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金标知道他就要放下话筒了,感到再也不能犹豫,便厉声大喝道:“他娘的,老子是国民革命军!现在全部主力都已到达咸宁,你们这些狗崽子们有本事就快来吧!”
对方极感意外和恐怖地大叫了一声,接着是一声碎裂的重响,大约是他手里的听筒坠落到地上了。
樊金标看看自己手里的话筒,得意地冷笑了一下,他知道这场“空城计”总能起到一点延缓敌人行动的作用。他把听筒摔到电话机上,向身边那个副官道:“你马上到北门那边看看,团长进城没有。就说我现在在敌人的城防司令部,有紧急情况,向他报告!”
“是!”那副官答应一声,立刻转身迅速跑出去了。
樊金标又拿出地图来看了一眼,向万先廷命令道:“你带第六连尽快到城外东北方向占领文笔山一带高地。这是从贺胜桥过来往南边的必经之路,你们上去后就构筑工事,准备死守!等一会要是团长同意,我也带全营的主力赶到那里去!”
“是!”万先廷坚定地回答,他向樊金标敬了个礼,便对刘大壮和全班弟兄一挥手道:“出去集合!”
樊金标正在看着地图考虑下一步队伍的行动,四连长卢德明和五连长黄克坚满身汗水和硝烟,匆匆地走了进来。他们两个连也刚刚结束战斗,占领了县城内一些军事目标和重要的公事机关,正在肃清那些逃散隐藏的敌人。黄克坚向樊金标报告:他们连打开了县警备队守卫的监狱,里面关押的大多是穷苦农友,有的老弱妇孺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需要派医生和看护去进行抢救。卢德明报告:他们连攻占县知事衙门时,抓住了那个欺压民众的县知事,他正在准备为迎接吴佩孚举办宴会,客厅里张灯结彩,红烛高烧,厨房里堆满了山珍海味和各种美酒,看来他实在是一个死心塌地效忠北洋军阀的贪官,因此已经把他看押起来,以便将来交给民众惩办。
樊金标最恨这些鱼肉百姓的官老爷,听见黄克坚报告了监狱里百姓受折磨的惨状,又听卢德明报告这个县知事如此为北洋军效力,顿时勃然大怒,立刻命令把这个家伙带到这里来。于头想起营长在浏阳接待那些豪绅财主时闹出的乱子,怕他这时在盛怒之下又旧病复发,急忙在营长身边大声咳嗽,向他递眼色,表示决不可以蛮来。
樊金标仿佛没有看见,依然连声骂娘,表示这样搜刮百姓、讨好军阀的坏蛋应该枪毙!不一会,卢德明令卫兵把那个县知事带来了,这家伙年约四十多岁,肥胖白皙,嘴上有两撇八字胡,头戴尖顶的京帽,身穿长衫和坎肩,一副官僚的从容不迫的样子。樊金标一看这家伙的神态,就恨不得拔出腰里的手枪来结果了他,但于头刚才的动作还是产生了效力,他知道革命军人都要受革命军纪的约束,即便这家伙该死也要先交给民众审判。因此他极力压下自己的怒火,只是望着那肥胖白皙的县知事厉声问道:
“你这狗东西搜刮民脂民膏,去孝敬那些军阀,知道罪有多大吗?!”
那县知事低头从容地辩白道:“长官,这是上命差遣,我不得不为呀!”
樊金标愤怒地喝道:“可你关押那么多的穷苦百姓又是谁差遣的呢?你把那些老人折磨得活不下去,还把他们关在牢里,有病不给吃药,这不都是你这狗杂种干的吗?!”
那县知事仍然温和地狡辩着:“长官,牢房里的规矩,那是千百年订下来的……”
“混蛋!他们要是你爹,你也能这么对待他们?”樊金标越说越气,他向旁边的卢德明大声命令道,“把这个狗养的带到牢房里去,让他同手下那些坏蛋们把受伤的老人都抬到医院里去找人治好,要是有一个出了差错,就要这些狗养的家伙们抵命!”
