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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汤锅子

韶山,花明楼,灰汤三角之势。前两地因伟人而名,灰汤则以汤锅子(温泉)而名。温泉并不希奇,奇的是灰汤温泉其温度之高冲出了亚洲。我们常说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豪言壮语,可见能冲出亚洲,灰汤之名也就不虚了。

灰汤温泉的名字很奇,老一辈人都叫它汤锅子。为什么叫汤锅子,我无法考证来历。据我的记忆,可能与地理形状有关。原始的温泉喷口,像一口锅,圆圆的,浅浅的。仿佛底下有盆火,锅里浮着一层水泡泡,像爆豆子一样跳起来,生鸡蛋丢下去,眨眼间就得捞上来,要魔术师的速度,否则就煮过了,成了一砣准石头。每年都有一两个外地人在这里以手试水,结果只剩下五根爪子一样的骨头。后来一旁立了告示,悲剧才没像春天的嫩芽一样长出来。这口“锅”旁,还有一口“大锅”,其实就是江南很普通的池塘,目到之处皆有。池塘不深,百年不遇的干旱也碧水涟涟,鱼儿在水底游玩。这是一口鸳鸯锅,靠温泉喷口一边,三十度恒温,另一边则随季节唱四季歌。据传,这口鸳鸯锅养出的鸭子是上上品,叫汤鸭,专供皇家食用。自从没了皇帝,这汤鸭也就没了。汤锅子里的水含有多种矿物质,主要成份是硫,可治风湿、皮肤病等诸多疾病。灰汤人的标志,一口黄牙。是水里的硫作怪。我离开灰汤三十年,至今还洗不尽那印迹。

灰汤地壳下热情如火。热情如火的地壳上,有我梦幻般宁静的稚嫩记忆。记忆中的灰汤太小太小,小得不知如何描述。一条“丫”字型公路,一端通韶山,一端通宁乡、花明楼,另一端就去了一些读者不知名的地方。小小的灰汤有两条河,有条没名字,是以沙子为主的小溪,在我的记忆里,一直以无名河相称。另一条河,名字很有知名度,可惜与另一条河流同名,不知是那条河重复了它,还是它重复那条河。这个冠名权的官司,灰汤铁定打不赢。那是一条红色河流的名字,十三亿人的红色记忆。我本不想说灰汤这条河的名字,没办法,要说灰汤,就绕不过这条河。我只好硬着头皮写下“乌江”。不敢和长江、黄河以及几条省级河流比,就是和宁乡县城那条叫沩江的小河比,也算不上江。除了春季发洪水有些浩浩荡荡外,其余季节叫河就惭愧了。河中心一股小小的水流,仿如桂林乐满地的激流冲浪。月夜站在上游,朝河水里一望,会让你糊里糊涂觉得天上一个月亮,地上还有一个月亮。下游有了温泉加盟,就有些云雾辽绕,如入仙河。那温泉急急地从地里钻出来,在汤锅里跳两下,就安安静静地躺在乌江的怀里。

灰汤冬日的阳光,在我的记忆是花枝招展的。尤其是多日阴雨后的阳光下,乌江沿岸,花花绿绿的被套、衣服,万国旗般飘扬。三乡五里的妇人们,挑着一担箩筐,笨重的脚盆和水桶在箩筐里晃悠着,一路还带来了妇人的笑骂声和小孩儿的吵闹声。这种热闹,最早感受的,是那条二百来米的街道。要在平时,用老人们的话说,赶得鬼出。一听到阳光灿烂的街道上踩出阵阵笑声,我的心里就乐开了花,催促母亲快拆被、帐。我给母亲帮忙,因不得要领,有时越帮越忙,越帮越乱。

那年,我泪别母亲,独自闯进一个叫岳阳的陌生城市,才发现生活中最烦心的事,就是对脏被帐、脏衣服的处理,这时,全然没了少年时的欣喜。那时,母亲还没把脏衣服准备好,我就喜癫癫地提着水桶出了门。来到乌江边上,母亲分门别类把被、帐、衣服放进脚盆,我就从沙里扒开了二条沟,冷水热水都引了过来。接下来我的任务就是双脚在脚盆里不停地踩,从浑水里踩出一盆盆清水。虽是寒冬腊月,头上的太阳却暖暖地贴在脸上,双脚泡在温水里,身上的血液有如春日般欢腾,额上有了细细的汗珠子。妇人们的脸上,也红得发光。

中午,母亲回家了,我舍不得乌江旁的热闹,借口看守被、帐,留了下来。三乡五里来的妇人们,都带着干粮。母亲是老师,妇人们都认识我母亲,一说秦老师的儿子,立即把手中的干粮和笑脸送给我。有时我也帮她们在脚盆里踩踩衣服。我那双白白细嫩,被温水泡得红红的小脚,踩在一盆看不到底的黑水中,仿如一节出污泥的藕。我家洗了衣服的水浑浑的,从没有这样如粪水一样的记录。我把这一发现告诉了母亲,母亲立即警觉而又认真地说:农民在田里种田,衣服虽脏一些,洗出来的水黑一些,可他们的内心是纯朴的,美的。我记得母亲给我们上语文课时,也说过这样的话。不记得是那一课了。母亲说的没错,我收藏了三十多年的那些妇人们的笑脸,现在翻出来,一张张仍是满足而幸福的花朵。该洗的洗完了,干粮也吃完了,天空无云也无风,妇人们像凉衣服一样,也把自己懒散地凉在沙地上,眼看太阳在远处要掉下去了,才收拾一天的辛劳和幸福打道回府。

