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醒悟过来,凤凰就顾不上要追上自己的房子,一个俯冲,顺势调头,以最高速度冲回去。客机已经开始急速下降,机翼与大气层的摩擦火花四射,十分璀璨。凤凰大叫一声“不得了”,敛翅笔直朝下,钻入云层之中,刹那间贴住了飞机的底部。她头朝地,将两只爪子紧紧扣住起落架门口的缝隙,翅膀尽力舒展开来,如铺如盖,如锦如织,浩浩荡荡仿佛可以遮盖天地,硬是将整架飞机稳稳承担下来,止住了它下落的趋势。张眼望去,在一万米以下,四公里以外,应该就是机场,跑道洁净平坦,可以降落。清啸长长,发于凤凰,一声之后,客机随着她的方向调整,朝着机场而去。
将这架走狗屎运的飞机放落到机场,眼看大批地面工作人员蜂拥而来,凤凰翻身放手,仔细一看自己衣服,顿时大叫倒霉。原来那件清俏的小背心,被飞机机身钢铁与空气摩擦溅出的火花烧出了无数个洞洞,当真是四面漏风,惨不忍睹。凤凰扯扯这里,扯扯那里,其郁闷无以言表。
此时下面的机舱里冒出许多各种花色的脑袋,一多半自己吓得不会走路了,哭哭啼啼地爬将出来,不停声感谢上帝保佑。机场技术人员则一副从此要变成彻底有神主义者的模样,对着在半小时前已经消耗干净的油量指数,和根本没有放下来的起落架絮絮叨叨,百思不解。凤凰蹲在半空中歪头欣赏了一下那些相见欢的场面,自己叹口气:“算啦,客串上帝反正都是要倒点霉的,去巴黎买多几件吧。”
有了一个正当的理由去血拼,凤凰的兴致高涨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狠狠一顿足,冲天飞起,顾不得地面上有眼尖的人一阵惊呼,径自朝巴黎而去。当蚯蚓们抬头看到她的身影,她还完全沉浸在对购物的无限神往中,压根就没注意到自己的小房子就在下面。
当山狗跟着蚯蚓们进入神秘青陆的时候,凤凰以著名老电影《终结者1》中施瓦辛格的姿势在巴黎顶级购物街蒙恬大道一头落地。只见她乌发都披散了,抬头,大眼睛四下看,擦了把眼泪开始深情地喃喃:“古奇,我来了!阿曼尼,我来了!LV,我来了!宝贝们,开始打折吧!!!”
当山狗被天上人间的美景冲击在地的时候,凤凰已经旋风般巡视过五家店。她的逛街方式天上少有,地下绝无。通常是一阵诡异阴风将店门洞开,然后所有衣服如获新生,顿时全体脱离衣架的束缚,飘到空中。衣袖裤腿裙摆各自招展开来,且每三十秒自动转变角度,以满足凤凰多层次的审查需要。倘若看到真正合意的,塑料模特还会不辞辛苦地上前披挂,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太空猫步,务必演示到位。
这种超贵的专卖店里,人流往往十分稀少,虽然可怜的店员都会被眼前的异象吓到晕倒,或者下巴掉到膝盖上,不过市面整体的秩序还算是相当良好,没有引起什么骚动。在HERMES里凤凰还遇到了一个非常强悍的店员,不但表现镇定如常,甚至还亲自指挥那些乱飞的包包保持队型。以年度风格为区分标志,左边一排,是洛可可式的华丽铺陈;中间一排,是复古式的十八世纪淑女式样;右边,则是今年的皮草镶嵌主题系列,在空中往复流连,令凤凰大呼过瘾,一口气买了七个之多。
那位超人店员手脚十分麻利,帮她包好入袋之后,突然摸出一张纸来,对凤凰道,能不能麻烦你签个名?凤凰有点奇怪,看看自己一身千疮百孔的古惑装束,好心劝道:“我虽然买得多,不过我不是明星喔,你别浪费纸啦。”结果人家说:“不是,麻烦你签个名,声明对打劫本店的事件负责。”凤凰一听,顿时全部毛毛上竖,表现得极为激动:“什么?打劫?你看我像打劫的吗?”不等人家鼓起勇气说像,招手挥出一张最高等级无限制额度信用卡。
用这张卡一路刷过去,刷到LV的时候,麻烦终于来了。
这一日,正遇上一位在世界范围内都名声赫赫的大美人在附近闲看,顺便也来到这条街。她倒是闲看,周围的记者却半点都不闲,长枪短炮,火力凶猛,瞄准那张著名的嘴而去,将无辜行人的眼睛闪到星星乱冒,走路都不稳当。
凤凰长期生活在与世无争的地方,偶尔看看电影,也从不正眼瞄女性同胞,所以当真是不认识此人。因此在大家都翘首看星的时候,只有她顶着、拉着无数袋子,很兴奋地扎进人堆里。瞧瞧,好像也没什么好瞧的,嘀咕了一句神经病,她于是转身去继续狂欢。想不到的是,她那双没有刻意掩盖的翅膀,早在救飞机下地之时,已经进入了全世界媒体的眼睛,而现在再次出现引起的轰动,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当山狗和长老开始谈话的时候,凤凰的传真照片已经迅速传回了各大报纸的编辑部与电视台,而其中一家,则在配发新闻迅速上动态节目播送的同时,联络上了总部设在巴黎的欧洲猎人联盟。
