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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结束章

【雪王】

雪兽安静地匍匐在地,东涯盘腿而坐,双眼紧闭,右手食中两指相并,点在雪兽的额心,雪色的气体从雪兽身体升起,聚于东涯指尖,再延着手臂向上,进入身体。

雪兽一直睁着眼睛,随着雪气的流失,它的眼睛逐渐暗淡,直至空茫……

东涯收回了手,身外的雪花越滚越多,苍茫之间,隐约可见江山湖海,城镇乡村。

东涯睁开了眼睛,眼底雪意迷漫——

他爱怜地抚摸着雪兽冰冷的身体,小雪,我不会让你白死!

雪兽为了唤醒雪王,传功给他,自己却功尽而亡。

雪兽,我的爱骑,我竟然忘记了你,难怪当日,你不顾一切地呼唤我,扑向我。

东涯望向人间。

倦夜,千年轮回,千年纠缠,千年对峙,千年迷茫,也该结束了。

冷冷笑了,东涯轻斥:“花鸟虫鱼,四仙归位!”

劈雳声声,穿越云层,大雪洒落人间……

【燕空城】

凛冽的寒风吹荡着燕空城的衣袂,广阔无垠的棋盘静静地躺在脚下,颜色分明的棋子像是黑白对垒的两支军队,只是此时煞气已经消失,宛如战鼓过后,士气低落。

雍华与他并肩而立,银白色的头发飞扬着,鼻翼间的小小羽扇闪着亮光,他从侧面凝视燕空城,第一次发现燕空城的鼻梁很高,眼睛很凹,那么迷人的轮廓不由让他想起当年的人:“空城,你还记得这里吗?我们曾经在这里并肩而战,当时的你还是翼国之主。”

“翼国之主?并肩而战?”燕空城神色更是茫然,努力追忆着什么。

“是的,为了我们的家园,突然闯入的雪兽任意践踏我们的土地和人们。于是,你与狼国之主联手,率领武士们迎战雪兽。而你为了救我,被雪兽所伤。临死之前,用自己的血肉焠炼成玄天之弓,终于将雪兽射伤,困于这个棋盘之中。可是不久之前,雪兽竟突然摆脱棋局,救走了东涯。”

燕空城惊愕地看着雍华:“你是说雪兽……”

雍华叹息:“我们怀恨雪兽,因为它闯入我们的世界,伤害我们的子民,所以倾全国之力围困它。可是现在我才知道,真正的闯入者其实是我们,这个空间本来就是仙界之王为了雪兽而开辟的,是我们侵占了雪兽的窝,囚困住它,还做得理所当然。”

“竟然是这样。”燕空城喃喃自语。

“所以,你与我都错了。”

雍华的声音越来越轻,竟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宛如风起时的波动。

燕空城似乎也察觉到什么,扭过头问,“你怎么了?”突然,几十支白羽宛如乍开的梨花,盛放在眼前,穿过他的身体,绽开一个个血洞。

燕空城不敢相信地看着雍华,悲哀的眼中满是背叛的伤痛:“为什么?”

雍华竟不敢直视燕空城的眼睛:“因为我是仙,你是魔,仙魔不两立!”

飞鸟之王,万禽之仙——雍华。

山石之主,土地之魔——燕空城。

“仙……魔……不两立……”

燕空城骤然大笑,鲜血染满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猛地抬起右手,带起了卷飞的土石,刹那间便凝结成尖利的石锥,刺向雍华……

当雍华察觉不对的时候,一切都晚了,石锥已经到达他的胸口。可是在那一刹那,燕空城眼神一黯,右手猛地一歪,锥尖改刺雍华的左肩,避开了要害……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燕空城的嘴里涌出,淌满了胸襟,他的笑容苦涩极了:“到底什么是仙?什么是魔?我不杀你,只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

短短两个字却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地敲进雍华的心底,他低头看着刺入左肩的石锥,脑中一阵阵旋晕,怔怔自语:“你本是魔,我本是仙,可是千年的轮回,你我之间,堆砌了多少情谊,那些都是鲜血铸炼而成,又岂是仙魔之隔所能抹煞的,我到底做了什么?雍华,你怎么可以?”

雍华大叫,突然拔出插入左胸的石锥,狠狠刺进自己的心口……

“不要!”燕空城扑了过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雍华笑了,软软地倒在燕空城的身上,两人一同摔倒在地,鲜血溶合一起……

【小白】

“闭上眼睛,不许动哦!”

