紧握着手互相问了问好，他们那激动的心情都通过紧握着的手和充满关怀之情的目光表示了出来。
叶挺看完报告，也露出喜悦，向高洪生问：“那位同志呢？”“就在外面。”高洪生回答。
“快请到这里来。”叶挺说道。
那个三十多岁的农民立刻被请进指挥部来。
叶挺向他问了一些贺胜桥那边敌人的情况和农友们的活动，最后向高洪生道：“一营长的意见很好，就照这样去做。我们很快就要向吴佩孚进攻。你去那边以后，听到这一带枪声激烈了，就带领农友们向贺胜桥兵站的敌人攻击，造成敌人后方的混乱。但是不要暴露你们自己的力量，也尽量避免造成农友们的伤亡。”
“是。”高洪生领悟地点点头。
叶挺又道：“你先赶回营部，请齐渊同志立刻到团部来领受命令。”
“是！”高洪生果断地答应着，又望着叶插道：“团长，在我们来的时候，营长还让我们每个人背了一袋鲜菱角，支援别的弟兄，这又解渴又解饿。”
原来在出发前，玉慧带领那些农家姑娘采了许多菱角，剥出菱米，送到了营部。
齐渊预料到战斗的艰苦，天气炎热，给养补充困难，便分发到各连让每位弟兄尽量多带一些。现在确实发挥了很多作用，齐渊考虑到其他营的处境，趁高洪生带农友到团部的机会，从营部和各连匀出了一些菱米，让高洪生和几名护送的士兵背了几袋送来。叶挺听了他的报告，也感到欣喜地点点头，向万先廷道：“都给你们带去吧，给每个弟兄都分一些。”
万先廷急忙道：“不，团长，还是留给团部和其他营的弟兄们！……”
“不必争论了。”叶挺决断地说道，“这也是一营对你们作战行动的直接支援。”
万先廷感动地望着高洪生道：“高连长，请你向齐营长和一营的全体弟兄转达我们二营的感谢。咱们贺胜桥见！”
高洪生也深情说道：“祝你们一切顺利，贺胜桥再见！”他向叶挺和周士第敬礼后，和万先廷紧紧握手，便转身同那位农友很快离开团部，赶回去了。
叶挺看了周士第和万先廷一眼，望着地上铺着的军用地图道：“现在情况已经非常明显了：我们只有向前，左边、右边、后面都没有出路了，退却和停顿，都是死路一条，唯一的出路就是进攻。我们必须不顾一切地攻下吴佩孚的指挥阵地，造成敌人群龙无首，全线崩溃！”他望着周士第道，“第三营太远，已经来不及让他们赶来接受命令。你亲自到第三营去，向他们传达刚才的作战方案，并在第二营开始行动之后，立即指挥第三营从孟家山方向向印斗山猛烈进攻，同第二营在吴佩孚的指挥阵地上会师。”
“是。”周士第沉静而坚定地回答。
叶挺又向万先廷道：“你立刻赶回二营去，向樊金标同志转达我的问候，这次战斗，是你们指挥了我。但是，你们还要承担最艰巨的重担：不惜一切代价，攻上吴佩孚的指挥阵地。你们的行动，不仅关系着我们全团的成败和安危，而且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一仗会直接影响整个北伐革命的进程！”
万先廷深感责任的重大，坚定地回答道：“团长，你放心。我们就是打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人，也要冲上印斗山去砍倒吴佩孚的帅旗，插上我们独立团的旗帜！”
叶挺感到满意地点点头，又亲切地说道：“希望我们都能在印斗山会师，还有更多的战斗在等待着弟兄们。你特别要把我的话转告樊金标：指挥官最大的勇敢，就是要把所有士兵们的勇敢全部发挥出来。我把机关枪连交给你们，由樊金标统一指挥。你们到达以后，立刻发起进攻。其他各营的行动，也都以你们开始进攻的时间为准。”
“是。团长，我们尽快赶回去！”万先廷望着叶挺说道。
叶挺又向周士第道：“你先向机枪连下达命令，他们的警戒任务交给特务队。你再从侦探队带一个排跟你一起去三营。”
周士第道：“团部的兵力太少，我只带两名卫兵就够了。”
叶挺道：“一营隔这里很近，我随他们一起行动。攻占印斗山以后，你们也一齐向铁桥这边进攻。我们在北面的贺胜桥车站会合。”他同周士第和万先廷紧紧握手，又叮嘱一句：“进攻之前，一定要安置好受伤的弟兄。”
周士第和万先廷向他敬礼后，转身很快地离开了掩蔽部。
不一会，齐渊就从第一营赶来了。他和勤务兵小杨的服装都很整齐，仍像平时一样情绪活跃，神采奕奕。他向叶挺敬礼后，已经早就预料到团长作出了新的重要决定，兴奋地问道：
