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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1

军区首长满怀心事地在坡上散步,两个警卫员远远地跟着他。赵九思和张世杰骑马过来了。

首长迎了上去:“来得好快。张世杰,来,握个手。”

张世杰把手伸过去:“首长好。”

首长爱怜地看着张世杰:“太平镇的事,我听说了,节哀。这才几年没见,你的头发白得……眼下有个难题,解决不了,只能把它交给你们了。”

赵九思说道:“能难倒首长,肯定是大问题。说说吧,我们未必能解决。”

警卫员跑过来,把一张中原解放区发行的中州钞递给首长。首长问道:“认识吧?”

赵九思拿过来看看:“咱们中原军区刚刚发行的中州钞。”

张世杰接口道:“老百姓不认它,对吧,首长?”

首长点点头:“到底是大老板,一针见血。我们的中州钞,已经发行三个多月了,老百姓还是不相信它。钞票不流通,后果很严重。新钞成废纸,后果更严重。你们俩在桐柏地区工作了十多年,我只能把这个难题交给你们。你们要想方设法尽快在新解放区建立起中州钞的信誉,让国民政府发行的法币快速贬值。不要讲条件,不要讲困难。我只要一个结果:在所有新区的县城里,拿上它可以买到街面上的任何物品。”

接受了首长的任务,赵九思和张世杰跑到桐柏县城一看,几乎所有的店铺门前都有写着“谢绝新钞”的牌子立着。

回到太平镇,张世杰把赵九思带到自己家的银库。偌大的银库里,摆放着一架一架的银锭,一箱一箱的银元。里面的架子上,摆放着金条和各种翡翠工艺品。赵九思和张世杰都看呆住了。

赵九思啧着嘴道:“不能说富可敌国,肯定可以说富甲一方。你怎么了?后悔让我进来了?”

张世杰道:“我从来没进过这个银库。怪不得我妈犹豫了半年。淮源盛真不是浪得虚名。”

赵九思道:“你让我看这些,是不是有办法了?”

张世杰道:“办法有两个……”

赵九思道:“快说。”

张世杰道:“上策是马上建立新中国,颁布法令,废旧币……”

赵九思道:“说说中策吧。上策眼下没用。”

张世杰道:“没有中策,只有下策。”

赵九思道:“快说。”

张世杰抚摸着一棵玉石白菜:“用这些真金白银,把中州钞的价格抬起来。只要百姓认为中州钞值钱,中州钞就能流通了。一个县城认了中州钞,它在解放区的其他地方也就值钱了。”

赵九思眼睛闪闪发光:“说下去。”

张世杰说道:“我还需要一大笔法币……”

赵九思道:“要多少?”

张世杰道:“桐柏县城不算大,恐怕得准备一亿元。”

赵九思道:“行,还要什么?”

张世杰道:“中州钞,我需要一千万元中州钞。”

赵九思道:“没问题。还有没有?”

张世杰道:“没了,剩下的问题,我自己解决。”

第二天一大早,战士们把成箱成箱的银元和银锭抬上马车。八个荷枪实弹的骑兵护送马车向县城而去。

中午,一辆卡车停在县城淮源盛分号门外,伙计们从车上往下抬成箱成箱的法币。店铺内,张世杰在写招牌:“真金白银袁大头、法币金圆券高价兑换中州钞。”又在大字下写着:“壹块袁大头换中州钞拾元。”

掌柜惊叫道:“二少爷,市面上,一块袁大头能换一百中州钞。你写错了。”

张世杰又写道:“叁法币换中州钞壹元。”

掌柜又叫道:“天哪!市面上,一法币能换三元中州钞。二少爷,你想干什么?”

张世杰放下笔:“把牌子放出去,放到最显眼的地方。不该问的,不要问。”掌柜和一个伙计抬着木牌出去了。

张世杰说道:“金声,你的人呢?”

刘金声答道:“都在街上转悠呢。”

张世杰说道:“开始吧。记着,兑完法币后,拿着法币去买中州钞。去吧。”刘金声出去了。

赵九思意味深长地看着张世杰:“我全明白了,你押上的是一贫如洗。”

张世杰道:“只要能早日打垮蒋介石,垮掉一个淮源盛,多张世杰一个穷光蛋,值。我只做这一个梦,为早圆这个梦,我什么都愿意做。”

桐柏街上有个长衫男人拿着法币和银元叫喊:“换新钞中州钞啰。二十元新钞换一块袁大头,一元新钞换一元法币啰!”

