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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再出奇计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

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

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从窗前向下俯望,就看见竞命场安详地躺在那里,那么静谧,那么深沉,就像是进入了沉睡一般。能唤醒它的,恐怕只有血腥了。

远远的还能看见一片竹林,悠远的绿色在慢慢荡漾,那淡雅的意趣似乎和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只是不协调中却另有种缺憾的美。就像是一个不该属于这里的生命偏偏又生长于此,除了惋惜以外,也不得不让人感叹这造物的安排。

洛战衣早听小含形容过这里,现在终于亲眼看到了。其实,自从走进大门,他就已经猜到自己要去的地方了。尤其是身处的这座堡垒般的建筑物,这个房间,必然是圣上俯视生死,择优去劣之地。

人一到这里,很容易就会产生一种居高临下之感。但若太过得意忘形,稍不留神也可能摔个粉身碎骨。

洛战衣心里只希望,当今的圣上能够做到居高慎重。

身后的门开了,洛战衣回头:“二舅。”

英国公张辅走到窗前,他并没有去看洛战衣:“战衣,许多事舅舅也是不得不做!因为我是朝庭命官,圣上的臣子,所以凡事必须以朝庭利益为重,希望你不要怨我。”

洛战衣点点头:“我明白了。”

张辅这才转头看向洛战衣,不由轻叹了一声:“你真的长大了,而且如此的卓越不群!只可惜你……哎!这么多年来,我因为公事繁忙才忽略了对你的管教,是我对不起姐姐和姐夫!”

洛战衣沉默了,在张辅心里,自己恐怕早已是不可救药的了,但他现在并不想去解释什么!

张辅振作了一下精神,伸出手去:“拿来。”

洛战衣疑惑地问:“什么?”

“当然是你的兵器,圣上是因为‘凝命神宝’才肯见你,但面圣之前,你必须先解下兵器。我应该不用解释这是为什么吧?”

洛战衣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把腰上的幻星刃解了下来并交给张辅。张辅接过幻星刃,又是一阵感叹:“还记得这把剑是姐夫送你的十五岁生日礼物,原来你一直带在身边。你放心,我会为你保管好的。”

“谢谢您。”

张辅苦笑:“你不必谢我,这是如今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我走了,你……一切保重。”说完,张辅转身走出了房间。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洛战衣继续俯望着下面的土地,但目光中却是一片茫然,像是满怀心事。直到又一声门响,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洛战衣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慢慢转过身去。

于是,洛战衣的目光立即就对上了一双隼利而深沉的眼睛。并在同时间,清晰地感觉到一种逼人眉睫的霸气迅速充斥了整个房间。

那是个青衣人,也就是曾经在这里和叶小含有过一番对话的人。洛战衣转身之际,青衣人竟似感觉到一股拂面的清风,轻轻柔柔地在身外流动着,那么和缓,那么闲适。青衣人大感意外,炯炯的目光不断地在洛战衣周身流转。

洛战衣不慌不忙地单膝点地:“草民洛战衣见过圣上。”

青衣人正是当今的皇上朱棣,不过,此时的他脸色并不是很好,反而有些憔悴。他凝视着洛战衣:“你是洛战衣?”

“回圣上,草民正是洛战衣。”

“你平身吧!”朱棣边说边走到窗前的太师椅上落座,“洛战衣,久仰大名了。”

洛战衣站起身来,不卑不亢地说:“虽然圣上语带讽刺,但草民仍然要说:草民惭愧!”

朱棣不置可否:“先不说这些,我只问你,‘凝命神宝’是哪里来的?”他手里握着‘凝命神宝’,正是朱潜所遗下。

“回圣上,‘凝命神宝’是草民的朋友朱潜临死前送给我的。他因犯案又自知难逃法网,就将‘凝命神宝’交托给我,第二天便畏罪自杀了。但他在临终前告知我‘凝命神宝’的来历甚至他的身世,我当时非常震惊,尤其当他说明了交托‘凝命神宝’的原因时……”

朱棣身子探前:“为什么他把’凝命神宝’交给你?”

洛战衣毫不畏惧地注视着朱棣:“他说,‘凝命神宝’是先帝朱允炆亲自督工雕刻,乃是传世之宝。只要我持有‘凝命神宝’就是勿庸质疑的皇室之后,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征讨大明叛逆……也就是杀侄自立的圣上您。”

朱棣的右手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一下:“但你为什么没那样做,反而把‘凝命神宝’交还给我?”

