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康托笑了。“您已经找到了一个狮子崽作为您的新宠物,老人家。我们会学着敬畏她。”
当他们一离开,芬妮就安静了下来。
“过来。”泰塔邀请她。她猜出了他的意思,马上站了起来。当他走开时,她跑着追上他,又拉着他的手。那姿势是那么自然,泰塔被深深地感动了。她开始自然地没完没了地说着,他也回答着,虽然他一个词也不懂。他走到他的鞍囊前,找出他包着外科器械的皮卷。他停了一下,对麦伦说:“派农托回去,把其余的士兵和马匹从沼泽地那边接过来,带到我这里来。把纳康托留在我们这里,因为他是我们的眼睛和舌头。”
然后,芬妮仍然在陪伴着泰塔走到了沼泽的边缘,在芦苇丛中发现了一处开阔地。他在齐膝深的水里趟过去,接着坐在温水之中。芬妮从岸上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当他把一捧一捧的水朝自己的头上泼洒时,她第一次大笑起来。
“过来。”他叫道,她毫不犹豫地跳入河里。他让她坐在他的两膝之间,她背对着他,然后往她的头上泼水。那污秽的面具开始溶解了,流到了她的脖子上,又流到了肩膀上。逐渐地,一块块白宫的皮肤开始透出来,上面还带着虱子咬的斑点儿。他想要洗去她头发里的污物,可凝固了的胶状物他怎么努力都弄不掉。当他拉着她的头皮的时候,芬妮扭动着,抗争着。“好吧。我们以后再处理它。”他让她站起来,然后开始用河底的沙子一把一把地擦洗她的身体。当他使她发痒时,她咯咯地笑起来,并佯装想逃跑,当他把她拉回来的时候,她还是在咯咯地笑着。她正在享受着被他注意的乐趣。终于,当他已经将她身体表面的土层清洗掉时,他从外科手术用的皮卷中取了一把青铜剃刀,开始清理她的头皮。他开始慎之又慎地刮去她头上缠结的头发。
她对此默默地承受了,甚至当剃刀的刀片划破她的头并且流血的时候,她也泰然处之。他得一个劲儿地磨着刀刃,因为她那缠结的头发剃了仅仅几下之后就使剃刀变钝了。剃后的头发一绺绺地掉下来,她的白皙的头皮渐渐地显露出来。当他终于剃完后,他把剃刀放在旁边,端详着她。“你有那么大的耳朵!”他惊呼道。从对称角度看,她剃光了的头与她的细脖子相比,显得太大了。对比之下,她的眼睛更大些,她的耳朵就如同幼象的耳朵一样,在她头的两侧特别显眼。“从任何角度,以任何眼光,在任何部位来看,不得不说你不过是一个丑陋的小家伙。”她意识到他语调里的爱,露出她的黑牙齿,以小孩子容易轻信的心理朝他笑着。泰塔感到眼泪刺痛了他的眼睑,没想到自己会这样。“你上次流泪是什么时候啊,你这老糊涂!”他扭转头避开她,取出一个装着特别药膏的小瓶,那是一种油和草药的混合物,是他治疗所有的小伤口、青肿、溃疡和其他病痛的灵丹妙药。他在她的头皮上揉擦着药膏,她把头靠在他的身上,像一只受宠的小猫一样闭上了眼睛。他一直和她轻声地说着话,她时不时地睁开眼睛,抬头望着他的脸,然后又闭上。当他涂完药膏后,两个人从水里上来,坐在了一起。在太阳和热风的吹拂下,他们的身体很快干了,泰塔挑选了一对镊子,彻底地检查着她的身体。药膏已经杀死了大多数的虱子和寄生虫,但是他发现还有许多虱子仍然叮在她的皮肤上。因为它们已经没有生活的空间了,他就可以很方便地把它们从她的身上拔掉。令芬妮大为惊喜的是,当它们在血点爆裂时,会发出一种令人满意的啪啪声。当他除掉最后一个的时候,她从他手里拿过了镊子,攻击那些从她的身上跳到他的身上的那些害虫。与他相比,她的眼睛更敏锐,她的手指更灵巧,她弄乱了他的银须,并在他的腋窝处检查那些生物的迹象。接下来,她往更下面察看。她是一个未开化的人,当她用手指轻轻地滑过他被阉割的地方所留下的银色疤痕时,她表现得毫无顾虑。泰塔总是设法掩盖这耻辱的疤痕,除了当时还在世的洛斯特丽丝之外,不许任何其他的人看到。现在她又活了,他没有觉得尴尬。然而,尽管她的行为天真无邪,他还是移开了她的手。
“我想我们能够再次谈谈,我们已经很熟了。”泰塔表达了他考虑好的意见。
“泰塔!”他触摸着自己的胸膛。她认真地凝望着他。“泰塔。”他重复着同一姿势。
她已经懂了。“泰塔!”她用一个手指戳着他的胸膛,然后咯咯地笑。“泰塔!”
