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小暑。
但江南却仍以她的淡烟芳草、姹紫嫣红,展示着她无边的妩媚和醉人的风韵。
江南,且把春留住。
乌衣巷似乎永远不知季节变换,永远春意盎然,永远激情燃烧,充满期待与荣光。
乌衣巷有永远的故事吗?
柳儿今天似乎特别开心。她的身边已然多了一个伴儿,杏儿。
从今儿开始,杏儿已不再走街串户吆喝着卖花了,她与柳儿一起,成了乌衣巷花市最抢眼、最牛气的“花商”。
杏儿向四周望了望,小声道:姐姐,你说,她们今天会来吗?看得出,杏儿很新奇,也很激动。
柳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爱来不来,管她呢!要不是你白衣大哥再三叮嘱,她出再多的银子,我也不卖给她,更别说还要送她了。
为什么?她们得罪你了吗?
她们倒没得罪我,但有一个人,却让姐姐义愤填膺!
谁啊?
柳儿俯身耳语道:公主。
什么,公……杏儿后面的话被柳儿捂在了嘴里。
为什么?杏儿还在追问。因为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公主与柳儿姐姐会有什么瓜葛,有什么恩怨。一个是皇宫里的公主,一个是卖花的,两人从未见过;何况人家每次来买花,都是整整一篮,又不讲价,出手就是一锭银子。
柳儿摸了摸杏儿的头:你小孩子家不会明白的。反正,她不是个好人。
杏儿正要说话,忽见花市入口处,人群在纷纷退让,然后就看见两个宫女径直向这边走来。哦,宫女身后还跟着一个手拿“毛刷”的(后来才知道叫公公,手里那是拂尘),毛刷后面还有四个腰上挂着刀的。
来到眼前,小霞指了指柳儿:就是她。
公公咳嗽了一声,从袖筒里抽出一卷黄布展开,一字一顿地:卖花女……突然转向宫女:她叫什么名字?
小夕:不知道,就叫卖花女吧。
卖花女听旨……见这卖花女竟然一副无动于衷、事不关己的样子,公公开始是发愣,这会儿是发威了:大胆,尔等还不跪下!
岂料公公这一声断喝,也不知是条件反射,还是没搞懂对象,一时间,整个花市齐刷刷跪了一片。
快啊,快跪下呀!
你真是胆大包天,连王公大臣都要下跪,何况你!
周围的人尽管又急又怕,却又不敢大声招呼,只好辅以挤眉弄眼或龇牙咧嘴。尽管他们不知道这“旨”是什么,但他们搞得懂,凡是听旨、接旨,你就得跪下,这是祖先一辈辈传下来的规矩,天大的规矩。就算马上要杀你的头,你也得先把头来叩了,谢了恩再说呀。
在一大片黑压压的头中,柳儿与杏儿相依四顾,还真有点鹤立鸡群的意思。
杏儿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两条小腿儿只管哆嗦。之所以没有跪下,是因为柳儿姐姐没有跪下,便硬撑着而已。
柳儿倒很平静。也不知是无知还是无畏,她居然质问拿“毛刷”的道:我卖花卖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停止”,又为什么要跪下?
原来,她将“听旨”听成“停止”了。
柳儿这副看去很无辜的憨样,竟让两个宫女一时找不准感觉——她们本来想发笑,但这种公然藐视皇恩、拒听圣旨的狂人实在令人震惊,照理当斩!所以,她们照理应该发怒,但如果她真的是听错了,又确实不懂规矩礼仪,那又怎么办?何况,她风雨无阻,始终如一,默默奉献了这么多这么好的茉莉花,再说,今天本来就是为花而来,也是为她而来。如果一时冲动,把吉事办成了凶事,坏了公主的心情,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公公可不管这些,青着脸道:拿下!