洛战衣微微一笑:“圣上,即便洛战衣能拿着‘凝命神宝’蒙骗天下人,但无论如何也骗不了自己。况且,我不明白为什么要那样做?圣上的为人如何,草民不便置啄。但圣上治国如何,草民心知肚明。当今天下正值盛世,虽还不能说是四海安靖,但国势昌盛,人们衣食无虑,安享太平。这种形势之下兴兵讨逆,不仅是不合时宜,更是愚蠢之极。谁愿意抛弃得来不易的太平生活,反而冒着生命危险跟着我去造反?”

洛战衣顿了下,才苦笑道:“还有一个最主要的理由,也许圣上不会相信。洛战衣并非无情之人,怎忍见江南百姓因为个人的一己野心,而陷于战火之中?若是害得苍生流离,百姓失所,那洛战衣的罪过岂非是百死莫赎?所以,我将‘凝命神宝’完璧归赵,其实只为向圣上表明草民并无背叛之心。”

朱棣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目注着洛战衣:“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可知道,你的声名并不好?朝中许多人在谈起你的时候,都称你是野心勃勃,而且嗜杀成性!”

洛战衣垂下了头:“圣上,这毫不奇怪!谁让洛战衣手下尽是江湖强梁,绿林悍匪!是洛战衣非要将他们统一麾下,并强迫他们改邪归正,放弃了以往的盗匪生涯,反而跟着我去经商。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朱棣来了兴趣:“你说。”

“那是因为洛战衣幼受庭训,虽然因缘际会做了黑道盟主,但抱国之心未曾稍歇。那时江南有个别啸聚一方的土匪经常滋扰百姓,朝庭若派兵征缴少不得又要耗费许多人力物力。洛战衣便想方设法地将他们齐聚起来,并统一管束,教他们以正道方式谋财,不但免了江南百姓再被匪盗所害,更以另外一种方式报效了国家。

令我想不到的是,从此关于我的谣言便满天飞了。有的是一些桀骜不驯的下属对我不服,但又不敢反抗,就造谣诬蔑我,把我形容得无比可怕,其实也是为了替他们自己挣回些面子。还有些下属是为了让别人更加惧怕天星院,就也同声附和着描述他们的星主是如何残暴恐怖,以让江湖人闻天星院之名而色变,他们就可以仗势欺人,作威作福了。”

朱棣听得连连摇头:“真是一帮目光短浅的狂妄之徒!竟然不懂得,若失了民心,便有再强大的势力和财富也难成大器。”

洛战衣又忍不住苦笑:“圣上,他们若懂得这些,又怎会在太平盛世间落草为寇,为非作歹?不过,圣上该更加放心才是,洛战衣残暴之名已是天下皆知,更不会有人愿意拥戴我,而去反对您这个英君圣主!不是吗?”

朱棣笑了:“你知道吗?见你之前,朕怎么也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人!只听你言谈,便知你才华横溢,学识广博,绝非那些残暴狂妄的野心之辈可比!难怪一向孤傲不群的宋雪离那么看重你。只可惜,你竟进了江湖,而不是朝廷。”

洛战衣轻叹:“其实那些并不重要。无论在朝在野,只要能保存一颗赤子之心,仰不愧天,俯不作地,便不枉一生一世的为人了。”

朱棣大笑:“说得好!不过,如果你真这样想的话,恐怕难成大事!从古到今,无论朝政野事,多以成败论英雄,少有强调是非!”

洛战衣并没否定:“所以,我绝非帝王之材!”

朱棣停止了大笑,深深地凝注着洛战衣:“但是,你却有帝王之能。”

洛战衣也回视着他:“何以见得?”

朱棣的身子却往后靠了靠:“第一:你有用人之能!火云就是个例子;第二:你有服人之能!宋雪离可以为例;第三:你有驭人之能!你们天星院的许多下属,应该是无知而狂妄的,但你却可以统御他们,让他们不敢有所反抗。更能利用这些原本的盗匪之辈创下了偌大的基业!这种事,一般人想都不敢想!你却做到了!而且声势愈上。只这三点,就足够让朕辗转难安了。”刚说完,就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其实,朱棣一进来,洛战衣就感觉到他虽然气势不弱,但举止之间总是显得有些无力,脸色也带着些许苍白,就好象大病初愈一样。于是,他踏前一步:“圣上,您的身体似乎不太好?若是累了,有些话改天再说吧!”

朱棣又咳嗽了几下,摆摆手:“你不怕我一回去就进军天星院吗?”

洛战衣沉默了一下:“不管圣上如何决断,为了平息这场不必要的征战,草民已尽力了。而且来此之前我已做决定,圣上若不相信我,可以将草民扣押,我绝不会反抗!只希望圣上能明辨人心,早抑战火,不要因我一人而累及江南百姓!”

朱棣嘴角抽动了一下:“你以为我做不到吗?”

