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是如此丰富多彩，注定了一些人也是丰富多彩的。这些人，行走在生活的风口浪尖上，让普通百姓总是敬而生畏，羡慕之余心里还有点恨恨的。
王齐是我同学，高中时一个班上了一年半，突然就转走了。王齐转走那年，还很平凡，学习一般，长相一般，脾气一般，基本属于老师同学不怎么能想起来的那一类。王齐转哪儿去了，没人关心，为什么转走，也没人关心。学习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只怕稍一松懈，别人就把自己上大学的名额挤了，自己就得回家修一辈子地球——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老天还算公平，让我跌跌撞撞地挤进了大学校门，所以后来才有理由在城市工作，日晒不到，雨淋不到。想想都后怕，如果，如果那时候打个盹，这时候已经修了十来年地球了，那该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王齐第一次来找我，我没认出来。听见有人敲办公室的门，我扭头看到一个比较宽厚的黑色轮廓，不熟悉。
你找谁？
找你。不认识我了吧？
来的就是王齐。我真的认不出来，才不过七八年时间，王齐变化太大了，大得不可思议，漂亮了，胖了。
王齐来找我借钱。她说来市里办事，钱丢了，回不去。
时间上有点错乱，我得慢慢理清楚。
她的经历也简单，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那年她父亲工作调动，她转到了咸阳，蹲了一级，轰轰烈烈谈了场恋爱，差点被学校开除，然后很自然地落榜，进父亲的矿上做一名工人。然后就是结婚、离婚，再详细的过程也就不能细问了。
这样时间就接上了，从她转学接到现在。说现在，她钱丢了，要借钱，似乎没有不借的理由啊。王齐说她早知道我在这里上班的，早就想来找我的。
王齐比以前上学时候话多了，吧嗒吧嗒不停，脸上笑容灿烂，也很持久，像长在脸上。她说她生金矿做化验员。
第二次见王齐，在街上，距离第一次见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了。王齐正在买衣服，我还是没能一眼认出她来。黑背心，桃红大外套，印花瘦腿裤，胖还是胖，却清爽利索。她拍了我一下：呀呀，怎么这么巧？就说去找你呢，还你钱啊。
王齐非拉着我去吃饭，说要：表示感谢。吃饭，其实是我吃她看，四个菜，我要了米饭，她只喝：水，白水。她说不能再吃了，该减肥了。她喝了一口水：就是喝水我也会长膘的。
原来，她在市里买了旁子。一个人，还带着孩子，真是了不得。王齐说：我兼职给私人金矿做化验，他们给钱大方。
这些我不懂，我也不需要懂。金矿在遥远的秦岭山里，金子在银行的保险柜里，我在城市的一家饭店里，仅有的链接点也就是王齐。
后来，见到王齐的次数就多了，她经常给我打电话，说她回来了，说一起吃饭吧。
吃饭也就是聊天，聊女人的话题，比如衣服鞋子手提包，或者我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王齐不喜欢说她在矿上的事，她说：无聊透顶。
我没有见过王齐的孩子，她说在外地一家私立学校上学，一个月才回来一次。我知道那家学校，做过很多广告，收费很是惊人。贵族学校么，不贵怎么能和其他族分开？
看看，同样是同学，人家还没上过大学，随随便便就把生活弄得风生水起，怎么能不让人羡慕，羡慕之余心里怎么能不恨恨的？不过是恨自己，恨世事没有章法。
那天晚上，她又叫我吃饭，然后说去喝咖啡。要一壶炭烧，不加奶不加糖，苦啊，还有点酸。我咧着嘴跟咽药似的喝下去一口，她点上了一支烟。
说实话，我很讨厌女人抽烟，总感觉那是很颓废很自暴自弃的。可王齐抽烟的样子，我看呆了：烟雾从她嘴里袅袅地喷出来，在脸前犹豫一下，然后轻轻升起，升起。烟夹在食指和中指的指根，五根手指头直直地伸着，胖胖的身体靠在宽大的沙发上，姿态雍容懒散，嘴角微微上翘，真是美不胜收。
以前没见过你抽烟。我说。
以前人面前我不抽的。你知道吧，女人抽烟有两种情况，一是抽给别人看，一是抽给自己看。以前，我喜欢抽给自己看，所有的事都抽进肚子里，然后化成烟吐出来，烟散了，什么都没有了。
现在呢？
现在，我还是抽给自己看。
回来的时候，我们缓缓地走在马路上，踢踏踢踏，王齐说：瞧这夜色，多美。
我抬头看看天空，透过梧桐浓密的枝桠，我看到一弯细月如钩，天空是清朗的，月色也很清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