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乱坟岗上
民国初年，我国的国内形式十分复杂，内有残余的清政府和新革命民国各踞一偶，外有列强虎视眈眈，可以说是一片混乱。
就在这乱世之中富贵县的平安镇上，有一间“陶记铁匠铺”，店主陶有根天生力大无穷，他天生喜欢结交好友，好打抱不平。
这天夜里，陶有根原本打算好要步行赶去五十里外的县城买煤炭，但因为时间关系，他决定抄近道，但是近道要穿过后山的乱坟岗。他刚走上了乱坟岗，就有些后悔了，眼下正值乱世，乱坟岗上常有一些被胡乱扔下的尸体，到了半夜，这里更是鬼哭狼嚎，分外恐怖。一阵阴风嗖嗖地刮过，那磷火就随着陶有根上下飞舞，饶是陶有根艺高人胆大，也不免有些心虚，他向着夜空抱拳说道：“各位大哥大姐们，我无意冒范，只就着急赶路才误闯这里，得罪之处，还望各位见谅！”
说来也怪，等他念叨完，就觉得耳边清静了许多，他于是快步向前走去。谁知走到半道，突然被一具死尸绊了一跤，他爬起来正要离开，右腿却忽然被什么牢牢地抓住了！他就着月色弯腰一看，是那死人的一只血糊糊的手。陶有根忙说道：“这位大哥有什么未了之事，可以交待在下，在下定当全力以付！”那只手把他抓得更紧了，似乎要就着这点力挣扎着爬起来，陶有根觉得不对劲，他蹲下去一看，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死尸，而是一个浑身是伤、还没断气就被扔在了这里的一个中年男子。陶有根连忙扶住了他，从身上取下水袋，喂了他一点，中年男子喝了水后，稍稍喘了一口气，眼睛也活泛起来，他盯着陶有根的脸，似乎在分辨他是善是恶。
陶有根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说：“你坚持一下，我背你去看大夫。”那男子摇摇头，很虚弱地问他：“你为什么要救我？”陶有根坦然一笑：“四海之内皆兄弟，如果可能的话，陶某会不遗余力地求助一些需要帮助的朋友。”中年男子眼睛亮了亮：“你姓陶？听说这一带有个陶铁匠，为人非常仗义，你认识他吗？”陶有根心头一热，说：“不才正是陶某。”中年男子忽然兴奋起来，他问：“陶兄，你身上有刀吗？”陶有根摸摸腰间，他还真有一把防身的匕首。他迟疑着递给了中年男子，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那男子对他说：“你是好人，会有好报的。”说完他用匕首在肚子上飞快地划了一下，陶有根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那男子又在伤口处摸索着，竟摸出一块黑乎乎的巴掌大小、黑乎乎的扁圆玉石来，他微笑着把它递给了陶有根：“送给你，祝你好运……”说完他如释重负一般，头一歪就断气了。
陶有根难过了一会儿，在山岗上为中年男子刨了一个土坑，让他入土为安了。等他忙完这些，东方已经开始吐白了。临走前，他捧着那块玉石，给中年男子的坟墓深深地鞠了一躬。因为他知道中年男子一定为了这玉石吃尽了苦头，甚至于丢了性命也不悔，最后却因为陶有根的一水之恩将玉石相赠，光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是个性情中人，值得敬佩。然后他脱下一件外衣，把玉石层层包裹起来，贴肉揣着，快步走出了乱坟岗子。
二、铁汉柔情
陶有根赶到县城买了满满两麻袋煤炭，足有八百多斤，榉木扁担也被压得弯弯的，每走一步，脚下都咚咚作响，引得路人纷纷称奇。快中午了，他感到又累又饿了，便将担子歇在了一个饭馆门口，走进饭馆，他要了两碗米饭一斤米酒吃了起来。
这家饭馆不大，掌柜的五十来岁，穿一件丝绸长袍，笑呵呵的。自打陶有根进来后，他的眼光就没离开过他。掌柜的不时看看陶有根健壮的身材，又扭头看看他的担子，心里不由暗暗称赞，后来他命后厨炒了两个小菜，送到了陶有根桌上。陶有根一见，慌忙说：“对不起，我没点菜。”掌柜的笑着坐在他的对面，说道：“小老儿姓柳，单名一个字枫，最喜欢结交豪爽之人。这菜是本店奉送的，不要钱，因见壮士担挑千斤，小老儿倍感钦佩，故而奉送小菜两碟，请壮士不要见外！”
陶有根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今天我只买了八百八十斤炭，离千斤还早呢！”
柳掌柜不由冲他竖起了大拇指：“真是后生可畏啊，更难得的是这份谦虚劲，想来你在家中也必定是个孝子贤夫吧？”陶有根不由脸一红：“我陶有根上无老下无小中无妻，到如今仍是一个光棍汉……”柳掌柜听了这话，突然伤感起来：“我年轻时也是一条血气刚方的汉子，可怜如今老了，家中纵有千斤之担，却再也无法挑起了……”说罢他把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拿了出来，陶有根这才注意到他的右手只有无名指和小指两个指头，其余三根指头不复存在，像是在多年前被人用刀齐齐斩下的。