洛战衣负手而立:“既然如此,草民无话可说!”

朱棣并没有唤人来,反而很突然地转了话题:“小云还好吧?”

洛战衣有些意外,但又不知朱棣的真正用意,就小心地问:“圣上的意思是……”

朱棣悠悠地长叹:“其实,蟋蟀斗久了,也难免对蟋蟀产生感情的,即便他已经断了腿。”

洛战衣严声道:“圣上,人不是蟋蟀!”

朱棣似乎想笑:“你说话的语气怎么和那个叶小含一模一样?”

“那是因为我们都尊重生命,但必要时也绝不会吝惜生命!”

朱棣不说话了,目光转向了窗外,也许自己真错了,一个如此看重生命的人,又岂会以生命为代价换取自己的权位?洛战衣……哎!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窗外虽有冷风,却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天很蓝,几朵游云懒懒地飘着,一切都那么明亮,照得人有些眼花。朱棣很自然地眯起了眼睛,可是,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一束刺目的亮光毫无预兆地从窗外射进,目标是朱棣。

洛战衣的身形几乎在同时间跟进,迅捷无比地一把拽过朱棣,险而又险地躲过了犀利的一剑。剑光不歇,持剑人白布蒙面,锐利的眼神伴着森寒的剑气紧随朱棣而动。洛战衣手中无剑,只得再一次带着朱棣凌空跃起,直穿过窗户落向下面的竞命场。

身后的长剑却是如影附形,洛战衣用力推开朱棣,自己反身迎上,右手食指微曲,然后弹出,准确无误地弹中了剑刃一侧,那剑荡了开去。洛战衣顺势向前,左掌拍向蒙面人。蒙面人反应丝毫不慢,身形疾退,躲开洛战衣一掌,长剑一震,竟又转袭朱棣。眼见剑光临近,朱棣惊而不慌,及时地一侧身,蒙面人一剑刺空,刚要变式,洛战衣已随后赶到,挡在了朱棣身前。

这边的事故已经惊动了堡中的守卫,这时终于赶来,并一拥而上。蒙面人无法再追杀朱棣和洛战衣,反身一剑迎向众人,剑光起处,如摧枯拉朽,只听一连串的惨叫声,已有七人受伤倒地,其余人吓得连连退后。蒙面人趁机又转向朱棣,洛战衣不等他接近,便迎上前去。一剑一掌相交,森森的寒气迅速弥漫了周围,但每当洛战衣掌影过处,冷气立即四散,反而有一种暖洋洋的气息笼罩在寒日中。

人越来越多,蒙面人不敢再耽搁,丢下洛战衣,长剑舞动带起一股能摧天毁地般的杀气射向了朱棣。守卫一齐向前,但见血光飞闪,那些守卫根本挡不住蒙面人,转眼间,就被他杀出一个血路,血路尽头就是面色大变的朱棣。

恰在这时,英国公张辅拿着幻星刃从堡内飞出。洛战衣眼光一转,身形腾起冲向朱棣,同时右手向后隔空一招,只见张辅手中的幻星刃像是被绳子系住了一样,倏然跳起脱离了张辅,向着洛战衣飞去。凌空而过的洛战衣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落在朱棣身前,截住了蒙面人,幻星刃恰在这时也飞进他的右手。

幻星刃一入洛战衣之手,恰如星落人间,五彩的光芒在刹那间荡漾开去,点点星光在人们眼中闪烁流转。蒙面人只觉满眼都是亮光,根本睁不开眼睛,自然剑势一顿。这是《幻星剑法》第一式:星落人间。

洛战衣手中幻星刃连连震荡,剑光飞洒流泄,宛如倒转了星河,璀灿的星光凝成一条光带,罩向了蒙面人。蒙面人只见满眼星光灿烂,根本不知道洛战衣在哪,只吓得慌忙后退。这是《幻星剑法》第二式:星光灿烂。

洛战衣紧追不舍,幻星刃随他跟进,便如流星横过夜空,带起了长长的光尾飞速流逝,瞬息间就超越了蒙面人。蒙面人只觉一道光从身后闪过,洛战衣就突然出现在自己前面,不由目瞪口呆。这是《幻星剑法》第三式:流星曳空。

洛战衣冷笑一声,幻星刃斜指向上,迎着日光当空一划,于是剑光骤然间仿佛就要燃烧起来,那等的活力四射,那等的绚丽夺目。然后,幻星刃微微一颤,竟颤出了一弯新月,被周围的星光簇拥着升起。所有在场的人都被眼前的奇景惊呆了。蒙面人只觉右手一阵灼痛,长剑已被挑飞出去,并在星与月的光芒中粉碎成沫。这是《幻星剑法》第四式:星月同辉。

星光越盛,猛然齐聚成一道亮丽无匹的光束回返长天。于是,蓝天安祥,白云悠然,刚才的一切就像是做了一个美好而又难忘的梦。众人惊醒过来,这才看见洛战衣的幻星刃正指向了蒙面人的咽喉。《幻星剑法》最后一式:星返长天。真的要星返长天了,不是吗?