千羽用发巾遮住小白的眼睛,牢牢的绑紧,摇了摇小手:“现在是几根手指。”

小白老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那就可以了!等我数到三十,你就可以动了,若是违规,可要挨罚的。”

“一,二,三……”千羽一边数数,一边向另外几个女孩子打手势,几人笑着跳着跑远了。

远远的,小白听到千羽叫:“三十,可以了!”

小白开始挪动脚步,虽然看不到,但是他可以听到闻到,嗯,这是松木的清香,树后还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嘿!一定有人藏在这里,还故意憋着气,不过依然被自己察觉了。

小白故意装作完全没发觉的样子,继续向前走,却在走出三步远的时候,猛地回袭,一把抓住树后的人,笑着叫着:“抓到了!”

摸了摸那人的脸,再摸摸头发,小白努力思索着:“你是谁呢?小音,不对,她头发比你长,芳芳?也不对,她的脸型要圆一些……”小白苦着脸:“到底是谁呢?好难哦!”

小白准备放弃这个人,去抓千羽,嘿,换成千羽,他一下就能认出来。

就在小白要转身的时候,腹部突然一凉,然后传来一阵剧痛,体内的热量像在一瞬间全部喷出,力气也在一点一点地流失掉……

腹部是翼龙身体上最脆弱的地方,因为那里没有鳞甲保护。

小白急促地喘息着:“你是,水色。”

水色冷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怎么知道?”

“因为一股……鱼腥味……”小白呵呵笑,却呛出两口血。

耳边骤然传来千羽惊惶怒急的叫声:“小白!”

身体突然被抓起,然后前移,即便蒙着眼睛,小白也能感觉到强光在眼前一闪而逝,身体又一次被完全贯穿——

玄天箭!

“小白!不!”千羽撕心裂肺地叫,怎么会这样?

水色,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

天旋地转中,小白笑了,笑得好幸福!

千羽,不要难过,我不怪你!

因为我知道——

这一次,你是为了救我。

【昭和】

皇城最高处——栖心亭。

倦夜总喜欢到这里磨墨写字,闲适而惬意,偶尔抬头,还可见秋水长天,落霞孤骛。

可惜的是,即便在这里,倦夜也无法清静。

此时此刻,昭和一瞬不瞬地凝视倦夜,脸上一片痴迷之色。

倦夜终于放下了笔,轻叹一声:“昭和,你就不能找点事情做吗?若我没有记错,你如今已是泽越的君主,国不可一日无君。”

“你若是烦我,直说就是。”昭和不耐地打断他。

倦夜苦笑:“我倒是忘了,你这人是不可理喻的。”

昭和哼了哼:“我就是不讲理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倦夜低头继续写字:“随便你,反正身边这么多盆景,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

什么?当我是盆景!昭和刚要抗议,突然发现一片雪花轻轻飘落眼前,她诧异地抬起头,下雪了?

更多的雪花飘落,舞在身边,倦夜与昭和居高临下,望着茫茫白雪逐渐覆盖了整个皇城,多少繁华盛景,多少缤纷旖丽,如今被大雪掩盖,只剩下单纯的白色。

雪花在倦夜的指尖飞舞,盘旋不去,清冷而妖异,倦夜诧异地低头,雪花落向桌面的白纸,化去,留下水痕,倦夜神色一怔,寒意骤然涌上心头,因为雪花留在纸上的水痕竟排成几个字:“想救千羽,跟我来。”

狂风席卷大雪,竟在凉亭前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雪花如浪花,快速旋转着涌向终点,深不见底。

昭和脸色也变了:“墨雪!”

倦夜轻轻摇头。

昭和恍然:“是东涯。”

“不!”倦夜脸色沉冷,“他是雪王。”

仙界之主雪王!

昭和拽住走向旋涡的倦夜:“你不能去,这分明是诱敌之计。”

倦夜看向他:“我知道,但是我必须去。”

“因为千羽?”

“是。”

“如果……”昭和急切地问,“如果换成是我,你会去吗?”

倦夜没有犹豫:“会。”

昭和笑了:“好,我和你一起去。”

“你不能去!”倦夜断然拒绝,他当然知道,这漫延天地的大雪只说明一件事,雪王已经重归仙界,仙魔两界之主一决胜负的时候就要到了。他虽然已经察觉到自己的身份,但心念却受缚于世俗之情,无法超越自身,归于魔界。

雪王已是仙,但倦夜还不是魔。

这一战,倦夜毫无把握,所以他不想连累任何人。

昭和斜睨着倦夜,神情竟带了几分可爱:“你不让我去,我偏要去。”

倦夜无奈:“好吧。”

昭和得意地靠近他:“就知道你拿我没办……”“法”字还来不及说出口,便已软倒了身体,昭和气急地望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憋得通红。

倦夜眼中满是歉意,对不起,昭和。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没入飞雪的旋涡。

旋涡消失了,昭和恨恨地咬着牙,倦夜,你敢丢下我,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我来帮你,如何?”

