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莉威胁不到爵士，但又看穿了他，这让爵士有些尴尬：应该照原计划那样痛饮她的血吗？可为什么，好像一这么做，就会有一种被小看了的感觉？
狩猎的快乐在于征服欲。爵士正在意兴阑珊，雪莉已将衣领解开了。
雪白完美的脖颈下，粉红的动脉若隐若现。
欲望回来了。爵士一把将雪莉搂在怀里，然后，献上贪婪的吻。
仅仅只是一小口，五秒不到的工夫，便结束了，爵士拔出尖牙的动作十分温柔，让那片雪白中仅余两个极小的黑点。
雪莉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勉强地挂着笑容。
“你不觉得痛吗？”爵士也不知为什么会这么问。
“不会。我的血好喝吗？”
“……嗯。”
爵士恨不能告诉雪莉，这是他出生迄今最有满足感的一餐，尽管只有一口。“你不怕我？”
“怕的。你看我的手心，全是汗。”雪莉摊开手，“但怕有什么用？吸血鬼看上了我，而我不会是对手。与其刺激得你对全村大开杀戒，不如干脆顺从，或许你会留我一条命吧……”
雪莉抚摸着酥麻的脖颈：“而且……你的确让我活下来了啊。”
爵士不知如何回答。美味至此的血液，照说他是怎么都喝不够的。但理智就是一再提醒他，不要杀死雪莉。
带着各种茫然，爵士离开了村子。
但是下一次的舞会，他又来参加了。又一次看见了雪莉。
雪莉像是老朋友般，轻轻对他挥了挥手。
16
改变命运的时刻，源于一场盛宴。赫赫有名的赤老大做东。尽管爵士只是无名小卒，却也因为人脉的关系而有份位列。
一杯杯色若干红的鲜血被端到宾客面前。爵士拿起来浅抿一口，心不在焉。
今天，雪莉的村子里又有舞会呢。
人类生命苦短，生活贫苦，却十分擅长苦中作乐。与雪莉接触多了，爵士也已经习惯了。
他们仍会在舞过三巡的时候悄悄离开人群。爵士会从雪莉身上取走不至送命的、少少的一些血液。贵精不贵多，那已足够他欲仙欲死。
相比之下，眼前这一杯是多么粗劣啊。
于是在一众觥筹交错、赞不绝口的来宾中，独爵士没喝完就将杯子放下了。赤老大犀利的眼睛望见了，面子便有些挂不住。
“这位年轻人，”赤老大高声道，“这血不合胃口？”
“啊，不是。”爵士忙说。
“我这地位和年纪，对于观察力总还有些自信。”赤老大道，“不知你刚才有没有听清我对这款血液的介绍？我只看见你的表情在说，它不够档次做你的菜。”
赤老大显而易见的自傲与不悦，引起了来宾们的窃窃私语，在这些饕餮之徒看来，爵士真是不识好歹。
对正处于心高气傲年纪的爵士而言，这是不能忍受的。
“我并没有否定各位品位的意思。”爵士冷冷道，“但是我本身也是以成为名美食家为目标的。曾经沧海难为水，为何我就不能觉得眼前这饮品称不上‘甘霖’？”
“年轻人，口气真不小。”一位苍老的吸血鬼抬抬眼镜，“你曾经历过怎样的‘沧海’？不妨说来让大家见识见识。总不成是传说中的火鸟血吧？”
“何必那么虚渺？甘佛兹地区一个普通小村的普通女子，便已让我见识到了身为吸血鬼的极乐。”
爵士几乎是以炫耀的、挑衅的口吻说出了这句话。
“甘佛兹？听着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老吸血鬼眯起眼睛，“那村庄叫什么？女子又叫什么？请说清楚点。”
爵士略一犹豫，眼前浮现出的是雪莉的脸庞。
“年轻人，你刚才几乎挑战了味蕾界的所有权威。可别想能这么容易过关。”身为主人的赤老大道，“若你推荐的血液真有那么美味，我保证你的名字会很快传遍吸血鬼世界。反之嘛，我想，现实将教会你什么叫‘天高地厚’。”