蒙面人在笑:“好个天星!好个洛战衣!今日有此一战,我死也瞑目了。”话一说完,白色蒙面巾便已渗出了黑红颜色,蒙面人缓缓倒向了地面。洛战衣来不及阻止,幻星刃一挑,白巾飞开。蒙面人有四十岁左右,嘴角正流出黑血,想必一见不能成事,就服毒自尽了。

谁想,惊魂刚定的朱棣乍见蒙面人的面目竟身子一阵颤动,他摇摇欲坠地指着蒙面人:“秦想,怎么会是秦想?”

张辅也大是意外:“真是他?”

洛战衣及时向前扶住了似是已站不稳的朱棣:“圣上,难道你认识他?”

朱棣不住地摇头:“怎么可能呢?想不到我最信任的人竟会背叛我?反而是我最引以为患的人救了我?”

洛战衣沉默不语,有句话他没说,其实他要救的不是朱棣这个人,而是当前的形势。若朱棣骤然被杀,势必又要引起一场大的纷乱,甚至殃及天下,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

张辅对着洛战衣解释:“秦想是这训练营中最杰出的武士之一,圣上非常信任他。想不到他……哎!真是世事难料。”

洛战衣看着显得疲惫不堪的朱棣:“圣上,大乱过后,您一定累了,还是去休息吧。”

朱棣点了点头,他确实感到非常的累,不仅是身体上的累,还有心灵上的,秦想的背叛似乎对他打击颇大。张辅赶忙吩咐:“还不扶圣上回去休息!”

朱棣被下人们搀扶着远去了,张辅向着洛战衣低声道:“替我转告小云,既然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说完,就紧随着朱棣而去。

虽然躺在了床上,朱棣却没有丝毫睡意。他怎么也想不通,秦想自小就跟随在自己身边,可以说是忠心不二,所以自己才派他进武士训练营。不仅仅是帮他观察训练营中个人的表现以选拔人才,同时也是为了监督训练营中的武士。毕竟,朱棣要在训练营中挖掘人才,然后培养心腹,首先要保证训练营中没有居心叵测之人。

其实,每个进入训练营中的人都必须身世清白,还要经过重重考验。即便如此,朱棣还是不放心,就派秦想进入武士中间,伺机试探并密切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偶尔还会出外替自己执行任务。这么多年了,秦想每一次都出色地完成任务,自己也越来越倚仗他,现在却……朱棣真是想不通。如果连秦想这样的人都不能信任,那还有什么人值得信任呢?心里一阵憋闷,朱棣只觉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了一样,忍不住连连咳嗽。

张辅忙掀开床帐:“皇上,你是不是不舒服?我这就叫太医。”

朱棣一边咳嗽,一边摇手:“不用了,朕讨厌看到他们大惊小怪的样子!咳!咳!没病都成了大病!”

张辅无奈:“皇上,还是身体要紧!”

朱棣疲惫地摇摇头:“看来,朕真的老了!应付这么点小事,也觉得力不从心了。哎!要是从前……咳!咳!算了,不说了!”停了一下,他忍不住又问,“张卿家,你说朕是不是真的老了?”

张辅忙说:“皇上身体强壮得很,只是偶得小病,用不了几天就会康复如初。怎么能说老了呢?”

朱棣无力地靠在枕头上:“你别尽拣好听的哄朕了!我心里很清楚。尤其是经历了今天的事后,朕竟有些不确定以前的自己了!哎!既然朕最信任的人都可以背叛朕,那曾经最让朕放心不下的洛战衣,为什么不能是个一心为国的人?算了!朕真是累了,不想再轻易动刀戈了,攻打天星院的事就此取消,你下去吧!”

话说完,朱棣就慢慢地闭上了双眼,眼下的皱纹清晰得显现出来。他灰白的脸色在屋内暗淡的光线下愈发显得阴晦。

张辅退出,床帐缓缓地放下……

又一次漫步在应天府的街道上,洛战衣仍然没有感觉到轻松。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断地在身边来去,男人的喝骂声,女人的叫卖声,孩子的笑闹声混成一片,洛战衣开始头痛了。也许一直远离人群也是件好事,起码不用每天去承受这种纷乱!道旁一家酒楼的酒保正在拉客,洛战衣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喝酒了,脚步自然就迈向了酒楼。

酒保一见他,立即眼睛一亮:“这位客官,您可是姓洛?”

