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妈妈听了，便假意着恼，舞着帕子笑道：“我也在这楼里呆的好些年儿了！这会子竟是来胡说的不曾！”李红鸢因又叹道：“实在是这一年一年儿的，总觉得这日子过得是终究无趣的很！”
这主事的管办便笑道：“可是妈妈为了肚里的孩子！妈妈这些年儿，只怕这手里也是阔绰的很吧！”李妈妈听了便笑道：“大人说的可也是！这一半一半的罢！如今我也是三十好几的人儿了！这黄土已经将我半个身子都已经埋了半截儿了！哎，就想以后过个安生的日子！”
这些官员听了，便都叹道：“你这番说来，倒是惹人儿同情！你既是愿意走，我们怎么会拦着！这大路朝天儿的，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妈妈，我们自都准了！你去收了娼籍罢！好生过了你的下半生儿罢！”李红鸢听了，方对着这些官员道：“就知道你们会准许！我们可都是打了几十年的交情了！可是虽说如此，我对这凝萃楼也是自有说不出的感情呀！这些个姑娘们，可不都是我一一带出了来的！如今一旦走了，怎么不教人伤感！”说的眼圈儿自是红红儿的，弄得那些官员一时倒是不知说什么好了。
这李红鸢出了衙门，已经脱了娼籍，如今已经早是自有之身了。她这一路是直往凝萃楼而来，这里头的这些姑娘们，自是早就知道了妈妈要离开这里了，心中都是不胜伤感。
这一到了楼里，就发现这些姑娘们早早的就在这厅里等着她了。李红鸢忍住了泪，强颜欢笑道：“姑娘们，你们这会子是怎么的了，一个一个都红着眼儿，怎么不都好生打扮了，自去待客去！”可是这些姑娘们听了，还是不曾挪住脚步，一动不动儿的。李红鸢便故意笑骂道：“姑娘们，你们这些没有志气的！这一辈子就呆在这，不想着以后出去了？很该学学那翘楚秋纹的样儿才是！那是多有志气！”这些姑娘们听了，方才都一一落下泪儿来，说道：“妈妈，我们是舍不得你呀！”李红鸢听了，止住泪道：“姑娘们，妈妈心中也自是如此！可是你们可知，这花儿既然开了，就有败的时候，叶子长了，就有落下去的时候，我们总有一天，还是终须分离的！”那些姑娘们听了，还是忍不住泪，有些多情儿的，竟还是落下泪来。一时之间，这凝萃楼里低低的呜咽阵阵，李红鸢见说了无用，便一拍大腿，舞着帕子说道：“姑娘们，你们还想不想我这辈子嫁出去了？”
那些姑娘们听了，都破涕为笑道：“我们自是望着妈妈早日嫁出去！”
“这不就结了！如今你们也知道，我已经怀有四个月的身孕！这样笨重的身子，照顾着你们，来往着张罗，可也累的慌！你们还心疼妈妈我不？”这些姑娘们听了，面面相觑，为首的嫣红道：“好了。姐妹们。既然妈妈决定已定，我们就不要再让她为难了。难道你们不知道？妈妈的屋子里住着她的老情人儿么？”这些姑娘们听了，便说道：“是了是了。我们只顾着自己，却忘记了妈妈的难处！”嫣红便劝着姐妹们说：“姑娘们，我们还是该怎么怎么罢！妈妈以后虽不在这里，可是我们还是可以去瞧着她的不是！”李妈妈点点头，对着嫣红说道：“嫣红姑娘，我已经对了管办的说了，从此以后，你可就是这凝萃楼里的老鸨了儿！”谁知嫣红听了，心儿险些一晕，她直直地看着李妈妈说道：“妈妈！你怎么……妈妈你可知，我今年才二十！这天下哪有这样年轻的老鸨呀！哎呀，妈妈莫要难为我！”嫣红还急切地盼望着，过了两年，她攒了本钱，便替自己赎了身，和自己相约多年的情郎双双去过好日子去也！可是李妈妈说道：“嫣红，我知道你的心思！既然你这情郎有心与你，你索性就再呆上两年，一则帮我打理这楼子，二则也试探试探你那情郎的心意！待过了两年，我自会去求着管办大人，将你放出去，可也不晚！”嫣红听了，只得说道：“那么便这样儿罢！我就暂时管上两年，妈妈你平时为我们也费了太多的心思儿了，这会子就好好的过着日子去罢！你放心！”一行说着，一行劝退着周围的姐妹。李妈妈说道：“我的好嫣红，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可多费心了！我自会记住你的好！”李妈妈听了，见这些姑娘们已经被嫣红劝退了，便又将这凝萃楼里的诸多事宜好好儿的交代一番，方才进了自己的屋子，等着刘青一一将屋子赁好了，自带着她出去。
