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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宝黛共读《西厢记》

元春省亲回宫去后,便命探春将那天大家所写的诗词,依次抄录整理好,自己亲自审查编辑,下令雕刻到大观园的石碑上,以此流传千古。贾政马上挑选能工巧匠,在大观园石碑刻字,贾珍带领贾蓉、贾萍等人负责监工。

元春在宫中编辑完大观园诗词之后,忽然想起那大观园中的美景,自己临幸过之后,贾政一定会封上,不叫人进去骚扰,那样岂不是太冷清了。况且家中的几个姐妹能诗会画,何不让她们进去居住。又想到宝玉从小在姐妹丛中长大,要是不让他进去,只怕他不高兴。想后便命太监到荣国府下一道旨意,命宝钗等进园中居住,宝玉也随姐妹们进去读书。

贾政、王夫人接了这谕,便来回明贾母,派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别人听了这事儿没什么反应,只有宝玉高兴得不得了。见林黛玉正在那里,宝玉便问她:“你想住在哪啊?”林黛玉正琢磨这事,见宝玉问她,便笑道:“我觉着潇湘馆很好,十分喜爱那几竿竹子,比别处幽静。”宝玉听了拍手笑道:“和我想的一样,我也要叫你住这里呢。我就住怡红院,咱们两个离得又近,又都清幽。”两人正商量,贾政派人来回贾母说:“二月二十二是个好日子,哥儿姐儿们正好搬进去。这几天派人进去收拾收拾。”

于是薛宝钗住了蘅芜苑,林黛玉住了潇湘馆,迎春住了缀锦楼,探春住了秋爽斋,惜春住了蓼风轩,李纨住了稻香村,宝玉住了怡红院。每处添两个老嬷嬷,四个丫头,各自的奶娘亲随丫鬟不算在内,另外还有专管打扫卫生的。到二十二日,大家一起搬了进去,园内顿时热闹起来。

宝玉自从进入大观园以来,心满意足,也没有别的乱想法了,每天就和姐妹、丫鬟们在一起读书、写字、弹琴下棋、作画吟诗,要不就描画刺绣、做游戏,倒也十分快乐。

谁想时间长了,他心里就不舒服了,干什么都觉得没有趣味。茗烟想哄他高兴,左思右想,终于想起一件好玩的事情。他到书店里,买来许多传奇小说,比如写赵飞燕、武则天、杨贵妃等的小说,交给宝玉看。宝玉一见,就像得到了宝贝,爱不释手。茗烟又嘱咐他:“别带进园子里,让别人知道了,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宝玉哪里舍得不拿进园去,犹豫再三,就挑了几本好的带进去,放在床顶上,无人时自己偷着看。

三月中旬的一天,吃完早饭,宝玉带上了一套《会真记》,走到沁芳闸桥边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打开书,聚精会神地读起来。他正看到“落红成阵”,巧的是,一阵风吹过,桃花吹下来一大半,落得满身、满书、满地都是。他怕让脚踩脏了,就兜着衣服上的花瓣,来到水边,抖了进去。那些花瓣浮在水面,漂漂荡荡,最后流出沁芳闸去了。

回来见地下还有许多花瓣,宝玉正想怎么办时,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宝玉一回头看是林黛玉来了,肩上扛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宝玉笑道:“好,好,来把这个花扫起来,放在那水里。我刚才放了一些在那里呢。”林黛玉道:“放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但一流出去,就和脏的臭的混到了一起,还是把花糟蹋了。畸角那我有一个花冢,现在把它扫了,装在这绢袋里,拿土埋上,日子久了也就随土化了,那样不更干净?”

宝玉听了高兴地笑道:“等我看完书,帮你来收拾。”黛玉道:“什么书?”宝玉慌忙藏起来,说道:“不过是《中庸》、《大学》。”黛玉笑道:“你又在我跟前装神弄鬼。趁早儿给我看,好处多着呢。”宝玉道:“好妹妹,要说你,我是不怕的。但你看了,千万别告诉别人去。这真是好书!你要是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一边说,一边递了过去。

林黛玉把花具都放下,接过书来看,越看越爱看,不到一顿饭工夫,就全看完了,只觉得诗词优美,内容感人。看完了书,心里还在默默地记诵。宝玉笑道:“妹妹,你说这书好不好?”林黛玉笑道:“真是很有趣。”宝玉笑道:“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林黛玉听了,脸一下就红了,竖起了眉毛,瞪起了眼睛,满脸带着怒气对宝玉道:“你又胡说!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妈去。”说到“欺负”两个字时,眼圈都红了,转身就走。