且慢!小夕将手一伸,跨前一步。
尽管小夕只是个宫女,但在说了“且慢”以后,公公居然退了半步。
小夕盯着柳儿:不管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但你冒犯圣旨,就是死罪!不过,念在茉莉花的分上,今天就饶了你。告诉你,“听旨”不是“停止”,听旨就是接听当今皇上的命令,听旨的人必须下跪,然后领旨谢恩……说到这里,似乎才发现周围还跪了一大片,于是挥了挥手说:你们都起来吧,没你们的事了。
早说啊,可怜几个年纪大的人已经跪得两腿发麻,两眼昏花,半天站不起来了。
柳儿终于点着头,恍然大悟地:哦,原来“听旨”就是听皇上的指示。
小霞:哼,既然明白了,你还敢站着!
殊不知,柳儿又迷糊了:可是皇上,他……又不认识我,再说,我除了养花、卖花,什么都不会,他指示我干什么?
小霞早已气得五颜六色七窍生烟:好你个刁女,装疯卖傻、不识抬举!——来啊!
这下公公的腰杆粗了,手一招:架走!
几个佩刀卫兵立即扑了上来。
退……退下!小夕急了。然后转向小霞:说你没脑子,你还真是当之无愧啊!
小霞指着柳儿,咬牙切齿地:你看,她……她简直是……气死我了!
其实,小夕也很气,气得不行了,但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只能一次次吞了下去。
小夕居然微笑着问柳儿:那……朵花,你带来了吗?
柳儿从一开始就对小夕比较有好感,急忙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了小夕。
小夕对愣在一边的公公点点头:请公公继续宣旨吧。
此刻,公公已被折腾得霸气全无,懒洋洋地展开黄布。卖花女听旨……见这卖花女还是没有跪,公公索性睁只眼闭只眼:天地煌煌至今,世间万物无奇不有,四季轮回,阴阳更替。既闻布谷催春,亦有寒鸦鼓噪。虽大地枯荣,然绿肥红瘦,此乃花木之功也。然谁为百花之首,历朝不一。今吾朝明君主政,推陈出新,顺乎天意民情,特钦定茉莉花掠美天下……
算了算了。会忍的小夕也忍不下去了:那些绕来绕去的开场白,公公你就少说一点,你就直接说皇上的意思吧。打起精神来!
公公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将腰杆挺了挺:奉天承运,皇帝召曰:赐“好一朵茉莉花”——卖花女接旨!
这回柳儿听懂了,兴高采烈地双手接住,然后鞠了一躬:感谢……皇上。
公公哼了一声,一甩“毛刷”:走!扬长而去。
小夕、小霞却没有走。
柳儿一高兴,慷慨地说:今天这篮花不收钱,送给你们吧。
小霞却不买账,眼一瞪:谁稀罕?咱有的是银子!说罢摸出一锭银子塞给柳儿,将茉莉花倾在自己的篮子里。
其实,刚才这一幕,生气的岂止是公公和宫女,整个乌衣巷都气乌了脸了。
因为,据他们所知,历朝以来,还没有接圣旨不下跪的,何况,你还是个不知来历的民间女子!更何况,这还是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呀!更更何况,你不跪也就罢了,竟害得我们帮你跪了这么久!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那些卖花的和买花的,从地上爬将起来,略略抖了抖膝上的灰尘,立即恢复了雄壮和尊严,一些人喷着唾沫对柳儿指指戳戳,当然更多的人是充分运用了眼睛——如果目光可以化作火星的话,柳儿身上早已是千疮百孔了。
小夕冷眼看了看周围,举着手里的茉莉花,大声说:你们也不要不服气,谁要是能种出这样的花来,让公主高兴,他同样享有特权,怎么样?不过,现在还有一个机会给你们。从即日起,公主面向天下广泛征集颂扬茉莉花的词曲,要求歌词通俗流畅,旋律优美动听,易于传唱。被选中者,赏黄金万两、云锦八匹!
这“云锦”,可是当时京城乃至天下最稀有、最珍贵的织锦,其价值绝不低于黄金白银。
所以,话音刚落,所有的人立即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没有合拢去。
柳儿也很兴奋,但她关心的却不是万两与八匹。她几乎有些讨好地盯着小夕:请问,这样一来,公主是不是……就不搞猜谜招亲了?
