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乐义情不自禁地透过吉普车后窗回眸,敬重地注视那位侠义心肠的女干部。女干部肩挎书包,背着背包,走路步履健捷英姿飒爽,俨俨如刚才雷厉风行处事一样。推着平板车的何伟根给甩在后边。从刚才说话到现在步行,乐义觉得她简直是个军官。
何添祥打从被抬上吉普车,心情就感动得如北江狂泻,难以自已。虽然吉普车不时大大地颠簸一下,令他的腿随之剧痛,但他咬紧牙关忍耐着不哼声。他稍卑怯地问:
“陈同志,刚才那位女干部是谁?”
“县委副书记革委会副主任,是县委第二把手。”坐在副驾座的陈同志挪侧身子扭过头,似乎要聊天。
何添祥由衷地连连说:“真是好人,真是好人,好干部,焦裕禄。”
“你们不认识她?”陈同志问。
何添祥歉笑摇头:“不认识。不怕你笑话,我们乡下人脚短,能走出公社的范围算是远行了。长到把这年纪了,我才去过县城两趟。”
老陈掏出一包丰收牌香烟,问何添祥:“抽烟吗?抽支吧,抽烟有止痛作用的。”
何添祥点点头,陈同志给了何添祥一根,乐义一根,又态度稍恭敬地奉给司机小张一根。此时何添祥已将火柴掏出,划着火,首先虔诚给陈同志点着,然后才点自己的。为了省火柴,他狠吸一口,烟头全亮,就将烟交给何乐义,让他烟头凑上烟头点燃自己的烟。
小张傲然地叼着烟,陈同志划亮火柴毕恭毕敬为他点火。乐义心里笑了,都说广东的三样宝,就是医生、司机、猪肉佬没错。“司机大过书记”这话不假。
陈同志吸了几口烟,又转头向何添祥他们介绍:“我是县革委会的办公室主任,刚才那位县委副书记革委会副主任叫向真正,她可是大主任,我只是小主任,嘿嘿。”
陈同志的风趣随和,打消了乐义和何添祥的局促。
陈同志说句笑话后又态度和蔼地继续说:“有人叫她向主任,但更多的人叫她向书记。她职务虽是县委第二把手,但行政级别是地区革委会主任级的,比县委书记还高呢。当初组织安排她任一个地区的党委书记的职务,她说自己文化水平不高,请求下放到县下面。组织的领导对她说,安排到县里可是降了几级职务了,她干脆地回答,什么职务高低,不都是为人民服务吗?于是,她一直在县级工作,三年前调来了三水。”
“陈同志,呀,不不,陈主任。”何添祥忙不迭改口:“听口音你不像是我们三水人。”
“叫我老陈就行了。我说白话有个别字佶屈聱牙是吧?我祖籍不是三水人,是山西人,和向书记同一个省,算是老乡了。”
“向书记确实确实是个好干部。”何添祥由衷地称颂。
见乐义两人的神情仍沉浸在对向书记的崇敬之中,陈同志于是说:“向书记不但是个好干部,之前是个著名的抗日女英雄。她的事迹新中国成立前作过报道,后来应她的要求,不再做宣传了,只有在知情者口中流传……”
一段令乐义两人叹服的历史,随着陈同志神色凝重地吐出长长的烟雾,展现在他们面前:
1938年,在山西省有一个叫向孝娣的十八岁乡下妹子,嫁到邻庄,变成一个乡下妇人。可结婚才两个月,有天日本鬼子又突袭扫荡,将村子围个水泄不通。
鬼子围村的事儿经常发生,乡亲们习以为常。可这次却将妇女分开集中,另外押到远处的地坪上。妇女们一时人心惶惶不知所终。
经翻译传达,鬼子的队长要找两个女人伺候伺候。对于中国女人而言,这种伺候岂止是卧薪尝胆那般屈辱,简直是拿命陪上去了。即使日后活着回来,名声污辱,苟活不如死。
翻译几次询问,谁愿意陪太君享福。见没人答应,回头征询一下鬼子队长。鬼子队长嘀咕两三句话,翻译就说:“没有愿意就由太君挑选,选中不去的,枪毙。”
