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伦命令强制行军,并且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控制了进军的速度。蝇子注入血液中的毒素剥夺了士兵们的睡眠,削弱了他们的体质,战士们在马鞍上摇摇晃晃。当一个骑兵跨掉了,战友们把他扶到马上,然后继续前进。只有纳康托一人对这些昆虫有免疫力。他的皮肤仍然光滑、亮泽,没有被叮咬的痕迹。他等那些昆虫从他的身上吸满了血飞不动了,然后再撕掉它们的翅膀时,嘲笑它们:“我已经被士兵们刺伤,豹子已经咬住我,狮子抓住了我。你们还敢来烦扰我?现在你们可以下地狱了。”
在它们离开山区后的第十天,他们骑马走出了蝇之国。平静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他们都感到意外。曾几何时,他们咒骂着、抽打着那些打转的昆虫,而现在在寂静的森林五十多步远的地方,他们将再不被那危险的生物所打扰。在通过那暴虐之地一里格之后,他们碰到了一个孤立的河池。“解散!”麦伦吼道,“谁最后一个进入水中,谁就不是个男人。”
一阵子忙乱的脱衣声,接着,树林子里响起了轻松的叫声和欢呼声。当他们从水池中出来时,泰塔和芬妮照料着每一个人身上肿起的刺伤,把巫师的膏药给他们涂抹上。那天晚上,围绕着营火的是他们无拘无束的欢笑声和打闹声。
当芬妮跪在泰塔前把他摇醒时,天已经黑了。“快来,泰塔!发生了可怕的事了。”她抓着他的手,把他拉向马队。“就是它们两个。”芬妮的声音因为伤心而有些沙哑。“‘云烟’和‘旋风’在一起。”当他们来到马队时,小马驹躺在地上,他的身体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不定。“云烟”站在他旁边,用她舌头轻抚着他的头。当她尽力保持身体的平衡时,她虚弱地摇摇晃晃的。她的皮毛都竖立起来,浑身湿漉漉的,汗水从她的腹部滴下来,顺着四条腿往下流。
“去叫肖法尔和他的队伍,告诉他们赶快来。然后跑去要他们在最大的壶里加满水,给我拿过来。”泰塔意识到首先要做的是使“旋风”站起来,使“云烟”能够站稳。一旦一匹马倒下去,就意味着丧失战斗意志,向疾病屈服。
肖法尔和他的士兵们抬起了“旋风”,扶他站好,泰塔接下来用温水为他擦洗。芬妮站在小马的前头,轻轻地向他的鼻孔里吹气,在她劝他一块接一块地吃图拉斯饼时,她小声地说着些鼓励和亲热的话。
一给小马驹擦洗完,泰塔就转向了“云烟”。“一定要勇敢,亲爱的。”他嘀咕着。当他用一块湿亚麻布给她彻底擦洗干净时,麦伦帮他用洁净的布用力地揩干她的身体,接着他们把泰塔的虎皮盖在她的身上。“你和我将共同击败这种疾病。”他一个劲地轻声对她讲这一句话,不管什么时候他讲到她的名字,他都用神灵的声音。她竖起耳朵听他讲,努力叉开她的腿,顶住自己来保持平衡。“Bakher—‘云烟’:不要认输。”
他用手喂她图拉斯饼,那是已经浸过蜂蜜的饼。即使在她最痛的时候,她也无法抵御这种美味。接下来他劝服她吞服一碗他所制作的特别的药,它是用来退热和治疗传染性马瘟病的。泰塔和芬妮联合祈求荷鲁斯以其马神的形式保佑这两匹可怜的马。麦伦和他的士兵们参加了祈祷,一直持续祈祷到第二天的夜里。到了早晨,“云烟”和她的马驹仍然站立着,但是它们的头垂了下来,不再吃图拉斯饼了。不过,它们由于过度消耗而忍受着饥渴的折磨,急不可耐地饮着芬妮和泰塔给它们端着的壶里的净水。就在午前,“云烟”抬起了头,朝她的小马驹嘶叫着,接着蹒跚着来到他跟前,用嘴拱着他的前腿。“旋风”抬起头看着她。
“他已经抬起头来了。”一个士兵兴奋地说道。
“她站得更稳了,”又一个人接着说,“她正在为自己和儿子而战。”
“她已经停止流汗,高烧正在减退。”
那天晚上,“云烟”吃了五个带蜂蜜的图拉斯饼。第二天早晨,她追着泰塔下到了河床,在白沙上打滚儿。她一直特别喜欢长在尼罗河岸边的那些像绒毛一样的粉色顶的软草,因此,泰塔和芬妮割了几捆草,然后从中挑出最上等的草秆。在第四天,“云烟”和“旋风”都开始吃草了。