“你怎么知道?”

“果然是您!您不知道,有一位客官在这里已经等了你三天了,并嘱咐我一见到像你这样的人就带去见他。”

洛战衣也懒得多问就随着酒保走了进去,并被迎进了一个雅间。摆满酒菜的桌前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他眼神空茫,像是在看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看!洛战衣怔了下,然后找个座位坐了下来,第一句话就是责问:“火飞哪去了?你眼睛不方便,怎么可以一个人出来?”

火云不在意地轻笑:“我的眼睛将会永远不方便下去,难道你要让我永远被人看护着?”

洛战衣没再多说,而且他心里明白,火云一定是不放心才来这里等他的。给自己和火云各倒了一杯酒,洛战衣举杯道:“既然有酒便要尽欢,干!”然后一饮而尽。

火云并没拿酒,只是侧了下头:“你是不是有事问我?”

洛战衣赞了声:“好酒!”又倒了一杯,端起酒杯才问:“那个刺客是怎么回事?”说完,把酒饮尽。

“你怎么知道和我有关?”

“事情不会那么巧,偏在我面圣时出现刺客。”

火云没有否认:“那人叫秦想,很早就在训练营了,他似乎对每个人都感兴趣,所以和每个人相处得都不错!当然,除了竞命场上。慢慢的,我发现了一件怪事,就是每一次竞命赛他的对手都比较弱,他能轻而易举地取胜,就像是有人在故意安排一样。后来,我又发现,训练场的上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飞过一只苍鹰,而每次鹰出现后,秦想就会在夜里偷偷潜出训练营,到营外的一处树林中。爬上一棵很高大的槐树,在一个树洞里取出一个金属筒,里面往往都有一封信。然后,他就会失踪几天。你知道那是为什么吗?”

洛战衣想也没想:“他在接受任务然后执行。”

“那你可知道他执行的是谁的命令?”

“是当今圣上。”

火云笑了:“对极了!圣上不方便直接见他,就以这种方式传递讯息。我想,最近的训练营上空,那只苍鹰一定又出现了。所以,秦想又去了树林中,接到了新的命令。你能不能猜出这一次圣上给了他什么命令?”

洛战衣略一思索:“不会是派他去杀你吧?”

火云拍手赞道:“真是一说就中!那你可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来杀我,反而去行刺圣上呢?”

洛战衣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叹息道:“因为他根本没看到圣上给他的信,他接到的是另一项任务。”

火云拿起酒杯,一口喝干:“知我者,唯有洛战衣也!不瞒你说,我曾经克意模仿过圣上的笔迹,就为了哪天需要时可以假传圣旨。现在我虽然看不见了,但写几个字仍然没问题。我让火飞一直守候在林中,只要那只鹰一出现并把信筒放进树洞,就立即把我写的信与之交换。所以,秦想接到的命令是:‘在洛战衣面圣时,假装行刺朕以试探其心。事后服下此药诈死!’对了,信筒里我还让火飞放了一颗药丸。当然,它不能让人诈死,只能让人真死!”

洛战衣全明白了,不禁感叹火云的心计,他似乎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日后做打算。一发现秦想的身份就想到将来或许能利用到他,仅仅因为一种可能,就不惜花费功夫去模仿圣上的笔迹,真不知该夸他还是该骂他?

火云从容地替自己和洛战衣斟酒,动作流利之极,一点儿也不像眼盲之人:“你是不是在想,骂我好呢?还是夸我好?”

一听这话,洛战衣却忍不住笑了。看着火云,就像是在面对一个聪明顽劣的孩子,虽然行事出格,从不留人余地,却自有他的可爱与机智,“算了,我不骂你也不夸你。敬你一杯酒,以表示对天星院火院主神机妙算的钦佩,行了吧?”

火云也在笑:“你知道吗?虽然做了许多准备,例如我知道你一定会救朱棣,而朱棣在看到刺客是秦想时,必然会受到不小的打击,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力,这样对改变你在他心中的形象有很大的作用。不过,我仍没有万全把握。直到听见你的脚步声从外面传进来,我的心才算真正定了下来。毕竟,你和朱棣之会,成败全在朱棣一念之间,而且只能是他伤你,你却决不会伤他!幸好,朱棣还不算糊涂。”

洛战衣叹道:“是呀!幸好他不糊涂!”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汪汪”的狗叫声,而且越来越近,声音很快来到了门口。只见关闭并不紧的室门被缓缓地推开一条缝,一条卷毛狮子狗从门缝中挤了进来,摇晃着胖嘟嘟的身子来到洛战衣脚下,一边亲热地摇尾巴,一边继续“汪汪”的叫唤。

“小喜!小喜!”随着呼唤声,一个女孩追了过来,刚一踏进门就楞在了那里,怔然地看着洛战衣。

洛战衣也大感意外:“岳姑娘,是你!”