卢德明感到樊金标这样的处置,确实比浏阳那回高明得多,而且也十分令人解气,便立刻高兴地回答一声:“是!”随即向押解那县知事的弟兄命令道:“带他到牢房去!”一面也跟在后边很快走出去了。
樊金标指示黄克坚派少数弟兄在城内巡逻警戒,其余的队伍立刻集结待命,准备接受新的战斗任务。这时听到外面传来熟悉而轻捷的脚步声,叶挺大步走了进来,后面紧跟着几名参谋官、副官、勤务兵和传令兵。他仍然是那样衣着整齐,步伐矫健,精神奕奕,丝毫没有显出疲乏。
樊金标向团长立正敬礼,接着报告了刚才接到敌军从贺胜桥打来电话的情况,最后谈了自已的判断和处置措施。
叶挺听完后,默默点了点头,可以看出他对樊金标的判断和处置是感到满意的。
他让参谋官把军用地图铺到一张桌上,注视着地图思索了一瞬,便果断地转向樊金标道:“我们必须作好应付最坏情况的准备。你马上带领四连和五连赶到文笔山去,加强那里的防御力量,要尽快构筑坚固的防御工事,准备承受敌人的猛烈火力。”
“是!”樊金标已经充分明白了团长所作的判断,他坚定地立正回答一声,向叶挺敬了个礼,便带着营里的军官和卫兵们很快向外面走去。
叶挺已经把目光专注地移到了军用地图上,虽然面临的情况十分严重,但他的神态仍然是那样从容和沉静。他思考了一瞬,又向旁边的一名副官道:“你骑马赶到一营去,把刚才的情况报告齐营长,要他们充分做好战斗准备。如果敌人从贺胜桥过来,就坚决沿铁路两翼进行阻击,等待后续部队赶到他们的防地。”
“是!”那个副官应声敬礼,动作十分敏捷地转身走出去了。
外面响起了队伍在紧急集合和互相进行联络的号声。担任后卫部队指挥的参谋长周士第和特别大队的大队长、新兵营营长从外面匆匆走进来。周士第已经预感到面临情况的严重,他向叶挺报告道:
“团长,新兵营和特别大队已全部到达,请求战斗任务。”
叶挺看了他们一眼,用铅笔指着地图说道:“让新兵营接替第二营搜索城内的敌人,防止发生混乱。调三营赶到前面同第一营会合,由齐渊统一指挥,阻击贺胜桥方向的敌军主力。特别大队接替第三营控制车站周围的高地,把机枪连的阵地也调到那里,万一敌人在铁甲车的掩护下冲过来,就坚决进行阻击。”
“是,我立刻下达。”周士第回答道。
叶挺在地图上迅速画了几个标志符号,让身边的副官把地图折叠起来,向参谋长道:“我现在到第二营去。团部就设在这里,你派人给代军长和张师长递封信去,报告一下这里的情况,请主力尽快上来。”
“是,我立刻办。”参谋长答应着。
叶挺带着一名副官和两名卫士向外面走去了。他的头脑里仍在判断着当前面临的形势:主力都还远在后面,而吴佩孚亲自带领的大军已经到了贺胜桥;从咸宁到贺胜桥的距离虽然还有二十二公里,但敌人有火车运输,沿铁路线只需半个小时就可到达成宁。如果敌人孤注一掷,倾巢而来的话,他们这个团的危险确实是相当严重的。当然,从吴佩孚那方面设想,在汀泗桥天险失陷后,贺胜桥成了防守武汉外围的最后一个屏障。如果不充分摸清情况,贸然长驱直入,一旦遭受损失后,就会影响全局。对于像吴佩孚这样身经百战、有丰富经验的军事统帅来说,他是不会这样轻带妄动、出此下策的。叶挺感到吴佩孚最有可能采取的策略是:一面派出队伍向咸宁方向进行试探性的攻击,以便摸清我方的实力;一面利用贺胜桥一带的复杂地形,进行周密部署,等待我军主动进攻,以逸待劳,一举包围消灭。这种决战的形势虽然是吴佩孚极不愿意出现,然而在目前却变成他不得不采用的“上策”了。
不过,叶挺并不把自己的这种判断作为进行指挥和部署的唯一依据。叶挺知道,作为一个指挥官,除了对战场情况的周密而冷静的判断之外,还必须争取最好的可能,准备最坏的可能。因此他现在所进行的一切部署,都是准备着吴佩孚可能孤注一掷,不顾后果地倾巢而下,他们就必须在这里进行坚决的阻击,直到主力从后面全部赶上来。他相信全团的弟兄,都能够经受住从出发以来的这场最猛烈的冲击;首当其冲自然是第一营,有齐渊在那里,他是完全可以放心的。
文笔山在咸宁县城的东门外,高约一百多米,从贺胜桥那边过来的铁路就从山的左侧通过。这座山就像是县城和车站的屏障,地势十分重要。第二营的队伍已经在山上部署了阵地,士兵们正在用自己的小圆锹迅速地挖掘着掩体和堑壕,充满着一片紧张的临战气氛。当叶挺带着副官和卫士走上山顶时,晒得满面通红、全身汗水透湿的樊金标从阵地上急忙向他迎过来,报告了各连的部署和战斗准备工作情况,并请团长进一步作出指示。
叶挺对他们的部署表示满意,又问道:“各连能尽快让弟兄们吃一顿正餐吗?”
