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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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继母冯婉茹风风火火地从梅雨婷的老家回来了,还带着梅雨婷的父母,说是两家人合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个春节。话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要撮合我和梅雨婷的婚事。按照他们的话说,我和梅雨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上天注定要走到一起的。虽然梅雨婷跟林中虎走过了10年的风风雨雨,但终因命里没有,有情人也难成眷属。我知道梅雨婷心中还放不下林中虎,可林中虎已经断了她的后路和方晓珂结婚了。事实上,边境大规模作战结束后,林中虎的心态就发生了变化。那时候,我和梅雨婷就谈论过这个话题,结果,还是被我给说中了。冯婉茹事先说通了马德胜。马德胜对梅雨婷很了解,对她的印象好得不行。他可能也知道了林中虎和梅雨婷的事情,满口就应下了这件事。冯婉茹找军里管理处要车,带着梅家父母就去找梅雨婷了。这件事我没有思想准备,搞得我有点儿手足无措。
新年的气息越来越近了。冯婉茹他们带着梅雨婷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
梅雨婷除了有些憔悴,面容没有太大的变化,仍然是那么端庄漂亮。我们单独谈了一次。那是个黄昏,她穿着军装就坐在冯思琪房间的窗户下。冬日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窗台上的水仙花在阳光里绽放。她答应先订婚。她这样的态度让我很高兴,就顺着她说,订婚也好,我们可以再等等。她轻声说,这辈子我可能再也爱不了别人了,结不结婚都一样,不过我答应你,我可以试着爱你,你可以不愿意,但你只要答应我,就不要后悔。我说,我可不可以先不急着回答你。她说,可以,我们都好好想想。
对于马家来说,这个春节最热闹。常年不登门的老大马天彪和老二马腾飞两家子回来了。改革春风吹满大地。马天彪辞职去了深圳,先是往内地倒腾服装、电子产品,接着盖房子置地,赚了不少钱。老二马腾飞承包了省旅游公司的宾馆、饭店,成立了环球旅游公司也赚到了钱。吴向东年底被任命为分管工业的副市长,也配上了专车,一家人也回到了家中。家属院一下子停了三辆好车,马德胜不高兴,他骂骂咧咧地对老大和老二说,人家向东是副市长,开好车回来也就罢了,你们两个资本主义,有俩臭钱儿烧包,两个乌龟壳子停在我的院子里招人眼红哪。梅家妈妈接过话茬说,现在,南方开好车的人多得很,改革开放了嘛,就是先要一部分人富起来,然后,带动大家都富起来。
晚饭要开始的时候,冯思琪还没有回来。冯婉茹打了好几次电话,冯思琪都说遇到了急诊,地方有人放烟花炸破了脑袋。再打电话,尚玉婷接了说,你这女人,可真不要脸,我的老公、儿女们你都霸占了,不行,你闺女得陪我过年。冯婉茹的脸白一阵子红一阵子捂住电话想说什么,尚玉婷那边把电话挂了。
人世间的事情就这么奇怪。尚玉婷对冯思琪比对她哪一个子女都亲。从那年除夕开始,冯思琪就搬进了尚玉婷的家里。在医院,冯思琪是她的下属。在家里,冯思琪叫她尚妈妈,她叫冯思琪乖女儿。晚年,醒悟过来的冯婉茹说,想一想,我们还是打了个平手,我占了她的家,她抢走了我唯一的女儿,这个冯思琪待她尚妈妈比待我都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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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晚上,马德胜主持了我和梅雨婷的订婚仪式。那天,梅雨婷喝酒表现得十分积极。跟我的父母喝,兄妹喝,嫂子们喝。很快她就醉了,她母亲早早地把她搀进房间,中间,她又跑出来跟大家喝了一圈儿。马腾飞趴在我耳边悄悄对我说,这文绉绉的小姑娘还挺能喝的,在我们那儿,能当公关部经理。我瞪了她一眼说,滚,人家是军报记者,当你那破经理。马天彪接过话茬儿说,老二,别看人家能喝酒,文化人儿。马腾飞说,文化人儿怎么了,我那儿大学生多了去了。马德胜瞅着这两个人就没顺眼过,他举着酒杯说,快点喝,喝足了,吃饱了,赶紧滚,满身铜臭的资本家,尽显摆。
我猜想,梅雨婷答应跟我订婚的事情不那么简单。
大年初三,梅雨婷敲开了我的房门说:“你能陪我去一趟卧虎岭吗?”