莹白的雪绘出同色的衣袍,这个与雪同在的人,是东涯。

清冷的眼俯视昭和,残忍的笑:“我来帮你,让倦夜后悔。”

东涯挥手,漫天的雪花突然化为又尖又长的冰针,刺向昭和。无法动作的昭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千万根冰针穿透自己的身体,逐渐融化,与鲜血一起,流淌在雪地上……

昭和的头枕在血泊中,眼睛大睁,瞳孔缓缓扩散。

倦夜,我永不后悔!

【沧溪】

巨大的冰砖中,鱼女的面容有如生前,碧绿的眼睛让人想起烟波浩茫的大海,荡漾着满满的思念。

沧溪的眼泪滚落在冰砖上,对不起,我的母亲!竟然是我夺走了属于你的幸福,逼着你离开了自己的家,千年的漂泊,千年的寂寞,千年的守护,千年的无奈,我将如何偿还?

母亲,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将你送归大海——你的故乡。

轻轻怀抱冰砖,沧溪站起了身。

周围似乎更冷了,地面的雪花舞飞更急。

冰砖中突然伸出一只手,苍白如雪,毫无阻碍地伸进了沧溪的胸腔。

沧溪愕然低头,苍白的手已经没进前胸,只剩一截苍白的胳膊,冰冷随即漫延了整个身体,直到手指脚尖……

沧溪缓缓抬头……

清冷如雪的面容,寒彻入骨的眼神,神态高贵如神诋——东涯!

东涯在笑,冷冷清清的笑,他慢慢收回了手,走出了冰砖,走出了天坛,将一室寂静留给沧溪母子。

地面的雪花舞上了半空,环绕着沧溪僵硬的身体,他凝视冰中的母亲,水一般清澈的眼中满是悲哀。

母亲,对不起!我连你最后的愿望都无法实现!

一滴泪从沧溪的眼角滚落,结成了冰珠儿,晶莹闪亮。

声声巨响,伴随着冰砖碎裂,冰墙爆飞。

天坛轰然倒塌……

【月夕】

清缓的溪水从脚边流过,调皮地绕过一块光滑的石头,隐入花林深处。

月夕双臂抱膝,注视着宛如一抹弯带的小溪,秀气的眉微微锁着,含愁的少年静静地坐在花木丛中,想着自己的心事,就像一幅美丽的图画。

几片花瓣顺流而下,月夕轻轻拈起一朵,指尖的花儿憔悴散落,他的眉皱得更紧了。

轻轻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像是有蝴蝶突然踩破了聚拢的花蕊。

“月夕,好久不见了。”柔软的呼唤摇曳着馥郁的花香,青君嘴边的笑容似有似无。

“是呀,好久不见,有一千多年了吧?”月夕喃喃自语。

青君浅笑:“想不到五魔之中,最先清醒的会是你。”

“那是因为我早已厌倦了人间,才会逼着自己醒了过来,想不到,我刚刚清醒,就看到了雪王驾下的四仙之一。”

月夕——林叶为身,掌木之魔。

青君——芳蕊为魂,司花之仙。

青君叹息:“只可惜,你灵体初成,还很脆弱,与我竟无一战之力。”轻轻摊开手,一片片翠绿的叶子在她手心盘旋飞舞,变成枯黄颜色,落入小溪,随水流去。

月夕周围缓缓漾起一层薄雾,身体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他忧伤地看着青君:“你知道吗?花木本是一体,没了根,再美丽的花也会凋零的。”

他轻轻垂头,右手划过半空,淡淡的青雾从他的掌心涌出,漫延,钻入周围的树木,雾气所到之处,有如烈火横行,绿色逐渐变成焦黑,花叶枯萎零落,瞬息之间,青泽已成荒芜之地,再无一丝生机。

绿雾在地下奔窜而去,迅速漫延了整个东若大陆……

青君脸色已变得苍白如死,她不敢相信地看着月夕:“你疯了,你竟然毁了天下林木!”