无名小河汊就在“丫”字路口。河宽不到二百米。灰汤的中心就在两河构成的三角形里。在我的记忆里,灰汤没有街。商店(当年叫供销社)、医院、肉食店、人民公社大院,就像摆积木,稀稀散散地摆了一个“T”型。生活在这块热土上,虽清贫,但不失安详、静谧,且也有几分幸福感。我是家中老大,家中排队购物的任务,大都离不开我。起个大早,去肉食店排队买到一块猪肉,那种快乐,就像股民一连几天捞到涨停板,连鼻子都笑歪。但也有气得跺脚的时候。有个星期六下午放学得到一个信息,供销社要来煤了,我连饭都来不及吃,就跑去排队。灰汤人排队最实在,从来不加塞,也不在地面划圈或用橙子虚占位子。母亲给我送饭来时,供销社的院子里,长长一溜,像一根猪肠子盘了一圈。到半夜里,这根猪肠子一样的队伍又加长了,成了二圈。第二天早晨,运煤车到了,我白辛苦一晚。看着排在我前面的人一个个心满意足地散去,最后轮到我面前时傻眼了,连地面上堆了煤的黑色印迹都被我前面那人挖走了。我突然哭了起来。我仍记得,一看没煤了,泪水就像消防队员的水枪一样冲出来。就在这时,有人突然喊:大家不要动,明天还有一车,按现在的排队发号,明天带号来买煤。我成了一号。心里那份高兴,一下就把泪水收了回去。我是一号,一号。我几乎是边跑边喊着回家的。

三十年后,又回灰汤,我的灰汤已是梦里灰汤。一是没有亲属在灰汤了,我对灰汤来说完完全全是过客。二是除了一条小河汊和那条与红色河流重名的乌江还依然故我,除此就是一个重生的灰汤。

去灰汤前一天,春日寒潮的尾巴还在江南摆动,然而,在灰汤那“丫”字路口迎接我的却是一缕缕热烘烘的阳光,从头到脚都散发出舒畅。下了车,放眼一望,哇!没错吧,这是灰汤?没错。凭这“丫”字路口,就是灰汤。无名河和乌江构成的三角地带,像一个快要挤爆的容器。这里的男男女女们,还在把一些楼房和店铺拼命往里面塞,同时塞进去的还有发财和发财以外的欲望。仿佛在进行一场竞赛,看谁能占领最后一丝丝空间。一溜儿排开三层小楼,一楼全是店铺。有卖衣服的,有卖杂货的,有卖图书的,还有宾馆、酒店。一楼店铺一律向外扩张,连汽车经过这里也只能踏步走。其实,不管我如何描述,灰汤的外景,也就是全国小城镇的复制品。

但,灰汤不再贫穷!

我在街上溜达。林立的店铺,我只对那家小书店有兴趣。其实,这家小书店也是一个复制品,是一个城镇小书店的复制品。有新书出售,也有旧书出租。新书以农技方面为主,旧书武侠类和动漫类居多,没想到还有不少日本动漫图书。我的记忆里,供销社买纸笔的柜台,大慨有四分之一的位置是图书,全部加起来也不到十本书。那时我很想买一本《红色娘子军》的连环画,往供销跑了上百次,最后还是托亲戚在宁乡县城买的。书店老板娘是母亲的学生。她一听到我母亲的名字,就立即到隔壁副食店买花生、瓜子,还有水果,招待贵客一样。她说我没变,刚进店时,就觉得很面熟,只是没想到。在我的记忆深处,使劲挖也挖不出这个书店老板娘少女时的模样。倒是当年冬日暖阳下,那些洗衣妇人们,在我记忆的底层跳了出来。这书店老板娘倒有几分像当年的洗衣妇,尤其是那口黄牙。再仔细一看,又不太像,书店老娘脸上,没了那种暖阳下的悠闲和满足,那眼角眉梢似乎还在某个梦中。在我和她的交谈中,也印证了我的观察。她说生意难做,想到县城去做,本钱又不够,真不知如何好。此时,我仿佛看到她内心像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如这店铺一样,窥头窥脑地朝外挤,就算只多占那么一点点空间,也舍得下大力气。

当年,站在这家书店的位置,就能看到乌江岸边飘荡着花花绿绿的色彩,现在我眼前除三层小楼和店铺,就是匆匆的人流和汽车。我说去看看汤锅子,书店老板娘说,没东西看了,那地方早不出水,都进了水塔,送到对面山里了。对面山里,距“丫”字路口两公里,过去是疗养院,现在改成了度假中心,有几家度假村式的大酒店,还有夜总会,歌舞厅类的娱乐场所。前年,中央台的新闻联播,对山里面一些不能见光的事,曝了光。我一说老家灰汤,朋友们脑子里立即出现两个关键词——温泉、美女。我凭印象,找到了当年汤锅子的位置。几株被霜打得只剩下了一口气的野菊花,飘飘摇摇地守护着那干裂了的汤锅子。旷野一片苍凉的辽阔,一种雾蔼散出后的赤裸裸的辽阔。一个庞然大物,把汤锅子吸干了。它吸进去后,不但往对面山里吐,还有它身边的地热试验站也要。早几年还听说,要在宁乡县城建一个度假中心,也要它一口气送到县城,不知计划实现没有,后来就没了消息。我抬头一看,蓝蓝的天空,被纵横的管道划成了豆腐块,我有一种误进了化工厂的感觉。面对没了色彩的故地,我没来由地产生一种伤感。我自知我的伤感没道理。让那宝贵的热量,像野马一样流浪,多可惜?多大的浪费?但我还是有些伤感!

灰汤不再宁静。

浮澡和喧嚣中诞生了一个全新的灰汤。我能理解不再宁静的灰汤,也祝愿这片热土,随着时代的步伐不断更新,永远充满活力,永远是一个变化着的全新的灰汤。

灰汤是属于时代的,故里灰汤只是我记忆深处的珍藏品。

二零零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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