我望着梅雨婷苍白虚弱的样子说:“可以,你等着,我派一辆车。”
我驾驶着212北京吉普车朝南部山区开去。车上载着一个很大的帆布袋子。一路上梅雨婷不说话,一脸的冰霜。时间没有改变梅雨婷的多愁善感。我望了一眼她抱在怀里的大帆布袋子,我猜想那可能是梅雨婷写给林中虎的信。这样的猜测让我很嫉妒。他们的爱情厚重得像卧虎岭的山脉一样,别人怎么能够动摇得了呢?我心里一阵发紧,这个林中虎,给她灌的毒药太多了。爱情的毒药可以在人的身体里潜伏一生。她想和她的爱情告个别。
当年林中虎住的小木屋还在,现在住着一个超期服役的老兵。他现在是这里的主人。一切都那么熟悉。山川、河流、树木、原野和远处僻静的小村庄。
梅雨婷拉着吉普车里的那个帆布袋子进了那栋曾经熟悉可又已经陌生了的小木屋。文化人就是这么的感性,梅雨婷想给那段美好的记忆一个了结。我对那位留守的老兵说,我是军里侦察兵大队的马天龙,她是军区报社的梅记者,她想借你的小木屋一天。那位老兵打了个敬礼说,那好,正好要去附近村庄给村长和乡亲们拜个晚年,这一年多时间多亏他们照顾了。这都是当年林处长交下的情谊,一茬一茬传到今天。老兵把钥匙给了我,迎着寒风朝着山窝窝里走去。我把钥匙递给梅雨婷说,你去吧,我在外面等着你。
我徘徊在雾霭重重的山间树林里,任凭萧杀的寒风吹打着雪花落在脸上。那一年,我陪梅雨婷来这里看林中虎的情景又一幕幕浮现。我的耳边还响着方晓珂的声音:梅雨婷不会爱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林中虎就是男人中的吕布,没有女人不动心的。寂静的小屋就伫立在荒芜的田野上,在雪雾里时隐时现。
梅雨婷在那个小木屋里一直呆到黄昏。她在看她过去写给林中虎的信。看一封烧一封。我进屋叫她离开的时候,那些信已经烧完了。她把那些灰烬用盆子端出来,倒在了门前的菜地里。一阵山风从大风口刮过来,那些灰烬打着旋转圈儿飞得无影无踪。她的那些熟悉的文字,熟悉的话语,此刻都化为了山间空荡荡的风。梅雨婷长叹一口气,远眺着远方的山口,在寒风中站了很久。她过去的日子就这么随风飘散了。遥远的山村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村子里的人开始吃晚饭了,养猪的老兵也从山村回来了,我把钥匙还给了他。一阵风吹来,我打了个哆嗦。我把大衣给了梅雨婷,开始驾驶着吉普车往回走。
一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我知道这时候她的心情极度糟糕。那些信上的语言都是她的心里话。承载着她无数个日夜的思念和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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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梅雨婷病倒了,浑身发着高烧。忘掉一切是痛苦的,梅雨婷更多的是被痛苦击倒了。整整一天,她都把自己蒙在被窝里,不吃不喝不说话。
我站在她的床前,不知道离开还是继续守候。这个时候,马德胜打来了电话,我接到了侦察兵大队前往西南边境轮战的命令。
我跑步进了马德胜的办公室,林中虎已经在他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