“团长，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叶挺看着军用地图，先向他讲了进攻印斗山的作战部署，然后说道：“你们的任务，就是要做好画龙点睛的这一笔：在印斗山的战斗打响之后，你们就全力向铁路桥方向进攻，使吴佩孚一时摸不清我们的真正意图，同时把更多的敌人兵力吸引到这边来。一旦占领了印斗山的阵地，你们这边就立刻转为主攻。冲过铁桥，打开通向武昌的道路，实现饮马长江的战略意图。”
听到团长这气魄宏伟的作战方案，比他原先所预料的更令人心情振奋，齐渊钦佩地望着叶挺说道：
“团长，按照这个计划，我们九月一号就可以登到黄鹤楼上临江赋诗了！”
叶挺仍然冷静地注视着地图说道：“如果一切按我们的预料发展，这个目标也并非难以实现。可是，在战斗中，准知道还会发生什么突然的、难以预料的情况呢？”
他抬头望着战场，坚定有力地说道，“不管未来发展如何，吴佩孚今天的败局是已经定了！”
向印斗山猛烈进攻的战斗打响了。
像一阵强大的风暴席卷着战场，第二营将近五百名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在机枪连六挺重机关枪的掩护下，冲出高地上的防御工事，向着吴佩孚的指挥阵地冲去。
当万先廷同于头、张小鹏和增援的机枪连赶回第六连防守的高地后，他向樊金标传达了团长的作战方案和转告樊金标的那些话。樊金标知道自己过去的弱点：没有注重用独立团的方式去带兵，使弟兄们首先明白战斗的目标和意义。他牢记着叶挺说过的话：我们之所以能打胜仗，能经常以弱小的兵力战胜强大的敌人，首先是因为我们独立团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军队，有全体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们的模范作用，全体官兵弟兄都明了我们战斗的目标和意义。因此，樊金标在万先廷回来之前，已让各连进行了准备和动员工作，鼓舞了全营战士的士气。
万先廷传达了团长的决定后，樊金标立刻命令四连和五连也都冲开敌人的包围，集中到六连占领的阵地上。他简单扼要地向四个连长宣布了战斗的部署：机枪连在高地上构筑阵地，用全部火力进行掩护；他带领第六连在最前面；五连在中间；四连殿后，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印斗山。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独立团有一句口号：只进不退。团长说：我们的后面、左面和右面都没有路，只有前进才有出路。冲上印斗山，直捣吴佩孚的指挥阵地，就是我们前进的目标！我只有不惜代价，不怕牺牲，才能为全团打出一条生路。每个指挥官都要冲在弟兄们的前面，我冲在你们的最前面！如果我牺牲了，六连长就是我的第一代理人！”
说完之后，又把一营支援的菱米让连长们分发下去，因时间紧迫，他也不容连长们再说什么，立亥0站起来命令队伍准备行动。他亲自检查了机关枪连的阵地，把营部和三个连的号兵都集中到一起，一齐吹起嘹亮的冲锋号，六挺重机关枪开始向印斗山方向的敌军猛烈射击。樊金标举起手枪，高喊一声：“冲！”他迅速地跃出堑壕向高地下面冲去。于头、万先廷和张小鹏紧跟在他身边，后面是展开成班横队的第六连的队伍，再后面是第五连和第四连。他们用刺刀开辟着前进的道路，所到之处，敌人来不及举枪射击，就被雪亮的刺刀刺倒在地。这将近五百名士兵，仿佛完全把生死置之度外，只要有敢于阻挡他们前进的敌人，就逃不脱被他们消灭的命运。
开头那些敌人还蜂拥而上地阻击他们，后来见他们锐不可当，就再也不敢向这股旋风般的队伍靠近，见他们冲过来时就纷纷向两旁躲闪逃命了。
他们连续冲过了敌军的几道环形防御阵地后，突然遭到一千多名凶恶顽强的敌人的阻击，这是刘玉春的第八师。这些敌人不愧是吴佩孚的精锐主力，一个个身躯高大，骁勇有力，拼杀起来颇有一股蛮劲。第二营的士兵们冲到他们面前后，立刻用刺刀展开了一场激烈的白刃战。第二营的士兵们虽然身材瘦小，但却格外勇武有力，而且动作十分敏捷灵活，互相问密切配合关照，他们在高大笨重的敌军身前身后跳来跳去，很快找准敌军的弱点，几个回合便将敌军狠狠刺倒在地。他们冲开一条血路后，不再恋战，仍然以锐不可当之势，不顾一切地跑步向印斗山的方向冲去。