爵士打了个冷战。这气氛仿佛一只巨手，紧压着他，让他透不过气、恼羞成怒。
啐！
该死的老家伙。不过是头除了吃什么也不懂的猪，凭什么咄咄逼人？还有周围这群倚老卖老的马屁精……你们真懂得什么叫“甘霖”吗？你们的嘴巴就那么不容置疑？
“年轻人，怎么不说话了？”老吸血鬼语带讥诮，“就当是被骗也好，我们也期待着你能给出个答案。”
“抱着那种心态追求美味，就太暴殄天物了。”爵士冷笑道，“甘佛兹区，铃兰村，雪莉·潘——地方不大，所以很容易找。请去吧，不要忘了你们承诺过什么。”
老吸血鬼与赤老大略有讶异地看着爵士，他的身上，此刻正散发着一流人物的气场，那让他的话忽然可信度大增。
“我立刻前往验证！”赤老大兴奋了起来，“现场还有哪位对‘极乐’感兴趣的？”
“同去同去！”老吸血鬼嘿笑。
两大巨头早退，宴会顿时溃不成席。众宾客陆续离开，一盘散沙中，只剩爵士一人独杵在原地。
因为恐惧与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们都去找雪莉了。今天铃兰村举办舞会，正是最人齐的时候，不出所料，是要上演“屠村”了吧……
雪莉……会死吗？不，应该不会。她有着那么可口的血液。应该会作为“血奴隶”而被饲养起来，好长期供血吧……
爵士的心隐隐难受起来。我这算是……出卖了她吗？
不，这怎么算出卖呢。吸血鬼与人类，不就该是这样的关系吗？企图维护她才是不正常的吧。自己三不五时地去找她，不也是为了饮血吗？现在这样多好。马上就能得到梦寐以求的“美食家”称号了……
“你喜欢我吗？”
爵士忽然就想起了，雪莉曾经的问题。那时候他好像顺水推舟就说出了“喜欢”吧。啊，她说喜欢不是这么容易说得出口的。她后来没再问，他也就没再想……
为什么这时候，却排山倒海地想起来了呢？
爵士像疯了一样向外飞去。
……
“一切都晚了。我就这样害了雪莉……之后，那些家伙说话算数，我被誉为黑马级美食家……”
爵士背靠着墙，斜斜地坐着，断断续续将往事说给贝妮。袁炼和古猫宁也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也许是因为意识到爵士已经命不久矣，即使是听到他出卖雪莉的部分，袁炼也只是将拳头捏得快要爆出血来。
“他还有救么？”古猫宁悄悄问。
“完全没有考虑过放生吸血鬼，因此根本没有解药。”袁炼沉声道。
贝妮听见了，眼泪大颗大颗落在爵士咳满黑血的胸前。
爵士却露出了苍白的笑意，痛苦中又透着一丝轻松。
“别难过，这一刻我等了很久。”他说，“我牺牲雪莉，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我这个该下地狱的家伙……只有这样，才配对她赎罪。”
他又用灵魂出窍般的迷离眼神注视着贝妮。“我原本以为，雪莉的孩子在那场灾难中丧生了，没想到有人带着她逃走，让她活了下来……直到很久后，我才在孤儿院找到了你。贝妮……知道吗？我其实不想吸你的血，但我没办法不吸。你流着雪莉的血啊……我这个该诅咒的吸血鬼，就连怀念，也只能通过那样的方式……”
回光返照的时刻似乎到了。爵士的语速变得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贝妮，你的血很美味，但与雪莉相比，还是少了些什么……我本来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就在刚才，你来质问我的时候，我嗅到你的血不输给当初的雪莉……我喝下了你的血。我想我明白，让血更加美味的成分是什么了……长久以来，我无法摆脱的瘾，我怎么也忘不了雪莉的原因，就是这个啊……”