小霞恶狠狠地抢道:闭上你的嘴!是你说了算,还是公主说了算?
柳儿既不闭嘴也不生气:那就是说,还要搞?
小夕却来了兴趣,几乎也有些讨好地问:你关心这个干什么,是不是他……
柳儿:没什么,随便问问,随便问问,嘿嘿。
我们走吧。柳儿赶紧拉起杏儿出了花市。
小霞余怒未消:哼,公主还说,没准她一高兴就会说出白衣人的下落,怎么样?
小夕:哼,总有一天,她会尝到咱们的厉害!
杏儿:姐姐,你胆子真大。
其实,有些规矩,姐姐真的不太懂。不过,姐姐就是想让她们抓进宫去,可她们就是不抓。
为什么?
哼,我早就想去见一见那个狠毒的公主。
为什么?
你别问这么多“为什么”好不好?反正,我总有一天会找她算账!
杏儿央求道:姐姐你别去,千万别去啊,你算不过她的。
这有什么,大不了就是死……好了,你个小东西,昨天一夜未归,肯定把你父母急死了,姐姐送你回去吧。
杏儿小声地:我没有父亲了。
为什么?
你也问“为什么”,没有了就是死了呗。
对不起啊。那……你母亲还好吧?
我母亲……她眼睛瞎了。
为……柳儿突然住了口。
我母亲的眼睛是哭瞎的。母亲说,我还有个姐姐,十多年前,那时候她三岁半,很乖很乖的,但有一天突然不见了,后来听说是被人贩子拐走了。
拐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知道。
后来呢?
后来我母亲就天天喊,天天哭,眼睛慢慢就不行了。生下我没多久,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去年春天,我父亲也死了。
杏儿说得倒还平静,但柳儿却受不了了,弯下腰一把搂住杏儿,眼泪滴在了杏儿脸上:苦命的孩子,别哭,别哭。
杏儿仰起脸:我没哭,是你哭了。
柳儿笑了笑:对,你没哭,姐姐也……不哭。
杏儿说:好。其实,我母亲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什么都会做。
柳儿:好,好。其实你比姐姐幸福,你至少还知道自己的身世,还有母亲,可姐姐什么也不知道。
杏儿奇怪了:不会吧?那……
我只知道,我也是很小的时候,被人贩子拐去卖的,是你白衣大哥救了我,然后将我带进……他们家,直到现在。
杏儿点点头,很老成地:你们也是……有缘分吧?
柳儿摇了摇头,像是自言自语:谁知道呢?我们走吧。
她不愿和杏儿探讨这些问题。她这么小,她不会懂的。
走了一段路,柳儿突然想起:哦,昨天晚上,姐姐居然见到母亲了。
杏儿雀跃起来:真的?你怎么不早说,在哪里?
柳儿凄然一笑:在梦里。很奇怪,这还是我第一次梦见母亲。
那她长什么样?她说什么了吗?
柳儿摇头:长什么样记不清楚了,她好像……在呼唤我的名字?
在喊“柳儿柳儿”是吗?
好像不是这个名字,也许是……乳名吧。
那你乳名是什么?
不知道。
杏儿紧紧抓住柳儿的手,眼里噙着泪水:姐姐你好可怜噢,什么都不知道。回家以后,我叫母亲给你煮好吃的,我们家还存了一块松子熏肉,只是……很小一块。
京城自然不乏繁华的大街与辉煌的建筑,但更多的也许还是那些市井里巷与平常小院。
尤其是高大石墙夹缝中的弄堂,像树的根须、像血管一样,曲曲弯弯而又井然有序。它们是京城最普遍又最具特色的景观。
弄堂里进进出出的自然都是些小人物。他们活得卑微而烦琐、忙碌而又充实。
卑微的人群一般都从事着卑微的职业,并怀着自己卑微的希望。
比如,今天的小买卖更顺一点,能多赚回几文银子;或者掌柜的一高兴赏了俩小钱;或者仅仅是希望自己的亲人早上出门能不受欺负、不惹事端地平安回家……
在一条弄堂口斑驳的石库门前,一个中年女人两眼定定地望着一个方向。
杏儿冲女人欢快地叫开了:妈,我回来了。
杏儿妈脸上动了动,突然厉声道:进屋去!