可是她虽然身子沉，可是脑子里却觉得还有什么事儿没有完成一样，哎呀，她这几天忙着自己的事儿，竟是还没有去梁府探望秋纹！他可还是没有告诉张秋纹，梁世元还活着的事儿呢！虽然这梁世元好生嘱咐过自己，不可说出他还活着的消息，可是，事到如今，她可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相信，张秋纹听了，自是会欣喜若狂罢！梁世元梁大人，你心有顾虑不说，妈妈我就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帮你说着去！
当下这李红鸢便告诉众姐妹，若是刘青来了，且让他略坐上一坐儿，不出一个时辰，她便自会过来。这楼里的姑娘们，听了便纷纷起哄道：“知道！妈妈快去吧！等你的心上人来了，我们自会说着去！”这李红鸢听了，方挺着笨重的身子，出了楼，直往这梁府邸而来。
可巧今日张秋纹也意欲出门，听说这汴京城里已经新建了座寺院，就坐落在皇宫之南，规模虽不必相国寺，但是据说是请了西天释迦摩尼的舍利子来，最是虔诚不过的，因此，这管家在梁府庵堂绘声绘色地朝着张秋纹说了一通，倒是说得张秋纹是颇为心动。其实老管家的言下之意，是希望秋纹今日也自那寺院还愿去也！只不过担心她不去，换做这样的法儿将说一下！
老管家道：“既是这现成儿的，夫人不如停了这手里的木鱼，且去看看如何？据说见了这释迦摩尼的真身，一时未了的心愿便都能如意实现了的。”
张秋纹听了，少不得停了手里的木鱼，问道：“管家，果真是如此？莫不要诳我？”
管家便道：“没有。这是最真切不过的。前些日子，我听说这城里有个姑娘也来这白马寺还愿，祈祷她素日孝敬瘫痪了的母亲，一日里竟磕了三百个头，你说这心可是虔诚不虔诚？”
张秋纹听了，便问管家道：“后来可怎样了呢？”
管家叹道：“这便是说的，心诚则灵了。这姑娘回去后，发现她的娘已经是丢了拐棍，自个儿就站了起来了。你说是奇是不奇？”
张秋纹听了这话，便觉得暗暗合了她的心，对着老管家说道：“管家，既是这样，我是定要去一去的了。或许上天可怜见我，会让世元死而复生也说不定！”
管家听了，便顺手推舟道：“夫人，这便是了！这天虽说冷，这是天色也颇好，这城里的大小姑娘媳妇们可都去了。据说若是和佛有溯源的人，会见到这舍利子后，看到五彩的本尊大佛呢！对着这大佛如论祈祷什么，佛都是会应的。”
“竟是这样奇？”
老管家点点头儿，张秋纹听了，便道：“那么我更要虔心而去了。什么人都不必跟着我。采儿也不必。我就这样徒步走去便可。想来也不是很远。”
这张秋纹便准备了一些香火，挎了个小包袱，就走出了府门。岂料刚出了府门，便遇到了自来看她的李妈妈。李妈妈一看到张秋纹的打扮，不由问道：“秋纹姑娘，这是往哪里去？”张秋纹一瞧，是凝萃楼里的李妈妈，数月不见，陡然地发现这李妈妈的肚皮儿竟然是变得大了一圈，她本能地问道：“妈妈，你的身子是怎么的了？你可是怀了孩子了？”李妈妈便点点头，问道：“我是特意来瞧你的。怎么，看你的打扮，你似要出门去？”
秋纹听了便道：“不错。府里的管家说，这城里新建了一座寺院，唤作白马寺。寺中供奉着远途运来的释迦摩尼的真身舍利子，据说，有缘的人会看到本尊，到时，一应祈愿心事竟是无不准的。”
李妈妈感叹道：“所以，姑娘竟是忙着给梁大人还愿去了？”
秋纹便说道：“正是了。”
李妈妈看着消瘦的张秋纹，心中感念着她的一片痴情，终于决定不再相瞒，她一把握住了张秋纹的手，脱口而出道：“秋纹姑娘！你可知……”她想了想，想起了梁世元之言，可终于还是决定说出来，她看着秋纹哀恸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姑娘！你可知府上的梁大人，如今还活着？”
她这话一说完，倒是把张秋纹唬怔住了，她看着李妈妈，勉强笑道：“妈妈可别诳我，这汴京城中，谁人不知，吏部尚书梁世元早就已经是个死人儿了！我日日诵经念佛，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自个骗自个罢了！”李妈妈见她不信，急的赌咒发誓道：“天皇老子在上，妈妈我活了这三十几年，是个唬弄人的么！我自是亲自见到过梁世元，他如今人便在这汴京城中！我当日见着心中也好奇，这梁世元到了自个的家门口，怎么竟是不进去呢？他只是简单说了，他有苦衷！”这张秋纹怔怔地听着，半响方道：“是么？竟是这样的么？”李妈妈见她似是魔怔了，说道：“此事是千真万确！还有，秋纹姑娘，这梁世元可是什么都记起来儿了！他当日见着了我，可是脱口而出叫我妈妈！”张秋纹听了，心中是感慨万千，原本以为早就不在人间的梁世元，此刻竟还是安好地活着，而且，就在这汴京城内，就在她的身边。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