“芬妮!”他摸了一下她的鼻子尖儿。“芬妮!”
她认为那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她用力地摇摇头,拍了拍她自己那干巴巴皮包骨的胸脯。“霍娜·曼兹!”她说道。
“不!”泰塔争辩道。“芬妮!”
“芬妮?”她迟疑地重复道。“芬妮?”她的口音很纯,好像她生来就讲埃及语似的。她想了一下,然后微笑着同意了,“芬妮!”
“Bak-her!聪明的女孩儿,芬妮!”
“Bak-her,”她准确地重复着,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聪明的女孩儿,芬妮!”她的早熟再一次令他惊喜。
当他们回到营房时,麦伦和所有的兵士们都惊奇地注视着芬妮,虽然他们被警告不要这样做。
“可爱的伊西斯,她是我们之中的一员,”麦伦叫道。“她不是一个野蛮人,虽然她表现得像个野蛮人。她是一个埃及人。”他匆匆去找他的鞍囊,找出来一个备用的短袍,把它拿给了泰塔。
“它差不多是干净的,”他解释说,“它可以体面地遮盖她的身体。”
芬妮把这件袍子看得如同一条毒蛇一样。她习惯于裸体了,因此当泰塔把衣服举到她头上时,她设法避开了。泰塔一再坚持,最后才给她穿上了。可是那件袍子对她来说太大了,衣服的褶边几乎拖到了她的脚踝上,好在士兵们都聚拢来围着她,大声地表达他们的赞赏和认可。她感到快活了一些。
“十足的女人。”泰塔微笑着说。
“地道的女人。”麦伦赞同,走回到他的鞍囊。他又发现了一条漂亮的彩带,便拿给了她。麦伦,女人们的梦中情人,总会随身携带一些诸如此类的小东西。在旅途上,这些东西会使他轻而易举地吸引异性的注意。他把这条彩带打了个蝴蝶结系在了她的腰间,以防止袍子的边沿拖到地上。芬妮伸长了脖子打量着这个蝴蝶结。
“看看她的这身打扮。”他们微笑着议论,“可惜她是那么丑。”
“那会改变的。”泰塔保证,并且想到在她的前世,她曾经是多么漂亮啊。
第二天上午过去一半的时候,卢奥人的尸体开始腐烂和膨胀。即使在很远的地方,那臭味还是那么令人难以忍受。骑兵们被迫转移了营地。在他们拆掉营房之前,泰塔派农托返回到纸莎草丛里,将他们留在那里的士兵们和马匹带出来。之后他和麦伦去察看一下他们抓捕的卢奥妇女。在村子的中央,她们仍然在警卫的看管之下,成串地被绳子捆着,裸露着身体,凄惨而又狼狈地挤在一起。
“我们不能带着她们和我们一起走。”麦伦指出。“她们不再有什么可利用的了,她们甚至都不能满足士兵们想乐一乐的需要。我们不得不消灭她们。多叫些人来帮忙,不会用多长的时间。”他从剑鞘中解开他的剑。
“让她们走。”泰塔命令道。
麦伦惊呆了。“那是不明智的,巫师。我们不能确保她们不会从沼泽里叫来更多同伙去偷我们的马,他们还会骚扰我们。”“让她们走。”泰塔重复道。
当绳索从她们的手腕和脚踝被砍断后,妇女们没有试图逃跑。在她们抓起她们的婴儿,哭哭啼啼地逃进森林之前,纳康托不得不作了一次十分激烈的演说,充满着可怕的威胁,骑兵们晃动着他们的长矛,伴随着喊杀声冲向她们加以威吓。
他们给马匹载上货物,沿着沼泽地的边缘走了两里格多的路程,接着在阴凉的树丛中再次宿营。天一黑就活跃起来的昆虫无情地折磨着他们。
一天以后,农托带领着剩余的马匹和幸存者走出了沼泽地。沙巴克来向泰塔和麦伦报告。他没有带来好消息:自从他们开始分开后,又有五名骑兵已经殉职,所有其他的士兵们,包括沙巴克本人,都病弱得很厉害,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几乎无力上马。牲口的身体状况也不好。沼泽里的草和水生植物提供不了它们需要的营养,一些马匹已经因为死水塘的水而患有胃寄生虫病。它们的排泄物中有一些扭动着的白色蠕虫和马蝇幼虫的球状团块。
“我担心我们将失去更多的士兵和马匹——如果我们驻扎在这个充满瘟疫的地方。”泰塔忧虑地说。“这里的牧场腥臭腐烂,在这种情况下,马匹将恢复不了它们的健康。我们储存的高粱几乎用光了,都不够士兵们吃的,更不要提牲口了。我们必须找到清洁而有益于健康的环境来休养生息。”他叫纳康托到他这里来,问道:“这附近有较高的开阔地吗?”