杏儿吐了吐舌头,牵着柳儿快步进了屋。
柳儿小声道:你妈肯定生气了。
杏儿:别怕,我妈从来不打我的。
杏儿妈跟进来,动作敏捷地关上门,转身“盯”着杏儿:你身边,还有谁?
杏儿高兴地:是柳儿姐姐……
柳儿上前拉着杏儿妈的手:大妈,我叫柳儿,杏儿昨晚在……我们家,她很安全。
杏儿妈:哎哟,原来就是你呀!杏儿早就给我说了,你们,都是好人呀!
柳儿:大妈,我和杏儿也算有缘吧。我们都很喜欢她。
杏儿妈急忙招呼柳儿坐下。然后对杏儿说:杏儿呀,你知道,妈昨天晚上,是怎么过的吗?妈是一夜没睡呀!你知道,妈已经没有眼泪啦,妈在想啊,莫非这苍天真的没长眼,连我唯一的女儿又要……唉!
杏儿这时仿佛才有些怕了:妈您别生气了好不好,杏儿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杏儿妈:杏儿呀,妈不能再失去你了。妈今天早上……迷迷糊糊地还做了一个梦……
梦见谁了?
梦见你姐姐了。
您已经梦见过好多次了,她还活着,对吗?
这次好像,不一样呀。
为什么?她……死了吗?
胡说!她也在苦苦地找我们哪。
杏儿妈似又回到了梦中:……像是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你姐姐那身打扮好奇怪……
姐姐穿得好吗?
穿得好,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衣服,脖子上还挂着珠子。
杏儿兴奋起来:那姐姐……莫不是公主吧?
杏儿妈摇摇头:怎么会呢,她对我说她过得不快乐,她身上还有伤,很痛的伤……
为什么?有人打她吗?
好像不是……她说她想我们,想回家。
她知道有个杏儿吗?您带她回来了吗?
杏儿妈苦笑:傻孩子,我能不带吗?我正要带她走,突然一阵大风吹来,她就不见了。那风啊,还是黄颜色的,我就追着风喊啊喊啊……就把自己喊醒了。
杏儿突然指着柳儿:柳儿姐姐昨天晚上也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妈妈了。
杏儿妈:是吗,姑娘多大了?你妈还……好吧?
柳儿:我……不知道。
杏儿妈忍不住笑了:这孩子,你不是开玩笑吧?
杏儿急忙插话:她真的不知道,她很小的时候,也是被人贩子拐走的,后来……后来被人救了。
杏儿妈:哦,这就难怪了。那你……还记得你原来的家吗?
柳儿摇摇头:不记得了。
杏儿妈:救你的人也不知道吗?
柳儿:可能……不知道吧,他只说,我的家是在一个遥远的地方,那里很美。哦,想起来了,他说,我真正的家,也许就在这江南的某一个地方?
杏儿:真的,什么地方?
柳儿:不知道。
杏儿妈叹了口气:孩子,你现在……过得好吗?
柳儿看了杏儿一眼,有些迟疑:还……还好吧。
杏儿突然心血来潮地拍了一下手:嗨,我姐姐是很小就被拐卖的,你也是很小就被拐卖的,我们这里就是江南,你不会,就是我的姐姐吧?
杏儿说完,三个人都一下怔住了。
杏儿妈身子颤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来捧住柳儿的脸,不断地摩挲:杏儿,她……她长得像你吗?不,你长得像她吗?