月夕容色平静:“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杀死你。我不能留下你去对付倦夜,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青君苦苦的笑:“只因为他是你的魔主吗?”痛苦地轻叫,衣裙飞扬起来,与身体一同化为万千花瓣,舞进风中。

没了枝叶的花,只有凋零。

月夕闭上了眼睛,身影逐渐淡去,直至消失。

【魔主倦夜】

倦夜疑惑地看着周围,感觉自己坠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周围的事物没有一样是自己所熟悉的。

紫黑色的地面,坚硬结实,出奇得完整,没有丝毫缝隙与拼接的痕迹,浑然一体,放眼望去,无边无际。

如此坚实的地面,竟冒出了一株株黑色的,宛如树木一般的圆柱形物体,没有枝叶,也没有分叉,挺直挺直的,极为光滑,顶部逐渐变细变尖。

这些尖顶的黑柱几乎占据了视线所及的所有地方,黑压压地向远方延伸,宛如森林一般。

倦夜皱眉,摸了摸柱身,有些弹性,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东涯把自己骗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倦夜心里恼怒,加上担心千羽,再也没有耐性,食中两指插进柱身,猛地向上一抬,竟将它连根拔起,抛出,砰得一声,砸到地面上。

蓦的,翠绿色的巨大影子从柱底闪出,扑向倦夜,倦夜随手一挥,绿影摔飞出去,撞到另一根黑柱上。

翠绿身体,灰色斑纹,长长的尾巴——竟是一条巨大的绿色蜥蜴。

蜥蜴群中突然起了骚动,像是接到命令一般,气势汹汹地围向倦夜。倦夜大袖挥出,熊熊火焰卷向蜂拥而来的蜥蜴群,凡是碰到一点火星的蜥蜴,也会立刻化为灰烬。

蜥蜴死得虽快,可是生得更快,黑柱之下,竟像是全天下巨蜥的大本营,各种各样的蜥蜴源源不断地涌出,杀不完,也烧不尽。

倦夜心里越发着急,东涯将自己诱来,却直到现在也不肯露面,只将自己困于这里,为什么?

莫非……

倦夜猛地发出一声长啸,腾空飞起,从半空俯视下面,放眼所及,竟全是巨蜥的身影,大大小小,种类繁多,密密麻麻,万头攒动。

这么多的蜥蜴,竟不见为首者。但看它们行进有度,排列有序,绝不可能无人指挥,只是这个指挥者,却深深地隐藏起来,不露丝毫痕迹。

倦夜望着脚下密集如森林的黑柱,心里突然一动,指尖在空中轻轻一划,随着他的手势,浅浅的波纹荡漾开去,逐渐形成一面镜子,镜子里映出地面的景象,黑柱如林,巨蜥奔窜来去。

倦夜手指轻动,于是,镜子里的景物被渐渐拉远,巨蜥逐渐缩成蚂蚁大小,黑柱也越来越细,宛如毛发一般密集,巨蜥宛如点点黑影在“毛发”中穿梭。

倦夜嘴边不易察觉地现出一丝笑容,镜子里的景物更快的远去,于是,一切都清晰地显露在眼前。

紫黑修长的身体,上面覆盖着一层短短的黑色绒毛,四爪伏地,长尾斜伸,宛如擎天之柱,穿越云层,直达九霄之上。

这才是秦九卿的真正面目,一只顶立于天地之间超级巨蜥!

刚才倦夜脚踩的地方竟只是巨蜥的脊背而已,那一群群所谓的“巨蜥”只是寄生于秦九卿身体上的虱虫。

哒!

倦夜一弹指,镜面与巨蜥消失了,脚下依然是一望无际的紫黑地面,圆柱挺立,只不过此时的倦夜已经窥见了它的全貌,自然不会再被它迷惑。

巨蜥们仰望着空中的倦夜,虽然面目狰狞,却是无可奈何,因为无论它们怎么努力,也无法碰到倦夜。

地面之下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响声,地表一阵猛烈的颤动,伸缩收起之间形成强大的力量,竟将无数蜥蜴送上半空,像是无数炮弹,飞袭倦夜。

同时间,一幅巨大的黑影从天外飞来,宛如骤然倾斜的天柱,以压倒一切的气势扑向倦夜——是巨蜥之尾。

天色暗了下来,巨大的阴影投射到倦夜身上,迅速扩大,那种气势,直欲侵吞一切。

周围的巨蜥张牙舞爪,争先恐后的噬向倦夜。

倦夜终于动了,只是轻轻拂了拂袖,便带起狂猛的飓风,卷着炽热的火焰,建起了一道牢固的屏障,将巨蜥们阻隔在身外,再也无法靠近半步。

同时间,倦夜伸出了右手,抓向当头压下的“天柱”。

巨型蜥尾骤然停了下来,它不住颤抖着,那种情形就像是遭到了更强大力量的禁锢一般,无论如何挣扎,依然无济于事。

倦夜的指尖甚至距离蜥尾还有两寸距离,他微微一笑,右手向着蜥尾轻轻一划。

喀!