“它们脱离危险了。”泰塔正式宣布。芬妮拥抱着“旋风”,心疼地哭了起来。
尽管有图拉斯饼,许多马匹还是显示出患病的症状。死掉了十二匹,但是麦伦用那一小群免疫的马匹来替代了它们。有些士兵也患有蝇毒病的症状:他们遭受着衰弱无力和头痛的折磨,身上的每一个关节都十分僵硬,几乎不能走路。患病的士兵们和马匹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到跟上队伍前进的程度。甚至到现在,泰塔和芬妮还是不想以他们的体重来给“云烟”和“旋风”增加负担,他们骑着备用的马匹,只是牵着它们俩的缰绳走。为了让它们彻底恢复,麦伦减少了每天的行程和进军的速度。所以,在全部人马都恢复了之后,他加快了行军的速度,直到他们再一次以轻快的步伐行进。
在离那个蝇之国二百里格远的地域里,完全没有人居住。接着他们遇到了一个流动渔民的小村庄。当骑兵队伍一出现,居住的人们就逃掉了。见到这种携带着奇怪的青铜武器的白皮肤人,骑着奇异的无角的牛,那种震惊对他们来说是不可想象的。泰塔详细地察看了他们的熏鱼架,发现它们几乎是空的。尼罗河不再提供给村民们丰富的物产。很显然,渔民们正处于饥馑之中。
在沿着河堤的漫滩上,成群的又大又强健的羚羊,长着弯弯的角,眼睛四周一片白色眼围,正在那里吃草。雄羊的颜色是黑的,雌羊的毛皮是深红色的。麦伦派出了五名马上的弓箭手。羚羊好像对马感到好奇,都过来看它们。第一次群发的箭射倒了四只,再一次发射又是四只。他们把尸体放在村子的外边作为表示和好的礼物,然后静下来等待。饥饿的村民无法长时间地忍住诱惑,小心翼翼地向前爬来,当见到陌生人侵入的迹象时,他们再一次准备逃跑。等他们已经肢解完了尸体,并把肉放在十几个烤肉架子上,纳康托走上前去和他们打招呼。他们的发言人是一位可敬的白胡子老人,他以刺耳的高音回答纳康托的问话。
纳康托回来向泰塔报告:“这些人与乌塔撒人有亲戚关系。他们的语言非常相似,所以我们之间很容易交流。”
此时,村民们的胆子大起来了。他们成群结队地回来围观这些骑兵,以及他们的武器和马匹。未婚的女孩们只在腰间围了一串珠子,几乎立即就和那些单身的骑兵们建立了友好的关系。
已婚的妇女们给泰塔、麦伦和分队长们带来了用葫芦装的自家酿制的酸啤酒,而那位名字叫波托的长者,则自豪地坐在泰塔身旁,随时准备回答纳康托向他提出的问题。
“我很了解南方地区,”他夸口道。“我的父亲和祖父就住在大湖区旁,那里到处是鱼,有的大到需要四个人才能抬起来。它们粗到这样……”他用自己那干瘪的胳膊围成一个环“……它们的长度是这样……”他跳起来,用他的大脚趾在地面的土上画了一条线,接着他走了四大步,画了第二条线“从那到那!”
“渔民们在哪里都一样!”泰塔感慨道,他发出了适度的惊奇声。波托平常似乎不被他的部落所重视,就这一次,他得到了所有人的注意。所以他喜欢和新朋友们在一起。
“为什么你的部落离开了这么好的捕鱼区?”泰塔问道。
“另一个来自东方的更强大、人口更多的民族来了,我们抗拒不了他们。他们沿着尼罗河把我们向北驱逐到这儿。”他神情沮丧地发了一会儿呆,接着又快活起来了。“当我初涉人世进行割礼时,我的父亲带我来到大瀑布,那里是我们这条河发源的地方。”他指着面前的尼罗河。“那瀑布叫通古拉·麦德兹,意思是响雷的水域。”
“为什么叫这样奇怪的名字?”
“落水的呼啸声和与巨大的岩石碰撞时带来的轰鸣声,在两天的行军路程那么远的距离外都能够听到。上面高高溅起的水雾落下时,就像天空中一片银白色的云朵。”
“你已经看到过这样的景观了?”泰塔问道,并将他的内眼转向这位老人。
“亲眼所见!”波托大声回答。他的光环明亮地燃着,就像一盏缺少灯油的油灯在熄灭之前晃动着的火苗。他说的是实情。
“你相信这就是尼罗河的源头?”泰塔激动得心跳加速。“以我父亲的亡灵发誓,那瀑布就是尼罗河的起源地。”
“位于河源的上头和远方的是什么?”
“水,”波托直截了当地回答。“只有水。水通到世界的尽头。”“在瀑布那边你什么也没看到吗?”