因为从昨天半夜出发前在汀泗桥吃过一顿饭后,全团已经进行了十几个小时的紧张行军和战斗,一直也没有时间吃饭,因此叶挺非常关心这件事情。樊金标答道:“已经通知各连开始做了。工事挖好以后就可以开饭。”
叶挺放心地点点头,他在心里为樊金标这段时间来所发生的重大变化感到高兴:这个受旧思想影响比较深的军人,习惯了军阀队伍里的带兵方法,不善于用革命的精神来指挥作战和鼓舞士兵。现在,他终于渐渐摆脱了那些旧的习气,变成了一个新型的革命军官,使第二营的战斗力量也更加强大了。从昨夜绕道古塘角到今天夺取咸宁铁桥,他们一直都是担任前卫,在这两场决定性的战斗中,他们确实没有辜负全团的信任。
叶挺看着士兵们在努力地挖掘堑壕,一个个都是大汗淋漓,军衣透湿,在正午的阳光下皮肤都晒得黑黝黝的。看着这样的士兵,叶挺心中不禁充满骄傲,同时也更感到作为全团指挥官责任的重大。他虽然极不习惯于用言词来表达自己的丰富情感,但这种埋藏在心中的对弟兄们的爱,却更强烈,更深沉。他觉得这一切最好的体现,就是要竭尽自己的勇敢和智慧,带领他们去更多地消灭敌人。
叶挺看见一个十分熟悉的士兵:高额头,狮子鼻,浓眉虎眼,肌肉紧绷得像块顽铁,全身那无穷的力气像匹牛犊。叶挺还记得他的名字叫赵黑牯,就是那回在二营营部门口站岗不让他进去的哨兵。叶挺走到他面前,他仍然专心挖着堑壕,仿佛没看见面前的团长一样,在他后面的刘大壮急忙停住手走上前来,向黑牯说了一声:“赵黑牯,立正!”然后向叶挺敬了个礼,抱歉地说道:“团长,他是平江进来的,还不大懂规矩。可打仗还行……”
叶挺微笑地点头道:“我们已经见过了。他是很懂规矩的,那回哨兵就当得很称职,像包公一样铁面无私!”
樊金标在一旁也笑了,本想高兴地骂一句“他娘的”,但又咽了回去,只是不无得意地说道:“这小子到独立团算是找对门了,打起仗来就知道往前冲。就是缺个心眼儿,中伙铺看见火车就打枪,要不是一营赶到得快,消灭那伙敌人恐怕就会费劲多了!”
“现在长点心眼儿了吗?”叶挺含着亲切的语气问。又看着刘大壮道:“你这个老班长,带的兵有的当了连长排长了,对黑牯的信心怎么样?能带成和你一样吗?”
“报告团长,他准会比我强!”刘大壮庄重地立正说道,“这回在汀泗桥就不错,一个人就抓了十几个俘虏,还夺了一挺重机关枪!”
叶挺看着黑牯,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你们继续操作吧。”他正要向前走去,只听跟着他的那个副官说道:
“团长,一营来人了!”
叶挺转身看去,只见是一营的一个副官,匆匆向这边走来,手里还提着一根马鞭子,后面一个勤务兵牵着两匹马。叶挺知道是有什么重要的情况,向他迎了过去。
那副官走到叶挺面前立正敬礼,说了一句:“团长,一营的紧急报告。”一面从皮包里拿出一封信双手递上去。
叶挺接过信来,那信封已被副官手上的汗水沾湿了。信是齐渊亲笔写来的,他向团长报告了这样一个情况:当第一营在前面铁路两侧部署好阵地后,突然有两个骑马的北洋军军官从贺胜桥方向冲进了我们的伏击线内,当即被我第三连活捉。经审问,这两个军官都是吴佩孚卫队旅的副官,刚刚随吴佩孚到达贺胜桥,他们还不知道咸宁和汀泗桥都已经被我军占领;这两个副官是先赶到咸宁来为大帅准备晚饭的,没想到当了革命军的俘虏。齐渊在报告中向团长建议:由于目前主力尚未赶上来,我们需要推迟同吴佩孚决战的时间,尽量使敌人摸不清这边的虚实。因此,是否可以利用这两个俘虏,让他们以为我主力已集中咸宁,正在准备决战,再把他们放回贺胜桥去。这样至少可以使吴佩孚不敢贸然向咸宁进攻,能够争取一天或者两天的时间。齐渊最后表示:他先将情况报告团部,随后即将俘虏押送咸宁,如何处置,请团长最后决定。
看完齐渊的报告后,叶挺感到他的想法大胆而且周密,同自己对吴佩孚的判断是完全一致的。叶挺决定接受齐渊的建议,同那两个北洋军的军官演一场戏,这样就可以增加吴佩孚的疑虑,为等待主力的到达赢得时间。由于他们现在可以机动的兵力只有新兵营、机枪连和特别大队,叶挺决定同这两个俘虏军官谈话的地点就放到车站的办公室里。
进行了一番必要的布置后,那两个北洋军的副官被押到车站的一间办公室里来了。他们在第一营已经受到了齐渊的审讯,对那个军官的风度和谈吐已经十分佩服,现在当看到面前是一位气宇轩昂、神色威严的上校军官时,他们也就显得更加恭顺了。旁边有军官向他们介绍:这位上校军官就是总司令部的代表,要向他们询问一些关于吴佩孚方面的情况。那两个北洋军副官连连点头称是,表示一定尽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如实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