巨大的崩裂声骤然响起,蜥尾竟然齐中断开,随着倦夜的手势,断开的一截蜥尾竟如拔地而地的山峰一般,冲上半空,猛一掉头,再俯冲而下,直直插向地面——巨蜥的脊背。

噗!

轰!

嗷!

一时间,相撞声、惨叫声、咆哮声、逃窜声,纷纷响起,天地幽暗,闷吼如雷,地面断裂,墨绿色的血液喷涌如柱,群蜥奔逃,天倾地覆,像是世界末日一般。

倦夜默默地俯视脚下的动乱,天边雷声轰轰,“地面”开始迅速缩小,眨眼功夫,便现出了巨蜥的全身,一截断尾深深地插入它的脊背。

它痛苦地喘息着,挣扎着,可是身体还在继续收缩,直到最后,竟然缩成了指肚大小,可怜兮兮地躲在一块儿小石头后面。这时的秦九卿,哪还有刚才顶天立地时的威风凛凛,随便一个幼童,都能把它踩死。

倦夜容色淡然:“大小之变,只在顷刻,秦九卿,你好自为之吧!”看也不看秦九卿,转身去了。

就在倦夜离去之时,一只纤细美丽的手伸向了秦九卿,只是轻轻一按,便揉碎了秦九卿的身骨。

几滴鲜血残留在指端,被绢帕轻轻擦去。

“主人!”

细致缠绵的呼唤让倦夜停下了脚步,一双手臂环上他的腰,娇软温香的身体紧密地贴住他。

水色!

“主人,你要去哪里?要丢下水色吗?”

倦夜叹息,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儿,水色抬起头,明媚的双眸充盈着忧郁与哀伤:“主人,求求你,和我在一起,好吗?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愿意永远做您的奴仆,为您生,为您死,可以吗?”

倦夜容色平静:“水色,你应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有我必须做的事,你也是。”

水色激动地叫:“必须做的事?你指的是千羽吗?难道为了她,你真的什么都不顾了吗?你可知道,你这一去,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不,主人,你不能如此残忍,你不能只为了一个千羽,便放弃一切,颠覆一切。”

倦夜深深地凝视水色:“水色,你要明白想要颠覆一切的人不是我。不过你却提醒了我,为了千羽,我或许真的应该学着放弃。”

水色身子一颤,脸上浮现出哀恳之色:“主人,告诉我,如果在水色与千羽之间,你必须放弃一个,你的选择是什么?”

倦夜没有直接回答,沉默了一下,才徐徐地说:“水色,我之所以留你在身边,完全出自于对你及你家族的怜惜。为了守护我,导致你们家族许多人骨肉分离,相聚无日,忍受着长久的孤寂。而你更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华葬送海底,却没有丝毫怨言。面对这样的你,我无法做到无动于衷,所以,我宠你怜你,但这不是爱,不是那种能让男女相守一生的感情,你明白吗?”

长久的寂静,几乎让人窒息,浓浓的凄哀映在水色的眼底,她咬着牙,几乎是一字一字地问:“那,千羽呢?”

倦夜的声音轻淡如梦:“我与她早有默契,生死一起。”

无声地呻吟,水色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其实她早已知道答案,却偏偏还要存着侥幸之心。她终究还是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她输的不仅仅是感情,更是她对未来生活的所有希望。

“为什么……你选的是她?”水色扑到倦夜怀中,紧紧地抱住他,大声哭泣着,委屈的泪水放肆地流着,染湿了倦夜的衣襟。

倦夜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水色发泄,所以他无法看到,水色的手环过他的腰,悄悄地贴向后背,一只黑色的小鱼卧在她微微蜷起的手心中。

小鱼身体呈梭形,覆盖着一层鳞甲,腹侧的两条鳍像是两片刀锋,最奇异的是它的嘴,竟是螺旋形状,尖锐得仿若能穿透一切。

小鱼爬出水色的手心,螺旋状的尖嘴噬向倦夜的背心……

缩在倦夜怀中的水色,头低低地垂着,看不到任何表情:“倦夜,是你放弃我的,所以,你不要怪我!”