照片上,迎风飞腾而上的凤凰,抱了无数包包在人群中露出好奇脸孔的凤凰,转身离去时背上翅膀微微颤动的凤凰。
非人世界中最罕见的种族之一,向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高贵修行者。
半小时后,整个欧洲联盟的猎人倾巢而动,侦骑四出。
追捕凤凰。
作为猎人的山狗生平第一个追猎的目标,是斋练。
那时他刚刚从百慕大三角实习回来,虽说摸爬滚打,上天入地,搞出了一头包,但是好歹全身而退,顺利完成了猎人联盟的全部训练课程。在猎人联盟的历史上,和猪哥并列为菜鸟期间功绩最为彪炳的两条硬汉。顶着光环,正式出道。
很巧,就在等待分配任务期间,有豪客从北美来,放下定金千万,要求的是:无论一切代价,务必找到一只斋练。
斋练,非人世界中最神秘的物种之一,能够出入阴阳两界,在人鬼间传达有形信物和讯息。客户出身豪富世家,前不久父亲暴病过世,临死前所签下的遗嘱涉及数十亿遗产分割,莫名其妙的,居然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怎么找也找不出来。如此,只得委托猎人联盟找只斋练,看能不能去阴间问个准信回来。所谓钱多不怕耗,经过数月的搜寻,猎人系统的线人传回消息,真的有一只入世多年的斋练生活在中国南方的一个偏远小镇子上,充当当地的邮递员,已经二十年之久。
这单任务,明摆着回报高,风险小,情报翔实,执行基本可以手到擒来。消息一传出,联盟中无数红眼郎君立刻炸了营,奋勇争先,作嗷嗷状,当真是出尽百宝。无论怎么轮,本来也轮不到山狗的,结果在这个时候,自然界伟大的能量均衡原理发挥了作用,亚洲联盟首脑梦里纱先生在左右为难选不定的情况下,干脆豁出去,直接派定山狗这只菜狗孤身前往,所付报酬打五折,其他留归小金库。
他到达那个小镇的时间,正好是晚上八点。一走进去,就发现有一户人家门里门外锣鼓喧天,川流不息的人涌进来涌出去。仔细一看,是场白事,老人家逝世了,在门口大摆流水席面,鼓乐花圈,执事井然。稍微值得奇怪的是,无论是披麻戴孝的本家人,还是前来祭奠的亲朋好友,虽然脸容都显得凝重哀伤,却没有人号啕失态,痛不欲生。山狗默默走过门口热闹,在不显眼处随便拉住一个人问:“请问斋先生住哪里?”
那人面貌朴实,身材矮小,是个普通的乡下老头,费解地想了想,用浓厚的乡下土话嘀咕道:“斋先生?什么斋先生?”又恍然,“哦,你说的是邮差老斋啊。今天晚上老方家办白喜,他帮手去了。你找他?”
很显然民风好客,和他搭不上关系的外乡人,那人也热情高涨地拉住了,往屋子里让去,一边走到前面,扯开嗓子喊:“老斋,老斋,有人找你。”
灵台后面转出一个人来,匆匆忙忙答:“来了,谁呀?”
山狗仔细看他,一个中年男子,很瘦,很高,头发很少,鼻子奇特地扁平着,像一只被压扁的柿饼,而且没有鼻孔。眼睛长长的,闪动着非常温和的光芒,嘴角含笑。整个人看上去,怎老实巴交四个字了得。他搓着手,向山狗半弯腰:“您找我?有何贵干?”
这个照面一打,山狗就感觉到了他全身心地一颤。毕竟是非人,虽然避在这小地方安闲许久,本能的警惕还是没有失去。他的瞳孔轻轻收缩起来,看着山狗本能地将手伸向腰带,那里有一个施过咒语的网兜,当头罩下,斋练就会现出原形。这时候他急促地低声说:“出去好吗?不要在这里。”眼里都是急切的乞求之色。
他们在人群里挤出来,一身汗,不断有声音和斋练打招呼,都极亲热。问他去哪里啊,开席了啊,辛苦了啊,更多人问,给小三的信送到没?回信来了没?诸如此类。很显然,他在镇子上的人缘非常之好。
已经远远离开了喧哗,斋练还在前面大步疾走,山狗将网扣握在手里,谨慎地观察左右环境,确认四近没有伏击。正要出手的时候,斋练大汗满额,开始频频回头看老方家,喃喃念叨着什么,仔细听去,好似是说:“没想到,没想到,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山狗不算有好奇心,却天生有猎人追查全部信息的自觉,立刻森然问:“什么来不及了?”