岳浅影勉强笑了一下,上前抱起狮子狗:“原来你在这里,真巧!”

洛战衣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沉默了一下,才带着些许尴尬地问:“岳姑娘,你最近还好吧?”

岳浅影点点头,抚摸着怀里的小狗:“我很好!还去西湖住了几天,前天刚回来。对了!”岳浅影抬起头来,“你现在一定知道,鹤老寿诞那一夜是谁在照顾你了吧?

洛战衣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我现在一定知道了?”

岳浅影似是有些不太相信:“你竟然到现在还不知道?其实,那一夜照顾你的就是……”

不知为什么,洛战衣突然打断了她:“岳姑娘,还是算了吧!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无论那人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我不想再为别人或是自己增添无谓的烦恼了!”若非自己一时糊涂,擅自向岳家提亲,也不会惹出这么多事来?

岳浅影怪异地看了洛战衣好久:“原来她真的没告诉你!”

“哈!哈!妙呀!”随着一阵大笑声,鹤老也走了进来,“原来洛战衣也有糊涂的时候!真是太妙了!”

“鹤老!”一见鹤老,洛战衣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打招呼。鹤老用力拍着他的肩膀,“看来你小子是精明过头了,所以老天爷故意罚你在最重要的事上出错!”

一直不动声色的火云似有所悟:“难道是……”

鹤老好奇地看了他的淡色红衫一眼:“这位难道就是天星四院之首苍龙火院主?”

火云淡淡地一笑:“奈何龙失双目,怕是要终生困于浅滩了。”

鹤老也看着火云的双目摇头而叹:“小老早闻苍龙火云,遨游天星之东,笑傲江海之上,乃是不世出的人物!想不到……”

洛战衣暗责鹤老的直率,忙说:“鹤老,火云虽然眼不能视物,但心亮似镜,算无遗漏,轻易便可决胜于千里之外!所以,如今的他照样可以统领四院,光大天星!”

火云摇头:“星主,你又何必紧张?我早已接受了瞎眼的现实,所以我绝不会因为别人的一两句实话就伤心自卑!更不会从此萎靡不振的!若是那样,我根本就不配做天星苍龙院的主人!更不配跟在你洛战衣的身边,不是吗?”

不等洛战衣说话,鹤老已大声赞道:“好!好个苍龙火云,今天小老算是见识到了!这才叫大丈夫,真豪杰!”

洛战衣虽然欣慰,但仍感辛酸,忙转了话题:“鹤老,你刚才说我在最重要的事上犯错,指的是什么?”

鹤老用一种不可救药的眼光看着他:“还不是你错把冯京当马凉,而且有眼不识泰山!”

洛战衣简直是莫名其妙:“你那说的是什么话?”

鹤老无奈地说:“好吧!我告诉你,那一夜照顾你的女孩是暂住在我家的,她父亲叶乘夕生前与我是莫逆之交!那天你在后院喝醉酒,她就把你扶进屋去,亲自照顾了一晚上。但第二天一早,她就被住在嘉定的姐姐接走了,而且临走时托我把两个箱子找人代压去嘉定,你明白了吗?傻小子!”

洛战衣恐怕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他张大了嘴巴,像傻了一样地盯住鹤老:“你说……你是说……那……照顾我……一夜……小含……”哎!连话都不会说了。

火云微笑摇头,鹤老好笑地看着洛战衣震惊的模样:“你是被爱情冲昏头了!听浅影说,你和小含早已两情相悦,虽然小含不好意思直接告诉你,但我不信她没暗示过你!”

洛战衣用力一拍头,现在的他,哪还有往常冷静沉着的模样?他终于想起来,穿燕峰下初见小含,她就说早认识自己?怪不得她软软的声音,她亲切的韵息总让自己感到熟悉,原来是在酒醉时见过。哎!自己怎么这样糊涂!幸好小含没有怪自己忘了她,否则……旋即,洛战衣又是一阵狂喜,那人既然是小含,自己以后就可以再无牵挂地和她在一起了。

火云低叹:“莫非真是姻缘早定?”

他的话让岳浅影心里一颤,难道真的是上天不愿给自己机会吗?忍不住抬头看向窗外的蓝天,悠悠的行云在空中飘移远去,它会在每个人的头顶上飘过,但从不为谁驻足,更不为谁等待!

“对不起,我先走了。”岳浅影黯然地转身离开,她不能再给自己机会去伤怀什么?事情已经过去了,是的!过去了!