缓缓地,她离开了倦夜的身体,抬起了头,悲哀地凝视着倦夜。

倦夜轻叹:“我怎么会怪你呢?身为雪王驾下四仙之一,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

他温柔地伸出手,轻触水色的长发,一只小小的黑鱼从倦夜的掌心滑出,跌回水色的手中。

水色怔怔地望着手心的黑鱼,再看看倦夜,美丽的脸庞突然诡异地扭曲起来,小小的黑鱼迅速地从她的手心钻入,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倦夜一惊,想要出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扑!

水色的额心裂开一个血洞,黑鱼钻了出来,耀武扬威地盯着倦夜。

墨绿色的鲜血从水色的额心流下,她惨然一笑:“主人,你能放过我,雪王却放不过我!”

运起最后的残余力量,水色一把抓住黑鱼,塞进了嘴中,狠狠地咀嚼着,用力咽下去,然后就不可抑制地狂笑起来,她笑得声嘶力竭,眼泪鲜血迸流,血肉骨骼一块块儿剥落……

“倦夜,不要忘记我!”

说完最后一句话,水色的身体轰然爆散,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水色!

倦夜右手徒劳地探向空中,却什么都没抓到。

倦夜握紧了拳。

东涯,你给我出来!

天地骤然缩小,化为七个铜镜,色彩斑斓,将倦夜围在中心,竟是七情宝鉴。

其中一面铜镜,清晰地现出东涯与千羽并立的身影,那是爱之镜!

镜中的千羽甩开东涯,扑向倦夜,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隔,无法前进半步,只能哀哀地呼唤,倦夜,真的是你吗?

倦夜也向千羽伸出手,却触摸不到,眼前的千羽竟然只是一个影像。

倦夜凝注千羽,别怕,一切有我。

千羽含泪点头,手指在空中描画倦夜的轮廓,用口型传递自己的心意,我——爱——你。

东涯望着他们,神色无喜无怒,淡淡地说:“倦夜,久违了。”

倦夜看向东涯:“果然是你,雪王!”

东涯豁然大笑:“不错,我是雪王东涯,想不到倦夜竟然记得我,那么你我之战,更是势在必行了。”

“我之所以认识你,也是因为机缘巧合,曾在岳府误入魔界,得知了当年事。雪王,你能先我一步归于仙界,我已经输了。”

“不,你没有输!”雪王一派悠然,“你之所以耽误至今,只是因为所受劫难不够,无法再聚魔心,这一点,我可以帮你。”向着七情宝鉴轻轻挥袖,“看看他们吧,对你忠心耿耿的五魔。”

望着雪王云淡风清的笑容,倦夜竟在刹那间,宛如冰雪覆身,冷到了极点,一种深深的不祥之感涌上心头。

七情宝鉴已在闪光,光分七彩,灿然流动,模糊的镜面逐渐变得清晰,分别映出不同的影像,就像是发生在身边,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又如此得惊心动魄。

古意昂然的松树上,小白肠穿肚流,胸前裂开一个大洞,宛如破布娃娃一般挂在树叉上,嘴边却隐隐露出笑意。

倦夜心痛后退。

广阔无边的棋盘上,燕空城满身鲜血,倒在地上,山风吹起他的衣袂,他却一无所觉。

倦夜白了脸。

轰然倒地的天坛下,碎石冰砖之间,露出沧溪苍白的面孔。

倦夜握紧的双手暴出了青筋。

荒芜的青泽,一棵枯萎倒地的小树,凋零得不见一片叶子。

倦夜的唇在颤抖,月夕,不会的……

一亭白雪,一地鲜血,现出昭和千疮百孔的身体……

不!

倦夜狂叫,疯了一般冲向铜镜,可是无论他奔得多快,也无法接近镜中的人,反而越来越远。

朦胧中,竟听到昭和五人共同的声音,如同响在耳边——我愿追随魔主到人间,历人间悲苦,甘受诅咒!

金魔,尺寸之地,千年沉睡。

水魔,为母所恨,困于胎腹。

土魔,肉身炼器,挚友所弃。

火魔,爱非所爱,遗恨千年。

木魔,权势之累,手足相残。

所以,小白一直在蛋壳里沉睡,一睡就是千年,好不容易破壳而出,追随燕空城。不过十几年,便被千羽误杀,转生翼龙,又回到壳中的尺寸之地。

所以,沧溪为母所恨,以至于受困娘胎,得知真相后,恨不得杀了自己!

所以,燕空城为杀雪兽,拯救子民,以肉身炼化玄天弓,轮回转世之后,却死于挚友雍华之手。

所以,昭和总会在见到倦夜的第一眼,就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却得不到丝毫回应,以至于爱恨纠缠,酿下无数悲剧。

所以,月夕总是生于权势之家,兄弟相争,手足相残,避无可避,疲惫不堪。

正因为他们承受了诅咒,他们终于来到了倦夜身边,可是结果呢?