陶有根见老板似有心事，便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柳掌柜听了他的话，不由眼睛一亮，只见他冲楼上喊了一声：“玉灵，你下来一趟。”很快，楼梯口很快传来一阵脚步声，匆匆走出来一个姑娘。姑娘十八九岁的样子，生得十分美貌，后来她见店堂里有客人，便迟疑地停下了脚步，扶着楼梯栏杆远远地问：“爸爸，什么事？”柳掌柜笑了笑，对她说：“哦，玉灵啊，这位是陶壮士，你过来认识一下。”
但玉灵还是没过来，她只是飞快地打量了陶有根一眼，刚好陶有根也去看她，四目相投间，玉灵的脸不由飞起一朵红云，她顾不得告辞就匆匆地上楼去了。
玉灵走后，柳掌柜见陶有根的眼神定在楼梯口处，不由会心地一笑：“如果你不嫌弃小女相貌粗陋，可将她带回家去给你端茶递水、洗衣做饭。”陶有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怔怔地看着柳老板。
只听柳掌柜长叹一口气，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陶有根。
柳掌柜说他只有这一个女儿，所以十分疼爱，从小就让她读书识字，饭馆里的活从来不让她插手。前些日子，饭馆里来了一帮大兵，玉灵见他和伙计忙不过来，便主动出来帮忙招呼客人，哪知道竟被那军阀头目关鹏看中了，欲强纳为五姨太，他丢下五十块大洋，就说过几天就来接人。那关鹏一向心狠手辣，因为爱流口水，被人称作“口水司令”。玉灵虽是个小家碧玉，可也性格刚烈，她宁死也不肯嫁给关鹏，这不，已经两天没吃了，这可愁坏了柳掌柜。现在柳掌柜看到了天生神力的陶有根，突然心里一动——如果玉灵提前将嫁了一个可以保护她的人，关鹏不就没得抢了吗？
于是他就故意将女儿引下楼来与陶有根见一面，再探探陶有根的口气。
陶有根本是一个血性汉子，一听说这种事，不由血往上涌：“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三、玉蝶为聘
柳掌柜叹道：“如今这乱世之中，哪来什么王法？”两人正说着呢，门口忽然传来一声马嘶声，紧接着走进来几个大兵，他们簇拥着一位肥胖的中年军官，那军官见了柳掌柜，皮笑肉不笑地说：“老丈人，玉灵想通了吧？明天我可要来接人了！哈哈！” 不料这一笑，他的嘴角竟然流出一堆口水来，他却毫不在乎地伸出手指头把口水又抹进了嘴里。
原来他就是关鹏，看着他肥胖丑陋的样子，陶有根感到一阵恶心，要是玉灵这样的好姑娘被他霸占去，岂不是天怒人怨？
眼看着关鹏耀武扬威地离开了，柳掌柜连忙把酒店的门关上了，回头对陶有根说道：“你也看见了，我们是胳膊扭不过大腿……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一旦你娶了玉灵，那姓关的免不了会打击报复，你可要想好了！”陶有根却二话不说，纳头便拜：“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只是小婿来得匆忙，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作聘礼……”柳掌柜连忙摆手：“陶壮士不嫌弃我们就是我们的福气了，哪还敢说什么聘礼？”
陶有根不由窘得脸通红，他忽然想起昨夜在乱坟岗上那中年男子所赠的玉石，便探手入怀，将玉石取出：“这是一位友人所赠，希望岳父大人不要嫌弃。”柳掌柜不知里面是什么，就好奇地打开了层层包裹。只见里面有块圆形的黑玉石，触手温润、见光通透，隐隐可发看到里面有一对正在翩翩起飞的花蝴蝶。柳掌柜见了不由大惊失色，忙把玉石拿到油灯下仔细观看，这一看不打紧，只见那玉石在灯下更通透了，而且由于油灯给了它温度，那对花蝴蝶居然渐渐地活动起来，慢慢地扇动起了翅膀！
“这不是黑玉蝶吗？怎么会在你手里？”柳掌柜突然变色，并用戒备的眼神盯着陶有根，陶有根一楞，只得向柳掌柜说了昨夜的奇遇。柳掌柜听完他的话后，久久地沉默了，良久，他对陶有根说：“你等等，我去让玉灵准备准备。你要记住啊，从此，我就把她交给你了，你要向我和黑玉蝶发誓，不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你都不能辜负玉灵。”陶有根一楞，但一想可能是老人家不舍得女儿，所以才会有这种担忧，于是就对着柳掌柜发起了誓言：“我，陶有根，这辈子如果辜负了柳玉灵，必将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听了陶有根的誓言，柳掌柜似乎放下了心，接着，他拖着疲惫的步伐上了楼。