在他回答之前,纳康托和他的堂弟讨论了一番。“向东去有一座山脉,要走好多天的路。那里的草是鲜嫩的,傍晚从山上吹来凉风。在夏季,我们习惯于在那里放牧我们的牛群。”他说道。
“带我们走这条路。”泰塔说道。
第二天早上他们离开得很早。当泰塔被扶上“云烟”后,他伸出手,拉着芬妮的胳膊,挥手转身把她置于马背上。从她的表情上看,他能够判断出这样的经历使她十分害怕,但是她的双臂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她的脸也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像壁虱一样附着在他身上。泰塔抚慰地和她聊着,在他们骑行还不到一里格的时候,她开始放松了她那死死抓住他的双手,在高高的马背上瞧着她周围的环境。又走了一里格后,她充满兴致地、快活地、叽叽喳喳地讲着什么。如果他没有马上反应,她就用她的小拳头砸他的背,叫他的名字:“泰塔!泰塔!”然后指着引起她注意的东西问:“什么?”
“树,”他回答,或者“马群”,要不就是什么“鸟,大鸟。”
“大鸟,”她重复着。她的反应敏捷,并且她的耳朵可谓表里如一。她只需要重复一两次,就可以完美地再现她听过的声音和语调的抑扬顿挫,而且一旦她掌握了,她就会永远记住。到了第三天,她已经能把词连成简单的句子了:“大鸟飞。大鸟飞得快。”
“是的,是的。你真太聪明了,芬妮,”他告诉她。“你好像开始回想起你曾经很熟悉却已忘记的事物了。它们会很快回到你的记忆里,是吗?”
她出神地听着。然后她挑出了她已经学过的那些词,以夸张的声调重复着它们:“是的,是的。聪明的芬妮。快,来得快。”然后她回头看了一眼小马驹,“旋风”,它跟随着它的母亲:“小马来得快!”
那匹小马驹令她着迷。她发现“旋风”这个名字难以发音,就叫他小马。当他们一下了马去搭建营房,她就喊起来,“来,小马。”那马驹对她也很有好感。他来到她面前,让她用一只手臂搂着他的脖子,缠着他,好像他们是在子宫里连着的双胞胎似的。她看着士兵们把高粱喂给其他马匹,就偷了一些,想要用来喂他,当被他拒绝时,她感到生气。“坏马,”她训斥道,“小坏马。”
她很快地知道了所有士兵们的名字,和给她彩带的麦伦成了朋友,麦伦深受她的宠爱。其他的士兵们都为引起她的注意而竞争。他们从自己微薄的配给量中为她节省一点儿食物,教她进行曲的歌词。当她重复一些有色情意味的合唱曲时,泰塔就会制止她。他们为她找小礼物:艳丽的羽毛、豪猪的棘刺,以及在旅途中的沙滩中挑选出来的美丽的石头。
可是队伍前进得有些缓慢,兵士们和马匹都无法全天行进。他们开始得迟,停下来得早,中途频繁地停顿。又有三名骑兵死于沼泽病,其他的士兵们几乎没有为死者挖墓的力气了。在行军的马匹当中,“云烟”和她的马驹是最好的了。那匹牝马后腿上被长矛刺穿的伤口已经完全地愈合了,尽管行军艰苦,她还是很健康,她的奶水还一直能喂养着“旋风”。
当地平线上由于尘土和热雾而模糊不清的时候,他们就宿营一下午。但是在拂晓,凉爽的夜晚又恢复了大地上空气的清澈,他们能看清前方远处山峦那青色的轮廓。当他们朝着远方的山骑马行进时,群山便越来越高了,山上的一切也更为诱人了。在他们离开沼泽地后的第八天,他们到达了那巨大山峦的脚下,山的斜坡上有些不太茂密的树木,沟壑像大山上的划痕似的。溪水在滚滚流动,瀑布在山间跳跃。沿着小溪走下去,他们吃力地向上攀登着,终于成功地来到了那广袤的高原上。
高原上,空气更清新,更凉爽,每个人都充满了轻松和欢乐,他们朝四面八方观看着。他们看到长在草原上的纤细的树丛,成群的大羚羊和大量的斑马在牧场上吃草。没有人存在的迹象。这是一片令人陶醉的、极为诱人的荒野。
泰塔选择了一个宿营地,他周密地考虑到每一个方面:盛行风和阳光的朝向,附近的流水,还有马匹的牧场。他们砍伐树木作为屋子的支柱,割芦苇用于苫盖屋顶,建起了一些舒服的茅草屋。他们围绕着居住点立起了一个防御栅,一个用削尖了的粗木杆建成的栅栏,把人畜的生活区分开,又分出各自独立的马厩和骡子圈。每天晚上,他们把牲畜从牧场上赶回来,夜里就把它们关进栏里,保证了它们不会受到猎食的狮子的劫掠和野蛮人的抢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