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爹打来电话，要我赶紧回去一趟。我跟爹说正开会呢，爹在电话里大喊：“你大哥病了，医生说快瘫了，你倒是管还是不管？”
我赶紧给领导示意有急事，捂着手机跑出会议室，然后问爹到底咋回事。爹连吵带吆喝，大概说清了事情原委。我大哥颈椎增生压迫神经了，医生说需要赶紧手术，否则一两个月后脖子以下瘫痪，三两年后各器官丧失功能，人就活不成了。
我一听，急了，冲着电话喊：“那赶紧做手术啊。”
爹恼了：“有钱谁给你打电话啊，销子儿没有拿啥做手术？你说得好听，要两万多呢，你大哥去哪儿弄去。”
问题就在这个“钱”上。大哥平时日子都过得跟缩水布一样，哪里都窄窄巴巴，哪还能拿出这么多钱？我紧急盘算了一下，家里存折上有将近2万块钱，我自己工资卡上还有1万多，借给哥两万应该不影响家庭生活。
我跟爹说：“没事，钱我来想办法，你让哥赶紧先住院吧。”
晚上回到家，我很自觉地给老婆做好饭，并主动把碗洗了，又腆着脸陪老婆看了一个多小时电视，然后才跟她说大哥病了，我把病情夸大了许多，最后才归结到钱，说我们无论如何要给大哥拿2万块钱。
老婆一听不干了：“家里满共那点钱，都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孩子马上要上中学，都给了大哥，咱指啥过活？不行。”我一看这阵势，火了：“是借，将来总要还你。”老婆尖着嗓子喊：“还？猴年马月啊？平时还养活不了一家人，说得好听，指啥还你啊？”俩人丁丁咣咣吵了大半夜，都气呼呼去睡了。
我不能见死不救，那可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啊。第二天，我不管三七二十一，黑着脸从柜子里拿出了存折。老婆丧着脸指着我说：“你要真敢把钱给你哥，我就跟你离婚，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豁出去了：“你爱怎么的怎么的，随便你。”
刚从银行取钱出来，老婆打电话过来，恶狠狠地说：“让你侄子打个借条，省得将来纠缠不清。”
只要同意借钱，打个条怕啥？大哥俩孩子都二十多岁了，也应该担点责任。
侄子打了个借条，钱拿走了。大哥的手术很快就做了，而且特别成功。两个月后，已经可以戴着脖套出来晒太阳了，一家人的心放下了，大哥不会瘫在床上。我也跟着高兴，尽管老婆经常嘟囔那2万块钱扔沟里了，十年二十年也还不了。
大哥病好后我再回老家，心里就有点欣欣然的感觉：毕竟是我这当兄弟的，及时拿那么钱给大哥治好了病。
谁知一进院门，爹拉着脸，看见我连问也不问，转身进了屋，把我晾在院子当中。我跟进屋：“爹，你咋了？”
爹从嘴里拔下烟袋：“我咋了？你给你哥看病还让俩孩子给你打借条了？”
“是啊。”
“你知道村里人咋说不？说你欺负俩孩子，给自己哥看病也打借条？
你当叔的咋能这样干？”
我一下蒙了，这好好的咋成我欺负俩侄子了？我紧着给爹解释，说他们俩都过了二十多了，也该承担责任了。可爹就认准我不应该让孩子打借条，说我做事太短。
我气哄哄地出了院子，到隔壁去看看大哥，在院门口碰见侄子，他抬头看见我，连声叔也没叫，扭脸出去了。这孩子，怎么也跟大哥一样？是个闷葫芦。
我看见大哥坐在天檐下，忙问：“大哥，最近咋样？”
大哥说声“三儿回来了”，朝屋里喊侄女，要她给我搬个凳子出来。
侄女搬个小靠椅朝我跟前一蹾，看也没看我一眼，转身又进了屋。
不对，这孩子咋也这样？我叫住她：“燕，叔哪儿对不住你，你拉着脸？”
燕说：“借钱还债，你给我爸看病的钱是我们借你的，我和我哥慢慢还。”
我纳闷了：“好好的咋说起这个了？谁说啥了？”
燕说：“那借条不是白纸黑字？你都不念你和我爸兄弟情分，借条都打了，还说啥啊？”
我似乎无话可说，看看大哥，他木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大哥家的院子的。我似乎真的没脸见他们，我怎么能那么做呢？我还算是他们的叔，还算是我哥的亲兄弟吗？我要当初直接说这2万块钱不要了，或者什么也不说，那大家肯定没意见，但除了我的老婆。
反正都是我的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