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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檐上雪,檐下燕1

紫瑛冲着那只母豪猪深深鞠了个躬,于是抬手开始在半空开始编织幻境。

幻境最初开始在秋季,一个庭院深深的场景里。以那只母豪猪长老的形象衍生出另一只与它极其相似的母豪猪,身份是魔族亲贵家的小姐,养在深闺之中,自是很难与外界联系。只是一汪清流绕过院子里的那一处水榭高台,外面请来的戏班子在高台上吹吹唱唱,彼时那母豪猪也是年少好时光,靠着闺房里的小轩窗远远地望。

在水榭高台上唱着凡间的戏本子,一台唤作霸王别姬的戏的那个人,却不知道是个什么魔所化,但上了艳抹浓妆后的容颜自是戏词里唱的那样,如何器宇轩昂,如何风采卓绝。倒影在那水里,弯弯流淌到她闺房轩窗下的水,仿佛也沾染了几分霸王的高瞻远瞩,而变得荡气回肠起来。

母豪猪问身边的侍女,这唱戏的主角唤作江南痕,是魔族里当时颇有名气的艺术家。母豪猪于是为此动了春心,化作妙龄少女的模样,不算特别出色,好歹也是珠圆玉润。年轻总是好,也不必长得如何倾国倾城,只要往那九月染红的枫叶下一站,也是清清爽爽,亭亭玉立的模样。

江南痕的戏唱罢以后,在后头卸了妆。原来唱霸王的角,卸了妆后,也不会失了霸王的风华,也许他本身就是霸王,所以才把霸王的戏演的如此活灵活现,又或者他根本就是在演自己。

一众小丫头提着润喉汤来给他,他却只是坐在铜镜前,抬手抚着那一支点翠凤钗,拿起又放下。她却将他眼底的起伏看得那么真切,可她终究是闺中小姐,怎么能够和那些小丫头一样放下身段,不顾眼光地上前去博他一个微笑。

她终究只是倚着门框,看着他收拾好一切,从他身边走过,离开了这座府邸,宛如从前他离开任何一座府邸一样,没有期待,便没有留恋。可是他却不知道,他的那一曲唱透了她的心扉,在他出现又离开以后,她终日坐在那棵红似火的枫树下,拾起那些红叶,一笔又一笔地写下他唱过的戏词。而她倒影在水中的眉目里,全都是当日他豪气干云的模样。

秋过冬又来,园子里终于在也找不到半片枫叶。她以为思念便可从此绝迹,谁曾想腊月里她的生辰,爹爹说再为她请一场戏。她因此欣喜若狂,她早就背下了他的戏词,可他又知不知道她也背下了虞姬的戏词。

腊月十三,她的生辰,冬雪漫漫飘落在冰湖之上,他立在冰湖上的高台,举手投足间的豪气,在她的眼底生了温,仿佛这隆冬厚雪也不过是增添他豪迈之气的一场幕景罢了。那台戏唱罢了,她立在白雪纷飞之中,不肯离去。

为何相遇短暂,挽留却终究说不出口。于是,只好站在台前,假装他还没有唱罢,也不去看他卸下妆容,也不去看他提着东西潇潇洒洒的走。

她特意换了一袭红妆,雪地里比梅耀眼,却并不知道他执着青伞,笼在她的头上,声音温润而轻柔地在她的耳畔骤然响起时,惊了她心上那一面镜湖,一圈一圈涟漪泛开来,便没有了止歇。

“小姐从前题在枫叶上的那些戏词,我都看见了。还好这里的水和外面的河相通,还好我近日就住在河上哪家凤岳楼上,否则错过了这样美的桥段,便不知道霸王待虞姬的情感,最可惜的是,不知道虞姬待霸王的情感。”

他说着,抬手拂去她肩上的落雪。红衣太厚,也不知道他的手是温是凉。

她回眸,他将青伞递给她,道,“冬日雪寒,小姐兀自珍重。”

她接过他递来的伞柄,伞柄微温,原来他的掌心竟是这样的暖,暖红了她的眼眶。她试着唤他的名字,却终归没有唤出声来,只道,“先生,我试着学了虞姬的戏词,不知道可否唱与先生听,请先生指教一二呢?”

