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图罗走过来,站在她的背后,他已经点燃了香烟,吸着烟瞅着艾莉黛。他待在那儿也帮不上忙,显得局促不安。艾莉黛收拾妥当,在走廊里穿上大衣,吻了一下阿尔图罗,打开门,匆匆往楼下跑去。家里就剩下阿尔图罗一个人了。他听见艾莉黛的鞋后跟踏着台阶的声音,当这种声音消失后,他的思想又随着她疾步走在庭院里,来到大门口,行进在人行道上,然后,一直随她走到电车站。连电车叮叮叮的响声他似乎也听得见。车停下来,每个乘客上车时脚蹬踏板的声音他也听得见。他想:“好了,这会儿她乘上车了。”他仿佛瞧见妻子挤在十一路电车上男男女女劳动者中间。十一路电车像以往每天一样,把他的妻子带到工厂里。
阿尔图罗灭掉烟蒂,关上窗户,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他上了床。艾莉黛起来后没整理床,阿尔图罗睡觉的那边几乎没动,跟刚铺好的一样。他老老实实地躺在自己那边。但是,过了一会儿,他把一条腿伸到艾莉黛睡的那边,那里还有妻子的余温,接着,他又把另一条腿也伸了过去,就这样他一点一点把身子都移到艾莉黛睡的那边去了。那里有着妻子的体温,并且还保留着她的身体的形状。他把头枕在妻子的枕头上,脸紧紧贴住枕头,嗅着妻子的体香睡着了。
艾莉黛晚上回家时,阿尔图罗已经在房间里转了半天了:他点上了炉子,把东西放在炉子上烧,在晚饭前几个小时里,他也做些事情,譬如铺床、扫地、把该洗的衣服浸在水里。然而,艾莉黛总觉得他干得很糟糕。说实在的,他根本没心思去做这些事情,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一种形式,只是为了等她。他待在家里,手上在做这些事,可精神上早就去迎候她了。
外面华灯初上,艾莉黛挤在熙来攘往的妇女群中,从这个商店跑到那个商店忙着采购物品。阿尔图罗终于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沉重的脚步声,跟早晨的那种声音全然不同。艾莉黛干了一天的活,又拎着买回来的东西,她累了。
阿尔图罗走出房门,来到楼道,从妻子手里接过购物包。两人边说话边走进家门。艾莉黛连大衣也没脱,一屁股就坐在了厨房的椅子上,与此同时,阿尔图罗把东西一件件从包裹里取出来。
“赶紧干吧!”说着,艾莉黛站起身,脱下大衣,换上家常便服。夫妻俩开始做饭;两人的一顿晚餐、他带到工厂为夜间一点钟准备的宵夜、她明天带到工厂里去的午餐,还有他明天下班以及她醒来吃的东西。她忙着干活,有时在绳椅上坐下来,支使他干活。他呢,已经休息过来了,忙得团团转,总想一个人把活儿都包下来,可又总是有点不知所以,心不在焉。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两人几乎闹起冲突,说出一些不中听的话儿来,因为她想叫他更用点心思干活,更专心致志一些,或者希望他对自己更亲热些,离她更近些,给予她更多的安慰。而他呢,在她刚回来时表现出那股热乎劲以后,脑子已经不在家了,一味地惦着快点干,好走人。桌子摆好了,吃的东西也已经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免得吃半截还要站起来去拿。这时节,两人都有点怅然若失,感到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谁也提不起勺子,把它放在嘴里去,只是想手拉手待一会儿。
咖啡还没喝完,阿尔图罗已经跑去检查自行车是否一切正常。他们拥抱在一起,互相依偎着,只有这时,阿尔图罗才感到妻子的身体是那么娇柔、温暖。然后,他扛起自行车,小心翼翼地走下楼去。艾莉黛洗刷盘子,把家从头到尾巡视了一遍,看着丈夫干的活儿,禁不住直摇头。他眼下正穿行在路灯稀少的黑暗的街道上,或许这时他已经过了加油站。
艾莉黛上床,熄了灯。她躺在自己睡的一边,又慢慢把脚挪到阿尔图罗那边,寻找丈夫的温暖,可是每次她都发现自己这边更暖和,于是她明白了,阿尔图罗是在她这边睡的觉,顿时,一股暖流和柔情涌上心头。
以弗所的寡妇
〔意大利〕彼脱罗尼亚