宝玉着急了,向前拦住说道:“好妹妹,你就饶我这一次吧,是我说错了。我要是有心欺负你,明儿我掉在池子里,让癞头鼋吞了,变个大王八,等你赶明儿做了‘一品夫人’病老归西的时候,我去你坟上替你驮一辈子的碑去。”说得林黛玉“嗤”的一声笑了,揉着眼睛,一面笑道:“看你吓的这样。‘呸,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镴枪头。’”宝玉听了,笑道:“你也说这书上的话了,我也告诉别人去。”林黛玉笑道:“你会过目成诵,难道我就不能一目十行么?”宝玉一面收书,一面笑道:“咱们快把花埋了吧,别提那个了。”

二人收拾落花,刚掩埋完,只见袭人走来,说道:“到处找你也没找到,原来在这呢。那边大老爷生病了,姑娘们都过去请安,老太太叫打发你去呢。快回去换衣裳去吧。”宝玉听了,忙拿了书,告别了黛玉,同袭人回房换衣服来了。

林黛玉见宝玉去了,又听见众姐妹也不在房,自己闷闷的。正想回房,刚走到梨香院墙角上,就听墙内笛韵悠扬,歌声婉转。林黛玉知道是那十二个女孩子演习戏文呢。往前走着,忽然就听到了两句戏文,唱的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林黛玉听了,十分感慨缠绵,便停下脚步侧耳细听。

只听又唱道: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听了这两句,点头自叹,心里想道:“原来戏上也有好文章。可惜世上的人只知看戏,却未必能领会这其中的趣味。”又听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听了这两句,黛玉如痴如醉,便在一块山石上坐下,仔细体会“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的滋味。又想起古人诗中有“水流花谢两无情“、“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的句子,还有刚才所见《西厢记》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的句子。她将这些聚在一处,正胡思乱想时,有人在她背上打了一下,原来是香菱。

林黛玉被吓了一哆嗦,说道:“你这个傻丫头,吓了我一跳。你这是从哪来啊?”香菱嘻嘻地笑道:“我是来找我们姑娘的,但是没找着。你们紫鹃也找你呢,说琏二奶奶送了什么茶叶来给你的。走吧,回家去坐着。”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黛玉的手回潇湘馆来了。

[谕]

旧时指上对下的文告、指示。

[赵飞燕]

西汉汉成帝的皇后和汉哀帝时的皇太后。在中国历史上,她以美貌著称,她舞技绝妙,受成帝专宠近十年,贵倾后宫。

[《会真记》]

又名《莺莺传》,是唐代诗人、小说家元稹写的小说。人们熟悉的《西厢记》就是根据这个故事改编而成的。

[《中庸》]

儒家基本经典之一,据说是孔子的孙子子思所作,是中国古代讨论教育理论的重要论著。

[《大学》]

儒家基本经典之一,原为《礼记》中的一篇。全面总结了先秦儒家关于道德、修养及其与治国平天下的关系。

[癞头鼋]

鳖类中最大的种类,又称绿团龟。

[银样镴枪头]

比喻表面看起来还不错,实际上不中用,好像颜色如银子的锡镴枪头一样。

[断井颓垣]

井:井栏;垣:短墙。断了的井栏,倒塌的短墙。形容庭院破败的景象。

人物谱:

贾宝玉

贾宝玉,别号怡红公子、绛洞花主、富贵闲人。出生时口含一块玉,是贾府的宝贝。作为荣国府嫡派子孙,他出身不凡,又聪明灵秀,是贾氏家族寄予重望的继承人。

贾宝玉是一个又奇又俗的人物。他性格的核心是平等待人,尊重个性,主张各人按照自己的意志自由生活。在他心里,人只有真假、善恶、美丑的划分。他性格的主要特征是叛逆,他的行为“偏僻而乖张”,曾说“女儿都是水做的骨肉”,从小在女儿堆里长大,喜欢亲近女孩儿,与林黛玉的爱情是世间少有的纯纯之爱。但是大观园被抄检后女儿散尽,美好也就随之毁灭。而他和黛玉的爱情,也惨遭扼杀。黛玉在他和宝钗结婚的时候抱恨而亡,使他失去了灵魂上的依靠,从此对家族和人生彻底绝望,最后在考中举人后出家,撒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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