看着几乎要发狂的倦夜,东涯残忍的笑了,他张开右手,九颗光彩闪烁的珠子缓缓升上半空:“小白、燕空城、月夕、昭和、沧溪、雍华、水色、秦九卿、青君,一个不多,一个也不少,魔仙两界的九大精英,全在这里了。哈哈,只是经历了千年轮回的他们,已是仙不成仙,魔不成魔,既然如此,不如全部毁灭,只剩你我,决一死战,再让胜者重建两界!”

东涯的指尖透出白光如刃,划向九颗凝聚四仙五魔精魂之珠,白刃所到之处,九珠依次爆裂,魂飞魄散,最终隐没在黑暗深处。

倦夜眼睁睁地看着五魔的精魂粉碎,沦入九幽,永远不得超生,他却无力阻止,悲极恨极之下,忍不住仰天长啸,啸声苍凉悲切,回荡在天地之间,带着冲决一切束缚的力量,撞击着人的心灵。

五道光束陡然从他的身体内部冲出,在空中飞绕一圈,然后返回,再冲出的时候,竟比刚才更加耀眼,更加灿烂夺目,流光闪烁,璀璨如虹,腾腾升起,不断扩展,在刹那间,超越千年时空,照亮了整个宇宙!

东涯眼睛亮了,就是现在,倦夜魔体初成,是最脆弱的时候,毁了他,便赢了一切。

东涯迈步……

一双胳膊突然拦腰抱住了他,又香又软的身体贴向他的后背。

东涯停步:“千羽,放开!”

千羽没有放手,也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脸颊贴紧他的后背,泪水沁湿了彼此的衣服。

东涯面无表情,掰开千羽紧握的手指。

千羽的手终于松开了,东涯走向倦夜。

便在那时,一道亮得出奇的光芒从千羽的手上发出,从背后刺向近在咫尺的东涯,宛如夜空中飞闪的流星,射穿东涯的身体,消逝于黑暗。

七彩之光,攻无不克——玄天弓!

玄天弓本是神器,杀仙斩魔,无所不能。

东涯身体陡然一僵,他缓慢地转回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千羽:“你……”有雪花散出他的身体,洁白如银,却在瞬间,变成鲜红颜色。

如在平时,千羽的玄天弓无论如何也伤不了东涯的。只是此时此刻两人距离太近,几乎贴在一起,东涯又毫无防备,而千羽却有了同归于尽之心,祭起了玄天弓的所有力量,化弓为箭,弓箭合一,其威力比平时千羽射出的光箭何止强大了千万倍,自然是一击致命。

望着东涯一箭洞穿的身体,千羽却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她跪坐到地上,呆呆地望着七情宝鉴中燕空城等人的尸体,然后看向雪王东涯,眼中有泪,却没有悔!

是你杀了小白,杀了燕空城,杀了月夕,杀了雍华,杀了沧溪,杀了昭和,杀了青君姐姐……是你!

所以,我要为他们报仇!

即便你是为我几度生死的墨雪,即便你是为我燃枝煮粥的东涯,我也无法原谅你!

东涯突然狂笑起来,身外的雪在狂舞,变的越发鲜艳夺目,红色的雪,宛如一朵朵红梅绽放在风中。

鲜红的雪舞向千羽,宛如血色的手,可是却在落向千羽身体的那一刹那,猛地停下,翻飞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无力地落向地面……

东涯的脸色越来越白,眼中充满了自嘲与悲哀:“想不到我雪王最终会败在我最爱的女人之手!哈!哈!”

他舍弃仙界之主的地位,历经轮回,千年磨练,只为与魔主倦夜决一胜负,谁想,还未战,他便已输了。

他虽以千羽为人质,却只为引倦夜出现,私心里,从未想过要伤她,更不允许别人伤她。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百般呵护,最后竟换来她的致命一箭!

千羽,在你心里,我终究是比不上倦夜的!

可是即便如此,他依然舍不得伤她。

笑声越来越弱,衣袖飞扬中,东涯的身体逐渐变为虚幻……

东涯!

千羽恸哭着扑了过去,伸出的手刚刚碰到东涯,东涯的身体却宛如烟花一般,无声无息地爆散,化为漫天的飞雪……

散落……

飘去……

东涯,对不起!