杏儿歪着头认真看了看柳儿:她……长得很漂亮。可是,我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呀妈,我们家那面铜镜也不能用了。
杏儿妈再次叹了口气:可惜呀,你姐姐一生下来,全身就光光净净的,连一个瘢都没有。就算见了面,也没办法辨认呀。
这时,柳儿一把抓住杏儿妈的双手,眼泪像珠子似的往下掉:大妈,不,妈,我就是您的女儿!您就当我是您的亲女儿吧。何况,我和杏儿长得还真像。您梦中……
杏儿:对了,姐姐,你住过宫殿吗?你脖子上挂过珠子吗?你有没有,很痛的伤?
面对这一连串的提问,柳儿想了想才说:我脖子上挂过珠子,也有……很痛的伤。
杏儿:真的?你的伤在哪里啊?
柳儿:在心里。
杏儿妈像是自言自语:天啦,这一切,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杏儿突然跳起来指着妈:妈,您流眼泪了,您有眼泪啦!……
猜谜还没有开始,皇宫外就已经人山人海。
那华丽的波斯地毯,早已踩得不辨颜色。
因为这次猜谜的方式有了一些改变——不,应该说是很大的改变。
图兰朵破例邀请了一些特殊人物入宫旁听,其理由是,要与波斯王子的声势基本呼应,基本对等,以示礼仪。
当图兰朵一时高兴,决定特邀徐公子入宫旁听以后,仍感不过瘾,于是,包括京城书法大家吕不卿等名流儒士,还有江南几所著名书院的主持,以及那些蓄势待发的异邦人,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的“谜语学堂”的代表人物,都荣幸地接到了盖有“谜”字的帖子。
更重要的是,紫禁城的城墙上又贴出了一张醒目的公告。大意是:鉴于波斯王子入京以来,准备充分,投入巨大,勇气可嘉,公主激赏之余,欣然予以成全。唯“万条谜语”委实太多,耗时太长,徒劳听众尔。兹决定:原公主所出的三条谜语,其规则不变,但波斯王子如若失败,可当场向公主反出谜语三百条,公主将公开作答,倘有一条不破,即判王子获胜!
这一举动,再一次震撼了京城。
唉唉,都说那波斯人狂得了不得,但比起图兰朵公主来,那简直是小葱一根,小菜一碟,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了!
人群中自然有人惊叹,有人担心,有人摇头。
当然,也有人趁机操起了老本行——赌。而且,几家有名的赌坊居然将家当搬到了皇宫门口“现场办公”。生意十分火爆。
因为,今天参赌的人绝不仅仅是好赌的人,连那些平时从未进过赌场的人,也心里痒痒的,难以控制。因为,今天的赌注空前地大,若是运气好的话,一宝押下去,就发了!
何况,这丝毫不需要什么技术,他们无非是凭运气和判断,冲着两个名字堆放银子:波斯王子、图兰朵公主。
不过,连瞎子都看得出,这回押在波斯王子身上的赌注却要多出很多。
有旁观者当场表示赞同:要是我下注的话,也会押王子。
押公主的人毛了:哼!你既然那么聪明,那么肯定,到手的银子,为什么不来拿呀?
我……嘿嘿。
怎么样,没钱是吧?要看热闹,一边去啊!
铺着地毯的甬道上,所有接到帖子的人,一大早便排起了长队。
他们都将帖子恭敬地捧在手里,像朝臣捧着奏章。
尤其是在周围千万双充满艳羡、充满嫉妒的眼光照射下,一些人的肺叶子都煽了起来。在他们眼里矜持而得意的表情,让一些脾气本来就不太好的人,更是连打砸抢的念头都有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这一次猜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热闹得多,有观赏性得多,尤其是那“反出三百题”和“公开作答”,当真是空前绝后,太玩命了,太刺激了!
再说了,在他们眼里,手中的帖子难道仅仅是一张入场券吗?它绝对是一种至高的荣誉,是身份、地位和好运的象征。
徐公子排在了队尾。可见他来得最晚。
还有不同的是,徐公子持帖的方式——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双手捧着,而是随随便便地捏在手里,其神态也显得十分漠然。
也许,正是这种随便与漠然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一位华服少年悄悄靠过来:没认错的话,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徐公子吧?