斋练没答话,却有另一个声音懒洋洋的,从他脚边的草丛里传出来:“他有封信要送啊,你今天抓了他,他就来不及送了。”
按道理说,这个阴恻恻的天色,附近又刚好死了人,有点什么声音从草丛里传出来,胆子小一点的,立刻就要大打寒战。可是,无论是山狗还是斋练,闻声刹那间的感觉,却平静而亲切,半点不觉惊悸。随着那话音一落,有个人就四脚着地,窸窸窣窣地爬了出来。爬到山狗左近,一抬头,笑道:“兄弟,你好。”
从草丛里爬出来的那个人,长长的头发乱得一塌糊涂,胡乱拿根蓝布条往脑后一绑,清朗脸相,眉翠目明,笑起来天真无邪的。不过大约在草丛里滚久了,一头一脸都黏着泥巴叶子。他站起来一边随手收拾身上,一边叫斋练:“你去送你的信啦,回头晚了老方魂魄散了,你又要跑远路。”
听口气,两个人就显得那么熟。斋练望着他,一壁犹犹豫豫,眼睛还看着山狗按在腰带上的手,投鼠忌器中。结果那人一挺胸膛,瞪着眼说:“我,怎么也是有星星的,这只,是菜鸟,你不管他,去啦。”
山狗一听,眼睛就瞪起来了,转过去模样要发飙似的,却被那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揽住,悲天悯人道:“菜鸟吧?被梦里纱陷害了吧?居然来执行这么艰巨的任务,要注意安全啊。”絮絮叨叨着,另一只手就对着斋练拼命挥啊挥,示意他赶紧闪。山狗一言不发,用力甩了两下肩膀,哎呀,居然甩不脱,那个家伙好像是黏在山狗身上一样,两边摆来摆去的,腿都好像要临空飞起了,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有没有搞错,你以为自己在坐人力过山车吗?!带着一种被侵犯的愤怒心情,山狗慢慢地伸手进工具袋,手指一凉,准确地摸到了那把崭新的,才从猎人工具仓里领到的攻击性大号猎人刀。
微微一动,他心意电转,估算双方位置,应该是以横切一刀来得干脆爽利。不过指尖才要发力,忽然觉得不对,怎么我的中指摸到了另一根中指呢?
按照常规来说,一个人的单边手上,怎么也不会有两根中指的,否则我们在球场上看到贝克汉姆发脾气之时,完全可能误会他举起手来不是要骂三字经,而是大竖两指,称赞球迷们说得对。考虑到当时大家的攻击目标是他老婆,我们说不定还会赞叹上帝教义无比伟大,区区英伦莽荒人士,道德修养竟然高到了左右脸一次送人打全的程度。
因此,这只手指是猪哥的。那么轻轻一按,山狗忽然发现自己浑身的气力,却半点也使不出来。
他很认真地看着山狗,真的很认真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眼睛都要贴到山狗皮肤上了。要不是后者三天没刮胡子,剑拔弩张的有点威慑力,说不定还要更近。看了半天,发现山狗气得鼻子里都要冒烟了,往后一闪,疑惑无比,说道:“没看错嘛。山狗啊,你发什么神经,居然要攻击我?”
山狗冷着脸,一副油盐不进的衰样,然而眼前也渐渐升腾起仿仿佛佛的迷雾,一个笑嘻嘻的男孩子,一条瘦骨嶙峋的老狗,带着这辈子人家给他最初的那点温暖,慢慢深入。他终于喘出一口气,闷闷地叫了一声:“猪哥,你也实习回来了?”
然后头上挨了一个巨大的凿栗,猪哥哇哇大叫起来:“现在才认出来,什么记性啊,我也才去实习半年好不好!”
山狗嘴角咧了两下表示不好意思,再四下看,斋练已经无影无踪了。当然他的追踪术不是白修的,从空气的波动走向与气味来看,一定是往东北角老方家去了。他对猪哥的记忆一点点回来,整个人也就一点点放松下来,随口问:“你怎么也来这里了,我们接的是一样的任务吗?”猪哥大摇其头:“NO,NO!我刚在珠江流域完成一次拉练,得到消息说有新猎人南下狩猎斋练,上头说以后就是我的搭档,我顺便来看看的。原来就是你啊。”
这桩任务,从猪哥横插了一杠子开始,开展方式就跟山狗自己排练过的差很远了。本来说见面后就当头一网,直接拖了回去见官。结果,首先已经惊动了斋练,并且给了对方逃跑的机会。他在平地上跑一跑,山狗倒也不在乎,就怕他一头栽去牛头马面的地盘,跟他们打起来麻烦就大了。而更麻烦的是,猪哥莫名其妙冒出来以后,不但半点没帮他忙的意思,而且还胳膊肘往外拐,这叫怎么一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