爵士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贝妮的脸颊。
他的眼里，贝妮的脸与雪莉的脸重叠起来。他喜悦地张了张嘴，然后像一盏猛然熄灭的油灯般垂下了手。
“爵士，爵士……”贝妮呆呆地看着爵士的身体渐渐分解，以吸血鬼的死法化为灰烬。
“爵士，爵士，爵士……”
在贝妮的哭声中，袁炼对古猫宁说：“喂，给我一拳。”
“”古猫宁给他的却是一个疑惑的眼神。
“杀死这家伙为雪莉报仇，是我认为我应该做的。我不后悔。”袁炼看了一眼贝妮，神情却是心痛的，“但，现在挨你一拳，我认为，也是我应该受的。”
古猫宁淡淡地笑了一下，拍拍袁炼的肩。
“算了吧。当老师的，可不能随便对学生家长使用暴力啊。”
End
天上下着淅沥沥的小雨。古猫宁撑伞，与贝妮一道走进墓场。
他们静静地走向最深处，爵士沉眠的地方。
“爵士。”贝妮轻轻抚摸着墓碑，“我来看你了。”
“我现在和爸爸住在一起。我不恨他了。你会觉得很意外吗？其实，爸爸也是。我告诉他，那就跟我能够原谅害死妈妈的你是一个理由……”
“爸爸不当猎人了。他说会一直陪着我。这样就算再有别的吸血鬼来犯，你也不必担心了……对了，赤炎会消失了。小猫没有杀赤老大，但他那时喝了你的血……”
“爵士，你在这里习惯吗？吸血鬼住在满是十字架的地方，很怪异吧？记得你说过，有圣洁的心作为辅助，单纯的十字架也没有什么好怕，我记得你说过的每句话……”
贝妮将额头抵在墓碑上。她闭着眼睛，旁若无人地呢喃。
古猫宁默默地在一旁为她打伞。良久，他说：“该走咯。跟爵士叔叔说再见吧。”
贝妮微笑了一下，忽然问：“小猫，你还记得爵士最后说的话吗？”
“噢，‘无法摆脱的瘾’那句？不记得的读者赶快翻回去看看。”古猫宁恢复了一贯的无厘头。
“你说，那指的是什么呢？”
“这种少女漫画式的留白，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爱情……是吧？妈妈喜欢爵士，爵士也喜欢妈妈。”贝妮笑着，眼眶却红了，“你说，多奇怪。我发现自己最喜欢爵士的时候，竟就是我最恨他的时候。爵士说，他从那时我的血里尝到不亚于妈妈的甜美，那是不是等于肯定了，我的感情不输给妈妈？”
古猫宁温柔地抱了抱贝妮。
墓场之外的一辆车里，忽然传出了袁炼的吼声：“古猫宁！你在干什么？我刚才好像看见了什么？！你在对我家贝妮干什么？！”
“啊，我俩惺惺相惜，情不自禁。”古猫宁柔声回喊，“搞不好人家很快会叫你一声爸！”
“我靠！你个变态恶魔！等着，老子让你直接死在这里！”
袁炼杀气腾腾的脚步声很快地传来。贝妮极囧地看着古猫宁，忧伤的表情变成了哭笑不得。
“这就对了，贝小姐。你笑起来比较好看啊。你的笨蛋老爹和爵士叔叔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古猫宁笑嘻嘻地说，“感情神马的，我不拿手。但作为一个老师，我希望我的每个学生都能坚强地走出伤痛，笑口常开——啊，失陪了！”
袁炼已经到了。古猫宁以打情骂俏的方式逗引着他，两人在墓园里闹成一团。
贝妮看看他们，再看看爵士的墓碑，下垂的嘴角弧度，艰难而努力地，慢慢上扬。
谢谢你，爵士。
谢谢你，叔叔。
我会好好地活下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