鹤老看着岳浅影的背影,忍不住小声说:“洛老弟,浅影是个好孩子!你能不能也……”

没等洛战衣说话,火云已断然说:“不行!”

“咦!”鹤老不解,“我又没问你!”

火云不慌不忙地说:“鹤老,你见过水上的鸳鸯吗?可知道它们都是几只在一起?”

“当然是两只,一公一母吗?这谁不知道?”

“是呀!只有两只!而且若其中一只死了,另一只必然哀哀长鸣,守候至死!绝不再去另寻伴侣,正所谓是至死不渝!正因为这样,才有人用鸳鸯比喻忠贞的男女之情,意指真正的爱乃是生死相许,不弃不离!”火云说话的语调轻柔真挚,让人不知不觉听入了神。但说到这里,火云突然语气一变,“所以,两只在一起才是鸳鸯,若是三只或是更多只吗……那就绝不是鸳鸯!鹤老,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鹤老顺口问:“那是什么?”

火云悠然道:“是一群鸭子!”

洛战衣“扑哧”一声笑,鹤老这才明白火云分明是故意取笑自己!不由气哼哼地说:“好呀!我本一片好心,你小子竟变着法耍笑我!我不管了!”说完,就要转身走人。

洛战衣忙上前道歉:“鹤老,你别生气!火云只是……”

鹤老拍了他一下:“你别解释了!其实,火云说得也有道理,女人一多麻烦就多了!而且吃起醋来不得了!叶乘夕不就是深受其苦吗?这事就算了!浅影那么好的姑娘一定能找到好婆家!对了,我得去看看她,省得她一人胡思乱想。”

鹤老走了,洛战衣一边摇头一边笑:“鸭子!哈哈!火云,亏你怎么想出来的?不过,真得谢谢你。否则,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应付这件事?”

“你不用谢我。我这样做不仅是为你,也是为了小含。”

洛战衣哪能不知道?火云对小含的情意,他早就了然于胸,也是他最感遗憾的事。无论什么他都可以让给火云,只有小含,他根本没有这个权利!

窗外越来越喧闹了,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大家听着,星火茶楼、四海茶楼、运昌茶楼、兴旺茶楼,三天之内,免费喝茶听书!快去吧!晚了就没座位了。”一连说了四遍,声音才渐去渐远,想必是去另一个街道宣传了。

于是,外面更加热闹了,许多人都嚷嚷着要去喝茶听书。谁让他们从没遇过这种好事!尤其骑士所说的四个茶楼乃是应天府最具名气的,平常百姓连进都没进过。

洛战衣奇怪地喃喃自语:“星火茶楼!记得去年我院在应天府新开设的几家生意,好象全以星火为名。”

火云也疑惑不已:“星火茶楼是我苍龙院辖下的生意,什么时候改了经营方式?为什么没有向我们禀报?不行,我得去看看!”

星火茶楼离得并不远,只是人潮拥挤,你推我搡根本进不去。火云眼睛不便,不愿意再上前,就要与洛战衣离开。这时茶楼的东面窗户里爆出了喝彩声,窗前还有不少人挤在那里。两人路过时,正听到里面传出说书的声音:“你们说,这不是天大的冤枉是什么?这样一个人,竟被传说成一个大魔头!连小老儿都不禁要为百口莫辩、含冤受屈的洛战衣大哭三声!”

洛战衣和火云几乎同时间顿住了脚步,仔细倾听着说书人下面的话。

“大家有所不知,洛战衣真是仁义无比的大善人!你们知道吗?他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踩到蚂蚁什么的,而且饮食都以吃素为主,只为了减少杀生!对手下那是关怀备至,曾经为了救自己的护卫,对了!那个护卫叫火飞,就为了救他却把自己丢下了悬崖,差一点儿就魂归地府!幸好,苍天有眼,庇佑善人,像洛战衣这等好人自有神灵暗中保佑!”

突然里面爆出一声喝彩:“说得好!”

一听这熟悉之极的声音,洛战衣怔了一怔,立即分开窗前的人,就看见座无虚席的茶座中央,一个少年人正在眉飞色舞地鼓掌叫好,不是火飞是谁?

旁边有人不满地插话:“喂!小哥,你喝彩也该有个时候,这让说书人怎么继续?我还急着听下面的故事呢!”