樊金标在刚才的冲锋肉搏中，同士兵们一样举着一支带刺刀的步枪，同几名敌人展开拼搏。按他的体力与拼刺的功夫，那几个敌军本不在他的话下的，但他因左臂上部受了伤，子弹还留在骨头里，总有些隐隐作痛，不能完全得心应手。幸亏于头一直在他的前后照应，这才减轻了他的压力，使他很快刺倒了迎面的敌人。不料敌人大约看出了他是指挥官，又一窝蜂拥上来十几个人，将他和于头都团团围住，这时万先廷和六连的官兵们也都在同众多的敌军激战，分不开身去支援他们。于头又要对付周围的敌人，又想尽力保护樊金标，显得有些招架不住。樊金标见到凶恶的敌人如此逞威，愤怒地大吼一声：“于头，别管我，对付这些狗娘养的！”他这雷一般的吼声，震得敌人心惊胆颤，趁敌人惊慌失措的一瞬，他奋起神力连续刺倒了两个敌人。后来，他便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伤痛，越战越勇，两眼在愤怒拼刺中变得通红，敌人终于再也招架不住，纷纷败下阵来。
现在，樊金标仍然冲在最前面，他们距离印斗山大约只有一千多米的距离了。
但是，在这中间是一片起伏的丘陵，几处高地上都有敌军的环形防御线，敌军的炮火从几个方向向他们连续猛烈地射击。樊金标知道，躲避敌军炮火的办法，就是尽可能同敌军靠近。因此，他仍然毫不停留，冒着敌军稠密的炮火和枪弹，带领队伍加快脚步向前面的阵地上冲去。
这是一场勇敢和意志的拼搏。敌人大约已经发现了他们想拼命占领印斗山的意图，因此调集了周围所有的炮火来阻挡和消灭他们。而他们也就要用两腿的速度来同敌人炮手的双眼竟赛，竭力把激烈的炮火抛在后面。
越是接近印斗山高地，敌军的抵抗也越加顽强。集中在这边的敌军大多是第八师和吴佩孚的卫队旅，他们在一道防御阵地被冲破之后，又立刻重新集结队伍组成第二道防御阵地，继续进行阻击和抵抗。敌军的炮兵不顾伤害自己人的危险，疯狂地开炮向战斗最激烈的地方轰击，这样一来反而造成了敌军的慌张和动摇，也使战场的形势更加混乱复杂，到处硝烟滚滚，血肉横飞。
他们终于冲到了印斗山前面的最后一道高地了，已经能望得见印斗山上那些黄色和灰色的帐篷以及招展着的五颜六色的军旗。这座高地是印斗山的一道屏障，地势较高，坡度也较险陡，敌军的十几挺机关枪向下面猛烈射击着。樊金标毫不迟疑，举枪冲在最前面，迎着高地上飞蝗般的枪弹，带领兄弟们勇猛冲去。当他们快要接近高地前沿时，樊金标的身体猛地歪了一下，但他仍然勇猛地几步冲上高地，举枪射倒了迎面阵地上的敌人。这时后面的队伍也都很快跟了上来，纷纷用刺刀将阵地上的敌军戳死，夺过了敌军的机枪，随即扭过枪口向阵地纵深的敌军射击。樊金标刚向前跑了几步，便突然一头栽倒下来。跟在他身边不远的于头，刚才因为在集中精力对付敌人，没有注意到樊金标已经中弹，这时急忙奔到他的身边，看见鲜血已透过军衣背后的几个窟窿里涌流了出来。他知道营长的伤势不轻，便急忙将俯身倒着的樊金标抱了起来，只见营长双目紧闭，他连忙焦急而痛心地大声喊着：“营长！……营长……”
万先廷冲上阵地后已经跑在樊金标的前面，正在向敌人射击，听见于头叫声异样，便急忙回过头来一看，只见樊金标在于头怀中昏迷不醒。他赶紧跑回到于头身边，看到营长的样子，也焦急痛心地大喊：
“营长！……营长……”
樊金标终于睁开眼睛，他那双平时总显得虎虎有生气的眼睛此刻的目光变得十分黯淡，他用力举起右手，指着前面。他那干裂的嘴唇似乎动了几下，但没有说出话来，只是非常喑哑地发出了两下“啊、啊”的声音，那声音好像完全不是樊金标的。万先廷见这样子，便把耳朵贴近樊金标的嘴边含泪大声问：“营长，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于头一面拉开樊金标的军衣用纱布擦着他胸部伤口的鲜血，双手利索地拿出急救包来为他包扎；一面也含着泪痛苦地向万先廷道：“别问了！万连长，你还不明白吗？营长让你指挥队伍快冲上印斗山，他最大的心事也就是完成这个任务啊！”
万先廷这时抬起头来，他把于头的话完全当成了樊金标的命令，坚定地含泪点点头，但又不放心地向陷入昏迷的樊金标看了一眼，不忍立刻离开。于头又大声严厉地催促他：
“你还耽搁什么？万连长，还不快去执行营长的命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