千羽扑倒在地上,任由飞雪将自己覆盖。

轻轻的叹息响在耳边:“千羽……”

千羽迟疑地抬起头,倦夜竟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温柔地将她扶进自己的怀中。

“倦夜!”千羽扑倒在倦夜怀中,放声大哭,直哭得声音嘶哑,头晕目眩。

倦夜拥紧千羽,任她在怀中痛哭,什么话都没说。

千羽哭得再也没力气了,才渐渐停了下来,当她再抬头看倦夜的时候,才发觉此时的倦夜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的眼神不再迷茫,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通透,带着超脱凡尘的气息。身外有轻云淡烟飘拂,映着他清秀俊逸的面孔,宛如见了川雨满江,楼外水天。

千羽怔了怔,声音如梦:“倦夜,是你吗?”

倦夜没有回答千羽,反而转头望去:“还记得这里吗?”

千羽茫然,向周围看去,只是一瞬间,周围的景象竟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烟云湖水,远山缥缈,露水在莲叶上滚动,飞鸟在湖心盘旋不去,她和倦夜站于湖面,周围烟云散飞。

这里竟是千羽初见倦夜的地方,记得当时倦夜以水为琴,以云为弦,所奏的乐曲却似勘破了天地之机,宇宙之秘,就是这种富有生命的音乐诞生了千羽,才会有了后来的人间轮回,仙魔之争。

千羽痴痴地看着倦夜:“你都想起来了吗?”

倦夜叹息:“是的。”

千羽又在流泪:“你终于想起来了,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小白、燕空城、沧溪、月夕、昭和,他们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们两个。”

倦夜凝视着千羽,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千羽,你知道吗?今天的这一切,我在千年之前就预见到了,我亲眼看到五魔追随我到人间,历尽劫难,尝尽悲苦,最后魂飞魄散。当时我静坐湖心,瞬间大悟,是仙是魔,全已不在念中,只想着如何重聚散去之魂,拯救五魔。于是,我奏响了焕发生命之音,才会诞生了你。”

千羽感觉像是做梦一样:“你竟早已看到了今天……原来你弹琴是想救小白他们……”

“千羽,你在琴声中孕育,于是,你的身体和生命已经与琴声结合一起,所以……”

千羽激动起来:“所以什么,你是不是要说,我可以救小白,可以救燕子,可以救月夕,救沧溪,救雍华,救昭和,我可以救他们,对不对?”

倦夜的眼中满是悲哀,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嘴闭得更紧了。

“你快说呀!”千羽拼命摇晃着倦夜的身体,“你为什么不说话?到底能不能救呢?”

倦夜终于开口了,声音却很疲惫:“是的,琴声已凝于你的身体,只要琴声再起,月夕五人的魂魄便可以重新凝聚。”

生命之琴的奏响,不同于前些日子唤醒月夕的召魂之音,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各种条件齐备,缺一不可。千年前,倦夜也是因缘凑巧,心境超脱,再加上自身修为已到达极致,才奏出了可夺天地造化的琴声,这样的琴声能生万物,救众生,凝魂聚魄,却是可一而不可再。

所以,若想救五魔,必须让当日的琴声重新响起。

“怎样才能让琴声再起?”千羽问倦夜,心里却已隐隐猜到什么。

倦夜别过头,不愿直视千羽,因为答案早已写在他的眼里。

千羽似乎明白了,她轻轻抱住倦夜的腰,小脸摩蹭着倦夜的胸膛,坦然地闭上了眼睛。

倦夜,请你不要犹豫,好吗?

倦夜,我想要他们回来,重新站在你的身边!

月夕、小白、燕空城、沧溪、昭和!

雍华、青君、水色、秦九卿!

还有东涯!

只有你和我的世界,太寂寞了!

我宁愿自己不曾存在过,也不要这样的结果!

倦夜转回头,轻柔地抚摸千羽的秀发,眼中充满了悲哀与不舍。

他知道,此时此刻,一切都已注定!

谁也无能改变。

轻轻抬起了千羽的小脸,倦夜缓缓俯下头,吻上了千羽的唇……

对不起,千羽!

当日我用琴声将你孕育,就是为了今天!

其实,你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拯救。

千羽解体,琴声再起!

可是事到如今,我竟已后悔当初的决定,宁愿你不曾存在过。

唇与唇碰在一起,像是春风拂动了水面,乍然起波,几片羽毛飘出千羽飞扬的长发,宛如柔弱的花儿,旋舞在空中,一点点,一片片,映在翠色的水叶之间,流淌着动人的旋律。

琴声悠远,飘向渺渺云天,浩浩江河。

飞羽越散越多,在湖光山色间辗转,闪烁……

怀中一空,倦夜闭上了眼睛,眼角有泪流下。

千羽!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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