徐公子侧了侧身:大名不敢当,徐某倒是不假。
少年赔着笑:徐公子太客气了,天下何人不识君呀。
徐公子皱了一下眉:请问,阁下有何指教?
少年似乎扭捏了一下:不敢,不……不敢,依在下观察,公子好像……对入宫旁听,不太感兴趣?
徐公子不由“噫”了一声,重新打量了少年一番,点头道:不错,本公子是不太感兴趣。
我说嘛。少年又扭捏了一下:那……敢问公子,可不可以,把帖子,让……让给我?
不可以。
为……为什么?
因为,这是发给我的。
我知道,但是……
但是,这是发给我的。徐公子还是这句话。
少年嗫嚅道:既然……又何必……
徐公子仿佛叹了口气:有很多事儿,你不愿意做,可偏偏经常在做。
少年不再搭话,从怀里飞快摸出一张银票,抖了抖:五百两,怎么样?
徐公子含笑不语。
少年咬咬牙,又摸出一张:一千两?
徐公子哼了一声。
少年正要再摸,却被一中年人一把掀了个趔趄。
中年人两手都硬,另一只手几乎在同时将厚厚一沓递了过来:我出三千两!
岂料徐公子索性扭过头去,连看也不看。
徐公子不看,并不等于别人不看。
站在徐公子前面的两位仁兄,眼睛都看绿了。
一听三千两,他们立马抛开矜持,争先恐后跨出队列,异口同声地说:给我!
“三千两”正在犹豫到底和谁成交,突听一声“闪开”,几个便装汉子神兵天降一般将他们围了起来。
啊,巡检司!在场有认得的不禁叫了出来。
一便装逼视着两个“给我”的人:报出你们的姓名、身份。
一个说:我……我名贾操,是……“谜语速成”的教……教习。
一个说:我……我叫魏一品,是……是“猜谜大观”的……
什么大观,“大拐”还差不多!旁边有人嬉笑着甩了一句。
便装哼了一声:怪不得,原来是这种角色。接着转向“三千两”:你是何人?
“三千两”早已将三千两收入怀中:我是……市民,嘿嘿,市民。
便装:尔等不识抬举,利欲熏心,竟敢倒买倒卖公主的帖子。你们三个,跟我们走一趟!
三人哪敢再有言语,低着头乖乖地跟着走了。
活该!有人开心地说:没想到,这些靠吹牛蒙人的骗子,居然能得到公主的帖子,还能耀武扬威地进入皇宫!
有人说:这有什么,不该他吃的,他早晚要吐出来。若是还想吃,就得撑死。各位不是都看见了吗?
嘿嘿嘿……
时辰已到,旁听者入场——
终于,一公公走出皇宫大门,扯开嗓子喊了起来。
皇宫大殿,尽管拥进了许多旁听者,但仍然鸦雀无声,仍然庄严肃穆。
图兰朵公主的三道谜题,其猜谜规则和程序,毫无变化。
但结果却发生了变化。
因为,波斯王子的答案中,连“鲜血”也没有。
因为,前面的王子多半还答对了第二题。
呜呼!波斯王子是第一个拥有“万条谜语”的王子,但却又是第一个一题未中的王子!
这中国的谜语,当真就这么玄妙?
莫非,波斯王子掌握的谜语太多,正所谓“花了眼”?
命运,就是这样作弄人的吗?
好在波斯王子还有第二条命——他可以反过来向图兰朵出三百道谜题,而且是当场作答。
所以,当宣布波斯王子一题未解的时候,他只是傻了一会儿,立刻便恢复了自信。
王子大声道:公主,现在,轮到本王子考你了吧?
图兰朵微微一笑:开始吧。
王子却扬起了手:别忙。请问公主,答题的时间,又用什么来限制?
本宫不用限制。
王子急了:不行,这不公平!
一些旁听者也愣了愣,接着便交头接耳起来。
图兰朵还是一笑:因为本宫不需要考虑的时间,你的谜题一出来,我就作答。
王子脸上一喜:这可是你说的?