火飞笑呵呵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继续说。”

“大家都知道舞枫公子朱潜吧?哎!那可是有名的大侠呀!但其实呢?根本就是个伪君子!他杀人如麻,心狠手辣,抢劫贡物却诬陷给洛战衣。那一天,月黑风高,被诬入狱的洛战衣只轻轻一动,就解开了锁链,原来他根本是装作被囚,只为了与铁大人演一场引蛇出洞之计……”

故事越说越精彩,当然并不是完全真实,案件的真相说书人并不知道,只是把一些表面的事件,添油加醋地一形容,却足以让人感到惊心动魄了。

洛战衣从人群中退了出来,也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他瞪着火云:“你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我可没有这种天才!”说着说着,火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小飞呀小飞!我真服了他!”他用膝盖都能想出来,这哪是什么免费听书喝茶?想必全是火飞一个人掏的腰包!他的目的只是让大家听他自己编的故事,以为洛战衣“平反昭雪”。怪不得这些天总不见他的人影!

洛战衣摇头轻叹:“这火飞,怎么说他好呢?”

里面又响起了喝彩声,周围的人开始在悄悄地议论:“这世道,说变就变!洛战衣又成了好人了!四个茶楼都在讲他的故事,看来以后会有更多的茶楼效仿呢!”

“其实仔细一想,说书人开始问得还真对!我们只听人说,洛战衣有多坏!但谁又亲眼看到他做什么坏事了!而且听说浙江、江西、湖广一带,自从有了天星院,几乎就再没闹过什么土匪抢劫之类的事了!也许人们真的是冤枉洛战衣了。”

“可不是!不过,我还是觉得原来的洛战衣好玩,听说还能吸人血呢!那多刺激,多有意思!”

无论是茶楼里还是茶楼外,人们全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可是,街道上竟然又传来的了马蹄声,马上骑士边驰边大声喊:“圣上驾崩了!圣上驾崩了!现在开始,举国同丧!”

不但是茶楼,几乎所有的地方都在迅速地安静下来,每个人都不敢再说话,全吃惊地看着外面。有没有听错?圣上驾崩了,这是真的吗?洛战衣自然也是吃惊不小,虽然圣上这些天身体确实不太好,但也没料到这么快就不行了。纵使是一代君王,他的生命依然是脆弱不堪。

突然,火飞的声音响了起来,因为四周太安静了,所以就显得异常的清晰:“咦!这个皇帝还真厉害,说死就死!喂!你怎么不说了?”

“小哥,你饶了我吧!圣上都驾崩了……”

火飞不耐:“圣上死了,关你什么事?他又不是你爹……”

窗外的洛战衣轻喝一声:“小飞,出来!”

声音刚落下,火飞就已经从窗里飞跃了出来,一见洛战衣就吃惊地问:“真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又忙凑过来,小声问:“星主,我就知道,你最有本事!连坏皇帝都被你……”

洛战衣气得瞪他一眼:“你胡说什么!”

自从听到皇帝驾崩的消息,火云就一直没有反应,怔了老半天,才喃喃地说:“死了!他真的就这样死了!哈!他死了!死了!”突然他就大笑了起来,而且越笑声音越大,直到笑得声嘶力竭,甚至呛咳起来,同时还踉跄不稳地往后退去。众人都震惊地看着他,不知他犯了什么毛病?竟敢在皇帝驾崩时笑成这样!

洛战衣忙上前扶住他:“火云,别这样!”

火飞也跟过来:“对呀!我们回去偷笑就是!”

火云终于停止了大笑,却一下子抓住洛战衣和火飞的手臂:“星主,小飞,我们回衡州!回天星院!就是现在!”

火飞连忙点头:“好呀!我早想回去了,在外面这么长时间,实在想念乐院主他们!”

洛战衣紧握着火云和火飞的手,坚定地说:“好!我们回家!就是现在!”

一辆华丽的马车从大道上驶来,随之,一阵袅袅的笛声从车中传出。那曲子时而婉转清越,时而低靡伤感,像是充满了对人生无常的感叹与无奈。笛声是在深深的迷惘中停下的,也给远在天涯的游子们多了几分畅想。

车内的火云放下手中的竹笛,这一次他并没有将它抛落,反而抚摸着笛身,自言自语地说:“一向俯观别人生死的他,终也败在生命的竞场上!真不知人们争来争去,到底争到了什么?”

“啊?”火飞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你说什么?我不知道呀!”

洛战衣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想,这个问题应该是各人有各人的答案。不过,争斗的结果,必然是有人得到了一些又失去一些,有人失去了一些又得到一些。然后得到的再失去,失去的再得到。最终这得失之间,孰多孰少,恐怕谁也说不清!常人如此,王侯将相又何能例外?

马车在两旁林荫的簇拥下,渐渐远去了……

山尽头,传来了放歌声:

说甚六朝风景,看那华亭山色,风晨月夕,总会随水而逝。灰飞烟灭中,从来处来的,又从去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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