他微微一怔,遂皱眉道,“小姐,请便。”

她果真是个奇怪的姑娘,说一句爱上了你,难道不比那么长长的一段戏词来得简单么?她却宁可唱了那么一段长长的戏词,戏词里欲语还休的情愫,肺腑至深的爱意,她自以为都唱到了竭尽心力,可是她何曾想,于他而言,终究是一句不够火候。

她的心一伤,强忍着泪水不在他跟前落下。他却又笑道,“其实以姑娘这样的资质,倘或好好拜师学一番,那么也是有名振一方的时候的。”

“那么,不知道,可不可以请先生做我的老师呢?”她试探性地问道。

他失笑,却摇头,道,“不可以。”

她的心重重地失落,看见他漠然转身,在那厚厚的雪地里留下一串长长的足迹,越走越远,远到她根本无法追上。她低着头,雪光寒了眼眸,终究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不知是什么时候,方才与他一起搭档唱戏的那位唱虞姬的角,竟然站在她的身后,道,“小姐不必伤怀,我听了小姐的唱腔,还是不错的。”

她抬眸,红着眼圈望着这位卸了妆的虞姬,原来也是个绝色女子。

这绝色的虞姬笑道,“我是个凡人,有幸来魔族唱戏。”

她点点头,道,“你不是说我的唱腔还不错么,可是姜先生为何就是看不上呢?”

“在他眼底,除了我还有些像他从前故去的那位红颜知己,可以陪他上台唱两嗓子以外,大约也没有人可以令他指点了。其实,就算是我,也不过是因为我的声线天生就和他从前的那位红颜知己有些相像。在他看来,这是他的红颜知己将声音转世投在了一个凡人的身上。”绝色女子说着,又走到她的身边道,“倘或小姐果真是想要练好曲子的话,我可以教你,但若是小姐根本只是为了博得他的欢欣的话,我劝小姐还是趁早放弃吧。”

她听完她的一席话,心中虽明了如镜,却还是拗不过心上那股偏执。偏执地觉得自己一定能够在勤勉练习以后,获得他的青睐。她要的不是去像一个他心上已经逝去的人,而是把自己变成第二个感动他的人,让他忘却前尘旧事,真正释怀。

这是她的执着和爱。

于是,冬末春初的时候,她站在那棵杏树下扯着嗓子练唱腔。那个唱虞姬的凡人果然没有随着江南痕而去,而是成为了她的教习,为她起了一个艺名,唤作檐雪。为何唤作檐雪,她问她的师父的时候,她的师父说,檐上雪,檐下燕。

她依旧不明白,但也无所谓,反正她的唱腔一日比一日好。如今她再开口唱的时候,能让树上的黄莺也跟着轻轻和。再后来,一只迷路的杜鹃落在她家的檐下,听她坐在星空下唱着唱着,果真泣血而死了。

便是那一夜,她的师父告诉她说,她已然练成了。然后她的师父便连夜离开了,她留也留不住。于是,那一年的春色阑珊时,送花神之际,她一个人避开了护卫,偷偷去了一趟凡间的艳波湖畔,她想或许可以在那里寻到师父的踪迹。

却终究寻到的不是她的师父,而是他,江南痕。

她从来不知道,名动魔族的江南痕竟然也为凡间的高门贵户唱戏,唱的还是那么一台霸王别姬。那一夜的那一台戏,霸王是他,虞姬也是他,情到深处,霸王哭,虞姬也哭,只觉得怎么看都是他一个人的伤怀。

而她立在台侧,终于忍不住,也哼出了那些戏词,唱腔周正,声音哀婉,动了四座的心,更动了他的心。他微微一震,抬眸寻找她的身影,还是一如在魔族初见时,雪色染白了她红色的肩头。这一回,却不是雪,是白色的梨花瓣轻轻软软地躺在她的红衣香肩,仿佛也沉浸在她哀婉的唱腔里。

那台戏终了,他来不及卸妆,奔到她身侧,问道,“你到底是谁?”

她想起师父交托的话语,若是再见到他,不必说自己是魔族的谁,只道,“檐雪。”

他眸中一凝,两行清泪落下,模糊了满脸的彩妆,褪尽了半世的浮华。

后来,他们在凡间寻了一处僻静清幽的山林归隐,他清晨开腔练嗓子,她般也陪着他唱。他会在夜半醒来,挑灯写新的戏词,她便在天明的清晨,一页一页的翻看,句句相思,字字入骨。

如此又是一季,夏末时节,池塘里的莲花都败尽了,她划着小舟穿梭在莲叶之间,遥遥望见他就在岸上。她欣然地下了船,捧着新摘下莲子兜在裙摆上,小跑到他的身侧,他正落笔写下,兀自念道,“檐上雪,檐下燕,冬春不见。”

她于是笑道,“现在是夏末,你怎么忽然想起了冬春不见了呢?”

他却蹙眉道,“你可还记得我们初时在何处相见?”

她仔细思量了下,从前师父的确说过,倘或他这般问,要与他说冬末春初于墨海之滨相见。但是她终归存了那么一份私心,不愿做替身的执着,她道,“秋末,红枫似火,你在长阳府上,碧水榭台唱了一曲霸王别姬。我坐在台下,第一次看你唱戏,那时候你眼睛里看见的我还是长阳府的小姐。冬末的时候,我生辰,唱过几句虞姬的词给你听,你却说我唱得不好,所以我跟着你当时的徒弟学艺。她教了我唱腔舞法,她说我唱的比她教的还好,足以比过檐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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