“除了水什么都没有。”
“你没有看到一座释放出的烟云直入天空的火山吗?”“没有,”波托回答,“只有水。”
“你能带我们去那个瀑布吗?”泰塔问道。
当纳康托把问题翻译给他时,波托看起来很震惊:“我永远也不能回去了。那周围的人是我的敌人啊,他们见到我就会杀死我,吃了我。我不能沿着尼罗河行进,因为,正如你所见,河流已经遭殃,正在消亡。”
“如果你和我们一起去,我会送你一个礼物:满满一袋子的玻璃球,”泰塔对他承诺道。“你将是你的部落里最富有的人。”
波托没有犹豫。他的脸色如死灰一般,吓得全身颤抖。“不!永不!一百袋玻璃球我也不干。如果他们吃了我,我的灵魂将永远通不过火焰。它会成为一条鬣狗,总是在深夜里漫游,吃腐烂的死尸和内脏。”他好像要跳起来跑掉,可是泰塔轻轻地一碰便制止了他,泰塔对其施加他的影响使他安静下来。在再次对他讲话之前,泰塔让他喝了两大口啤酒。
“会不会有另一个给我们带路的人呢?”
波托使劲地摇头:“他们全都害怕,甚至比我还怕得厉害。”
他们默不作声地坐了一会儿,接着波托坐立不安,把他的脚挪来挪去的。泰塔耐心地等待着他做出这个有些困难的决定。终于他咳嗽了一声,一大口黄黏痰吐到了地上。“或许有那么一个人,”他试探性地说。“可是,不,他肯定是死了。当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位老人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他就比你老,尊敬的长者。”他不断地怀着敬意朝泰塔点着头。“他是亲身经历过我们部落显赫时期的唯一一人了。”
“他是谁?我要到哪里去找他?”泰塔问道。
“他的名字叫卡卢卢。我会带你们去找他的。”波托又开始用他的脚趾在地上画个不停。“如果你们沿着这条要消失的大河走,你最后会来到一个许多湖交汇的地方。那可是一大片水域。我们叫它塞姆利基·尼安祖湖。”他的脚画出了一个椭圆形的扁环。
“就是在那里,我们会找到尼罗河发源地的那处瀑布吗?”泰塔急切地问道。
“不。尼罗河穿过那片湖水,就像一枝矛的头穿过一条鱼的身体一样。”他滑动着他的脚趾,穿过他画的椭圆形。“我们的尼罗河是一个出水口,入水口是位于大湖的极南部。”
“我将如何去找到它呢?”
“如果没有某个像卡卢卢那样的人领着去的话,你找不到。他住在一片湿地中,那湿地位于湖上一个芦苇漂荡的小岛上。那里靠近尼罗河的出口处。”
“我要怎么找到他呢?”
“靠坚持不懈地寻找和你的好运气了。”波托耸耸他的肩膀。“或者也许他会找到你们。”接下来,差不多可以说是过了很久,他加了一句,“卡卢卢是一位萨满巫师,他拥有伟大的、神秘的力量,但是他没有腿。”
当他们离开村子时,泰塔送给波托两大捧玻璃球,老人感动得哭了。“你使我变得富有,使我的晚年幸福。现在我能买两位年轻的妻子来照顾我了。”
当他们沿着它的岸边南行时,尼罗河河水的流势更强了一些,可是他们能够辨识出,最高水位线还是比从前低了很多。
“它已经收缩了二十倍。”麦伦计算道,泰塔表示赞同,尽管他没有表示出来。麦伦不是一个渊博的学者,所以有些事情最好还是留给那些合格的人去处理。
当他们沿着尼罗河西岸行进的时候,士兵们和马匹随着时光的流逝愈来愈壮。在他们到达大湖的时候,他们全都从那些蝇子的毒性作用中康复过来。此时,他们面前的大湖正如波托向他们描述的那样——浩瀚无际、伸向天边。
“它肯定是个海,不仅仅是个湖。”麦伦说。泰塔令他从湖里取回一罐水。
“现在尝尝吧,我忠诚的麦伦。”他对他说道。麦伦小心翼翼地呷了一口,然后像漱口似的反复品尝着水的味道。接下来他把罐里剩下的水全都喝光了。
“盐海?”泰塔慈祥地笑着说。
“不,巫师,像蜜一样甜。我弄错了,你是正确的。”
这个湖是那么浩大,它似乎产生了自己所特有的气候类型。拂晓,空气里充满着那种静谧、凉爽的感觉。从大湖的水面上升起的雾气高高地升入空中。“看起来像什么呢?”士兵们热烈地讨论着这个问题。
“是火山使水热起来的。”一个士兵说道。
“不,”另一个士兵反驳道。“水像浓雾一样升起。它会在其他的地方再一次落下来,那就是雨。”
“不,那就是生活在水里的海妖怒火中烧的呼吸。”麦伦下了权威的论断。
最后,为了寻求正确的结论,他们都看着泰塔。
“那是蜘蛛。”泰塔说道,他的话将他们投入到更激烈的争论之中。“蜘蛛不会飞。他指的是飞虫——蜻蜓。”
“他把我们的智商当儿戏了,”麦伦说道,“我很了解他,他爱开些小玩笑。”
两天后风向改变了,一片上升的云彩飘浮到营房上空。接着它开始下降,到达了地面。芬妮跳到了高空,从云雾里抓到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