鬼子队长的目光往颤颤抖抖的人丛里打量,女人都害怕选中自己,别过头拥挤着往后退,但后边的日本兵平端步枪寸步不让,枪口上的刺刀闪着豺狼的凶光。鬼子队长指指两个女人,那两个女人顿时撕心裂肺地惊叫,坍坐地上。
鬼子兵将两个女人拖出来,翻译问:“你俩不愿意吗?”两女人不管翻译,只是惊恐万状跑回人丛。鬼子队长拔枪对着她们后背就是两枪。顿时两具汩汩淌血的尸体就伏在大家面前,妇女们都掩脸恐怖惊呼。
“叭叭。”鬼子队长朝天鸣枪,骚乱声震住了。然后他又指点两位妇女,两位妇女不依,于是照样冤死在鬼子队长的枪下。
转眼间四个女人无辜冤死。夹在人群的向孝娣面对侵略者没人性的凌辱杀戮,不再惊慌而是满腔怒火了。她是个性烈的女子,只恨手上没有武器,不然就马上冲出去杀那鬼子队长。她想再这样下去,她们还是要死人的,只是未知谁是不幸者。瞬间一个计划倏地闪现脑海里。
又一个叫亚英的妇女被鬼子队长指点。亚英惊叫着拼命往人丛躲,两个日本兵过来抓住她,她慌乱地伸手抓挠身旁的人,像落水者希冀抓上浮物,可没有人敢伸出援手。大家也知道,伸出援手也只是一种安慰的表示,毫无拯救意义。
“我愿意去。”
向孝娣作出决绝的选择。她走出人丛,对翻译官招呼。
翻译官很高兴走过来,向孝娣对翻译官说:“我愿意去伺候太君,但每月必须有粮饷养家,你们每月给我们多少粮饷?”
翻译小跑到鬼子队长旁边,将向孝娣的意思对鬼子队长说了,鬼子队长绷着的嘴很开心地咧开回了一句。翻译回到向孝娣身边:“大君说钱大大的有,每月一个大洋。”“行,我过去劝亚英一同去。”
向孝娣走回人群,对哭得失魂落魄的亚英说:“我们不去,鬼子不但杀了你,还会继续杀其他人。我们去了就免了乡亲们一场灾难,就当作被逼良为娼做一次婊子吧。”
传说中行侠大义的女英雄,果真活生生出现,她为救众人,毫不犹豫挺身走入狼窝。大家惊恐变成感动,涕泪横流地拉着向孝娣哭作一团千感恩万道谢。有人带头跪下,接着大家都下跪了。向孝娣叫大家起来,环视一下众人头上的髻,望见一个家境较殷实的女人头上插了枝牛骨簪,便说:“借给我用吧。”那女人犹豫不舍。有人嗔责她:“快给吧,人家孝娣为了大家性命,连名节、性命都不顾了,你还吝惜一枝骨簪!”
这样,向孝娣将牛骨簪别上自己的髻上,和亚英随鬼子入城,做了鬼子队长的慰安妇。她两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在清晨由一个日本兵押着,去城外河边给鬼子洗衣服,回来做午饭、晚饭,晚上陪鬼子队长睡觉。
一天清早,亚英和孝娣各背一篓鬼子的衣服,由一个鬼子兵押着出城,去河边洗。
七八天的日子下来,亚英心里屈辱难耐,她瞄瞄监视她俩的鬼子兵,见他杵着杆枪,坐在离她俩远远的树头下,便对孝娣说:
“孝娣,瞧你干活的姿态,像是为着那一个大洋。”
“我不是为着那一个大洋,那天那种危急情景你看到了吧?如果我俩不来这鬼子窝,村上又要死多少女人呢,马上就轮到你和我了。”
“这样下去我受不了,以后回村还有什么脸面做人呐?唉,那天让鬼子毙了倒好。”两行眼泪淌下亚英的脸颊,滴落河水里。
“让他毙了!我们是畜生,注定要温驯地挨他们宰?我们不能便宜了日本鬼。”
“你认为每个月收了他一个大洋,就挣回便宜了吗?”
“哼,他们杀了我们四位无辜的婶娘,每月一个大洋就可以赎罪?我是假装很无奈地为一点利益委屈自己,其实是想觑个机会杀了鬼子队长,狠狠地报仇雪恨。如果能够活着逃出去最好,逃不出去无所谓,反正那天不死,今时死也值,起码先驱赶了鬼子队长去见了阎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