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开始飘起了雪花。
坐在驶往裕县县城的欧洲之星大巴车上的旅客们欢呼雀跃起来：“下吧，下吧，下一场好雪！”“雪先停停，停停再下，等我们到家再下。”“叫我说，这雪过几天再下，等到春节好好捂一场大雪，下它个三尺厚，谁也串不成门，都待在家里好好歇几天。”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莫非拍拍坐在身旁的长胡子老汉问：“大爷，你看这雪能下成吗？”老汉用手捋着胡子说：“依我看这雪三两天下不起来。”他抬头望望车窗外的天空，接着说：“云层儿有点薄，再说，干了一冬了，这雪由小到大得有个过程，就像鸡子下蛋一样得慢慢引窝，哈哈，不过到春节一定会下场大雪。裕县有句俗话：干冬湿年！”
莫非扭头朝坐在他身后位置上的晁山说：“怎么样，放心了吧？”
晁山点点头说：“听大爷这么一说，心里踏实了，我还真怕下了大雪隔在裕县回不了北京。”
老汉听了一愣：“你们是从北京来的？坐飞机来的吧。”
莫非点点头：“是，大爷。”
老汉说：“快过春节了，你们从北京到这地方肯定是有公事？”
莫非又点点头：“是，大爷。”
“那你们这公事一定不是小事，不是找县委就是找政府。看我猜得对不对？”老汉笑着说。
“大爷，你猜对了，我们是去县委。”莫非对老汉说。
老汉又问：“你们去过县委吗？”
莫非回答说：“我们没去过县委。”
老汉一听说他们没去过县委便来劲了，对莫非说：“我家就在县委旁边，下了车我带你们去。”莫非听了连声说：“太谢谢大爷了！太谢谢大爷了。”
老汉听北京人喊他大爷喜得合不拢嘴，下了大巴车，便喊一辆出租车，三个人一同坐到县委大门口。莫非要付出租车费，老汉怎么也不肯让他们掏钱，自己付了款走了。老汉走了两三步又扭头指指说：“那里就是我的房子，不走了，来我家坐。”
“好，谢谢大爷！”莫非朝老汉招着手。
晁山也感动地说：“裕县人真是太热情了。”
莫非和晁山来到裕县县委宣传部新闻科，新闻科坐着一位女孩子，他们向这位女孩子出示了记者证，并提出要见县委书记。女孩子给他俩倒了杯热水，说让他们先等候，自己去联系联系，说完就出去了。过了不长时间，女孩子就回来了，说县委梁书记在接待室等他们，她带他们过去。
梁春秋已站在门口等候，一看见女孩子领着两个人走过来，便知是两位记者，迎上来同他们握手，同时，自我介绍说：“我是梁春秋。”
莫非掏出自己的记者证给梁春秋看，也自我介绍说：“我是莫非。”
梁春秋摆摆手，意思是不看他的记者证，嘴里却在说：“不用看，我就能猜得出你是莫非。”
“梁书记真是慧眼！”莫非吹捧地说。
“不是慧眼，是感觉，你相信感觉吧？”梁春秋看着莫非说。
“相信。”莫非说，接着他又给梁春秋介绍晁山，“这是晁山同志，是我们总编室副主任。”
“欢迎晁主任！”梁春秋又同晁山握手。
“喊我晁山就行。”晁山笑着说。
他们寒暄着进了接待室坐下。接待室很简陋，也没有铺地毯，铺的是米黄色地板砖，靠墙摆放着黑色的人造革沙发，墙上挂着一张裕县地图，梁春秋就在挂地图的方位坐下，他接待客人总习惯坐在这个位置。莫非和晁山挨着坐在靠右边的沙发上。
“对不起，梁书记，年头岁尾的工作正忙，又来打扰你。”莫非先开了腔。
“哪里话，怎么能说打扰？”梁春秋望着窗外飘荡的雪花说，“裕县一冬干寒无雪，你们一来就带来了第一场雪，瑞雪兆丰年啊！”
莫非又说：“很对不起，我们报纸发了顾一安的照片，很可能给贵县带来负面影响。”