过了一会儿，他陪着玉灵下了楼，此时的玉灵已作了精心的打扮，越发显得水灵了。柳掌柜命伙计出去雇来了一辆马车，将玉灵和她的箱箱笼笼送上了车后，又特别塞给玉灵一个包裹，哽咽着对爱女说：“这是给你过门后用的琐碎东西，一时半会用不着，但也别丢了，免得到时候抓瞎。还有，你一定要保重，不要想我……”
玉灵看着父亲孤独的身影，不由心酸落泪起来，陶有根忙好言安慰她，玉灵的心情这才逐渐好转。马车上路了，陶有根挑着担子疾步跟在后面，玉灵怕他累着，就暗暗嘱咐马车夫慢一点。
天黑时分，他们总算赶到了平安镇上的陶有根的铁匠铺子里，铁匠铺子共有两间，一间用来打铁，一间是起居室，稍显简陋。街坊邻居听说了他的喜讯，都替他高兴，热心的邻居芳嫂立刻赶来给他们布置新房，操办酒席。大家乱哄哄地闹到了半夜，才各自散去了。
陶有根望着红红绿绿的家，真怀疑自己在做梦，可是坐在床边的新娘分明就是真的。他走过去掀开了新娘的盖头，却发现她正抬着一双泪眼在看自己，他慌忙说：“我知道委屈你了，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玉灵抽泣道：“我不是嫌弃你，我是太想我爸了。”原来如此，陶有根松了口气，玉灵也觉得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她想了想，含羞着上前吹熄了桌上的红烛……
四、惊闻噩耗
陶有根两口子甜甜蜜蜜过了两天，玉灵又开始想念她的父亲了，总是坐在一边暗自流泪，陶有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就试探性地问：“不如我们回去看看岳父吧？”玉灵的眼光顿时一亮，但马上又一暗：“可以吗？万一遇上关鹏那狗贼岂不是麻烦？”陶有根不忍看妻子这副模样，说：“大不了我们远远地看一眼，等没人了再进去。”玉灵终究是想念父亲，被他说动了心，两人一起赶往了县城。
两人像商量好的那样，先远远地观察了一番，却发现饭馆周围围了好多群众和巡捕，陶有根心里一紧——难道出事了？两人顾不得许多了，忙匆匆赶过去，拨围观的人群挤了进去，却发现柳掌柜倒在血泊中，已经气绝身亡了，他的身旁散落着一些银元。旁边围观的群众七嘴八舌地向来了解情况的巡捕诉说着所看到的：“中午吃饭的时间，有一群当兵的来了，吵嚷着说是来接人，柳掌柜就和他们吵了起来，结果被那头头一枪给打死了！那帮人见出了人命，早就跑了。”玉灵一听，下唇都被咬出了血，眼睛里充满了仇恨的光芒，陶有根连忙将她抱住了，用手拍拍她的肩膀，希望她坚强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陶有根忙里忙外操办柳掌柜的丧事，玉灵终日只是以泪洗面，谁也没有注意到对面街角有一双阴森的眼睛始终在窥视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办完丧事后，陶有根又作主兑掉了饭馆，然后夫妻二人捧着柳掌柜的灵位回到了平安镇，却不知那双眼睛也随着他们追踪而至。
回到家，玉灵拿出父亲最后一次送给她的包裹出来查看，却在里面发现了黑玉蝶和一封信，那信里的内容更是让玉灵和陶有根大吃一惊。
柳掌柜在信里说，他怀疑赠给陶有根这块黑玉蝶，死在乱坟岗上的那个中年男子就是他的亲弟弟柳桦。柳桦原本是个玉石商人，二十年前，他偶然间淘到了这么一块黑玉石，一开始没人不知道它的妙处，他也是卖了好几次都没卖上价，一气之下，他将石头扔进了灶膛，不料这石头竟在灶膛里面“活”了，那里面的一对蝴蝶竟在火里翩翩起舞，原来这竟是一个稀世珍宝。他乐坏了，他悄悄地把石头藏了起来，没人的时候就拿出来欣赏。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的哥哥——也就是柳掌柜听说了此事，就跑去索要。他的理由是弟弟做生意的钱一向都是他给的，现在要块石头也不为过，可弟弟哪里舍得？兄弟二人为此打了一架，弟弟一刀砍掉了哥哥的三根手指，兄弟俩从此反目成仇。哥哥得不到宝贝，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所有人，从此弟弟的日子就热闹了，每天形形色色的人都走进来夺宝、盗宝，更有人把他的家烧了，让他无处藏身。正当哥哥以为弟弟会来向他求饶时，弟弟却告诉世人说宝贝已经被人抢了，可具体是谁抢的，他又说不出。于是又有人把他抓去拷打、搜身，可那宝贝从此就真的凭空消失了。可柳桦并没有因此而摆脱世俗的纠缠，这些年来，他为这块玉吃尽了苦头，最后还惨死在乱坟岗上。
现在想想，也许他当年就是走了险棋，把黑玉蝶“种”在了肚子里，直到临死前才将它赠与了给他仅有一面之缘的陶有根。想不到陶有根竟有缘成了哥哥柳枫的女婿，并以黑玉蝶为聘，娶了他的侄女玉灵。照理说柳枫得到了黑玉蝶应该高兴才是，可是弟弟的死讯却让他难过不已，他想来想去，这才决定又将黑玉蝶作为陪嫁转赠给了女儿女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