从前在以弗所城有一个结了婚的女人,她对丈夫的忠贞远近闻名。邻近村镇的妇女常常成群结队到以弗所去,只为了瞻仰这神迹。此前的某一天,以弗所的这个妇人的丈夫死了。发现依照普通习俗跟在出殡行列后面披发捶胸不足以表达她的哀思,这女人坚持跟进希腊式的地下墓穴里去,守望她丈夫的尸首,夜以继日地啼哭着。虽然她在极度的哀伤下,她很可能会饿死,她的父母却没有办法劝她离开。连法官在做了最后一次的劝解之后也被赶走了。总之,整个以弗所为这奇特的女人而忧伤着,而事实上,这女人已有五天滴水不进了。在这衰弱的女人身旁坐着她忠心的婢女,分担她女主人的悲哀,同时在灯火熄灭时把灯重新点起。整个城市都在讨论这件事:这里终于有了——所有阶层都同意——一个夫妇间忠贞与爱情的典范!在这同时,总督下令把几个盗贼钉死在十字架上,就在这女人哀悼她死去丈夫的尸首不远的地方。所以,在下一个晚上,一个受命看守十字架以免盗贼的尸首被偷去下葬的士兵,突然注意到坟墓中间有灯光透出并且听到呻吟的声音。由人类好奇的天性所驱使,他走下墓穴去查看,究竟是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在发出那些声音。但一眼看到一个美极了的女人,他吓得差一点叫了出来,以为是见到地狱里出来的幽灵。然后,注意到尸首及女人脸上的泪水,还有指甲在她脸上的抓痕,他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个寡妇,正处于无可安慰的悲伤里。他马上去拿了他微薄的晚餐回到墓穴里,苦求女人节哀,别为无益的悲悼心碎。所有的人,他提醒她,都有同样的结局,同样的安息处在等着我们每一个人。总之,他用了所有那些我们用来安慰受难者使他们回到生活里来的陈词滥调。他的不受欢迎的慰语,更加深了这寡妇的痛苦;她把胸捶得更响,把头发连根拔起,撒在死人的身上。不折不挠,这士兵重复着他的辩词,强迫她吃点东西,直到那小婢女,受酒味的刺激,向他的诱惑者伸出了屈服的手。在酒与食物恢复了她的精力之后,她自己也开始攻击起她的女主人的顽固来。
“那对你有什么好处?”她问她的女主人,“如果你饿昏了。为什么你要把自己活活埋葬,在命运之神召唤你之前死去?威吉尔说过什么来着?——你以为死人的鬼魂与骨灰会被悲伤感动?不,把生活重新来过。抛弃这些女人的愚见,在你还能够的时候享受光明。看你可怜丈夫的尸首,它不就是比所有言辞更动人地告诉你该活下去吗?”当然,我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真的不喜欢人家告诉我们必须吃东西,活下去。而这女人也不例外,因长久的绝食而衰弱,她的抵抗力终于崩溃了。她贪馋地,像婢女早先一般,吃下士兵带来的食物。哦,你知道饱暖思淫欲这句老话吧?所以这士兵把他劝这女人吃东西的那套本领又使了出来,决定要谋取她的贞操。贞节如她,这女人发现他非凡的吸引力,而且他的辩词也令人心服。至于那婢女,则尽其所能帮士兵的忙,像重叠句般适时地重复着威吉尔的诗句:要是爱情使你欢悦,夫人,便请向爱情投降。长话短说,这女人的身体不久便放弃了挣扎。她屈服了,而我们快活的战士再度得到了全胜。当天晚上他们结了婚,而他们第二天晚上及第三天晚上都睡在一起,小心地把墓穴的门关起,这样过往的朋友或路人会以为这贞节出名的女人终于在她丈夫的尸体上断了气。你可以想象得到,我们的士兵是个多么快乐的人,为他女人的美貌及秘密爱情的特殊魔力而感到无比的欢悦。每天晚上,太阳一下山,他便尽他微薄的薪水所能,买些食物走到墓穴里去。有一夜,一个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盗贼的父母注意到看守的松懈,便趁我们的英雄不在的时候把他们儿子的尸体偷去埋葬。第二天早上,当然,士兵因发现十字架上少了个尸体而吓得魂不附体。他跑去告诉他的情人,因他的疏于职守而等着他的可怕的刑罚。在那种情形下,他告诉她,与其等着被审判处刑,他宁可用自己的刀当时当地处罚自己。他对她所有的要求只是要她空出地方来给另一个尸体,让同一座阴森的坟墓容纳丈夫与情人。然而,我们夫人的心,温柔不下于纯洁。
“上帝不容我。”
她哭叫,“在同一个时候看到我平生爱过的仅有的两个男人的尸体。不,我说,把死的吊起远比把活的杀死要好得多。”
说了这些,她便下令把她丈夫的尸体从尸架上取下,吊上空十字架。这士兵听从了这个好主意,第二天早上全城都在奇怪是什么奇迹使死人爬上了十字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