梁春秋很郑重地摆摆手：“不要这样说，新闻监督也是一种监督形式，可以帮助我们改进工作，我已责成有关部门查明情况，对顾一安严肃处理。”
莫非笑着看了看晁山说：“看来梁书记是个开明书记。”
晁山点点头：“嗯。”
莫非接着又说：“但莫名其妙的是，前几天贵县县委宣传部致函本报说是我莫非到史官庄派出所诈骗要钱，诈骗不成，便拍了顾一安的照片。报社领导对此事十分重视，要我们来澄清情况，一人为私，二人为公，所以就派晁主任同我一起来……”
晁山点点头：“报社领导是这样考虑的。”
“这个嘛……”梁春秋感觉到了被动，下意识地用手拢拢头发。
“梁书记，你看这个……”莫非将一张照片递到梁春秋手里，“你看，这是顾一安为了不让我曝他的光，追到五峰大酒店我住的房间送钱，企图收买我，被我拍下的照片。”
梁春秋看着那张照片，血直往头上涌，嘴里骂道：“这个蠢货！”
“还有，”莫非掏出录音笔说，“我放段录音你听听，就更清楚了，这是顾一安的照片上报后，他又跑到北京向我们行贿，不让再发我写的新闻调查……”
录音打开了，断断续续的声音很清晰：
“这个你带回去，给总编疏通疏通……”
“你狗眼看人，我姓莫的站着五尺五，坐着三尺三，从来不干这个……”
“嘻嘻……看出来莫记者是条硬汉子，那就算是老兄给你的见面礼……”
莫非关了录音，问梁书记：“听清了吧？”
梁书记红着脸点点头：“听清了，这个顾一安真是个厚颜无耻的败类。”
莫非又解释说：“那个声音不是顾一安的声音，是顾一安领的一个房地产开发商的声音。那个地产商拿了一提包钱，那晚我本想好好开导开导顾一安，不要抱什么幻想，老老实实认错。但我看开导不了他，见他与那个房地产商关系亲密，想约那个房地产商第二天谈谈，通过房地产商再开导顾一安，结果那晚我喝酒喝多了，驾车碰住了人，第二天一直在配合交警处理交通肇事情况，没见到那个房地产商。”
梁春秋从座位上站起来，激动地对晁山说：“晁主任，你回去给报社领导汇报，莫非同志没错，信函中讲到的都是不实之词应该推翻，我代表裕县县委向莫非同志道歉，向报社道歉……”
“情况清楚了就行，不用道歉了。”晁山说着走近梁春秋，递上去一份样稿说，“这是莫非写的一份记者调查清样，请梁书记过目，如无意见，近日见报。”
梁春秋接过清样一看，题目是《罪犯田戈逍遥法外的背后意味着什么？》，他一口气看完，然后很感慨地说：“这个调查报告写得很好，切中时弊，现在我们一些干部还是以言代法，情大于法，缺乏法制观念，他们缺乏群众观点，缺少处理热点难点问题的能力，往往会把小事情弄大，把简单问题复杂化。上午，我已收到了国家信访局转来的关于田戈事件的上访信，信上反映的内容与调查报告很吻合，我觉得这本来是个很容易解决的案子，叫某些人给弄得一塌糊涂，本来一协调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却让他们一些人弄得酿成进京上访。我的意见是这样，裕县不怕露丑，不怕揭短，我们正在筹备建立一个专案组，专门调查处理田戈这个案子，等有了处理结果，和这个调查报告一并刊发，可能对社会的教育效果会更好，二位看我的想法怎样？”
莫非没有表态，看着晁山，意思是让晁山表态，因为晁山毕竟是代表报社来的。晁山也明白了莫非的意思，便对梁春秋说：“好，梁书记，我们尊重你的意见，回去再给总编汇报，相信总编也会尊重你的意见。”
梁春秋紧握着晁山的手说：“请转告总编，我们裕县县委一定会配合好的。”
“我们算是遇见了一位开明书记。”晁山说着与梁春秋的手握得紧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