图兰朵哼了一声。
这时,符大人挺身站了出来:那个……谁(因为至今他还不知道波斯王子的真名实姓),你废话少说,咱们公主,从来就一诺千金。现在叫你开始,你还不开始!
王子当头挨了不轻不重的一棒,也顾不上生气,翻着白眼,略一思忖就开始了。
第一题:“狗仗人势。”——打一字。波斯王子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符大人。
“伏”,埋伏的伏。
第二题:“在娘家青枝绿叶,到婆家面黄肌瘦,不提起倒也罢了,一提起泪洒江河。”——打一物。
那不是“船篙”吗?
第三题:“高价姑娘害新郎。”——打一成语。
“嫁祸于人”。
第四题:“有头无颈,有眼无眉,无脚能走,有翅难飞。”——是……是什么?
“鱼”呀。
第五题:“夜间有,白天无;梦里有,醒来无;死了有,活着无;多则两个,少则、少则……”
图兰朵忍住笑:“少则没有”吧?
下面的人却没有忍住,哄地笑了起来。
王子挠挠头:啊对,“没有”,再……再打一字。
“夕”,朝夕相处的夕。
王子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不要紧张,千万不要紧张,这可是玩儿命哪!现在得给她来点花样。
第六题:“有位老人过生日,前来祝寿的人祝他长命百岁,可他却很不高兴。”——为什么?
因为……因为他过的是,九十九岁生日。
噼噼啪啪……瞬间的静默以后,场子里霎时间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因为这一题,又像谜语,又不太像谜语,但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么绝妙的答案。
第……第七题:“为什么说,胡子是最尖最硬的东西”?
图兰朵不由一愣,然后神秘地一笑:这个问题……你们男人应该最清楚,但也许你们不太愿意回答。
其实,一听此题,图兰朵便惊了一下,想这波斯王子还真不可小瞧。之所以没直接回答,也就是要给自己挪一点思考的时间。
王子得意地催促道:嘿,你别管我们愿不愿意回答,我现在只要你回答!
符大人又挺身而出了:那个……谁,你这是哪门子谜语?分明是胡言乱语!
此人故意不称王子,而叫“那个谁”,王子先前忍气吞声,这会儿终于逮着机会,顺手还了一棒:你是谁?老在这儿狂吠什么?本王子和公主过招!
图兰朵:符大人请退下。
符大人挨了一下,伤得还不轻,但却发作不得,只好咬自己的牙。
王子不禁摇头晃脑起来:哼,没记错的话,曾几何时,公主给那个啥“都什么”将军,不也是出的这种题吗?这就叫……以牙还牙,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图兰朵:好,看来,阁下对中国的谜语包括成语还真下了些功夫。
王子:过奖。快说答案吧!
图兰朵:为什么说,胡子是最尖最硬的东西,对吧?听好了!因为,“不管一些人的脸皮多厚,它都能够钻出来”!
场中再次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尤其是那些一开始就为公主捏一把汗的人,更是拍得两手生痛。
看来,传说,绝不仅仅是传说。
波斯王子掏出丝巾,在那张阔脸上胡乱揩了一把:第八题,“夜雨巴山旧有家,逢人流泪说天涯;红颜、红颜……”王子又卡壳了。
这回他不等图兰朵有什么表示,干脆放起泼来:就这些,打一物!
图兰朵故作沉思了一下:这么说来,谜底就是……“半支红蜡烛”?
王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为什么是……半支?明明就是“一支红蜡烛”!
图兰朵认真地:因为,你的谜面,只说了一半呀。
噗!突然,一口茶水从皇上的口中猛喷了出来。
大殿内,顿时笑得东倒西歪,一塌糊涂。
这哪里是猜谜过招,简直就是滑稽表演!
几次卡壳,再这么一闹腾,波斯王子那双蓝眼睛差不多成了兔眼,本来就粗的脖颈子随时都要爆裂的样子。
总之,还未出到三十题,他早已是漏洞百出,冷汗直流,精疲力竭,只好打胡乱说。最后,不得不认输了。
所以,波斯王子这个跟头,不仅栽得很响,而且栽得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