一布店老板走了出来:“哎,你过来一下。我这儿有新钞。”

“你换多少?”

“不多。我有两千元新钞,换袁大头。”

长衫男人取下布袋从中掏出银元,老板拿起一块银元吹口气放在耳边听。这会儿街上又走来一个短衫男人,手里晃着几块银元叫喊:“换新钞中州钞啰。十五元新钞换一块袁大头,一元新钞换两元法币啰!”

一个杂货店老板忙把他叫了过去:“快过来,过来。”

布店老板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一眨眼工夫,中州钞涨了一大截。”

长衫男人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可不能反悔!”

“怎么会呢!兄弟,这中州钞真的值钱了?”

“那当然,老蒋快完了,明年这法币就是废纸。共产党一坐江山,只用中州钞,你这银元,只能化了打戒指玩。淮源盛那边打着招牌在收中州钞呢。这是一百块大洋,你收好了。”

长衫男人把中州钞放进袋子里,又走到街上叫着:“换新钞中州钞啰!十二元新钞换一块袁大头……”

布店老板追出去:“你怎么回事?有你这么做买卖的吗?一会儿一个价。”

长衫男人说道:“生意嘛,有赚就做。你还有没有新钞?”

一个光头满头是汗地跑过来,叫道:“马掌柜,马掌柜,那边淮源盛在收新钞,十块中州钞能换一块大洋……”

布店老板张大嘴巴:“十块?你没弄错吧?”

光头道:“错不了。淮源盛还在抛法币,听说老蒋在东北、华北吃了大败仗,快不行了。”

2

张世杰和赵九思慢慢从街上走过。

几天之后的晚上,掌柜和账房先生正在算账,刘金声和一个战士抬着木牌进来了。张世杰跟了进来,问道:“算清楚没有?”

账房先生看看账本:“二少爷,袁大头用了十万两千,法币用了七百八十万,没人要金圆券。”

掌柜摇摇头:“这几天,人都疯了一样。”

张世杰说道:“把红漆拿过来。”掌柜把红漆碟子端过去。张世杰用红漆把“拾”字划掉,在横线上面写了个“捌”字,又把“叁”字划掉,在横线上面写了个“肆”字。

掌柜问道:“二少爷,中州钞有这么值钱吗?”

张世杰道:“也许,不到明年,我拿五元中州钞就能买回一块银元。明天天一亮就开门,把牌子挂出去。”

账房说道:“银元不多了。没几个人要银锭。”

张世杰道:“银元明天送来。你们辛苦了,早点休息。金声,咱们走。”

清空银库里面最后一箱银元,张世杰拿着一捆中州钞去见了李玉洁:“妈,这就是我们发的钱,名儿叫中州钞,我想让老百姓认为它值钱。事情紧急,我……”

李玉洁打断他:“你不用跟我商量,道理我懂。纸钱,没人把它当钱,它连擦屁股纸都不如。”

张世杰使劲点点头:“谢谢妈。”

李玉洁道:“民国取代大清,银锭就没人用了,袁大头吃香。也许,要不了多久,你换回来的中州钞,给金子也不换。世风民心,都会变。做你想做的事吧。”

张世杰道:“妈,我走了。”

李玉洁道:“你不是神仙,记着,做什么都要量力而行。”

张世杰答应一声,出去了。

赵九思等人在店铺里看着张世杰把“捌”字改成“柒”字,把“肆”字改成“伍”字。

赵九思问道:“为什么还要降?”

张世杰说道:“今天,我们只用了六万大洋。我想,至少县城里的几万人,这两天已经把中州钞当钱了。我估计,这两个字都改成‘陆’之后,老百姓会把中州钞存起来。我只有这点银元了。”

赵九思道:“效果已经有了?”

张世杰道:“当然。如果能把南阳、襄阳、信阳打下来,老百姓会把中州钞当成宝贝。”

一家酱菜店,解放军采购员走进去问道:“掌柜的,我只有中州钞,你卖吗?”

掌柜连声道:“卖,卖。你看牌子。”指指写着收中州钞的牌子。

采购员探头看了看:“价钱还算公道。来十斤大头菜、五斤豆豉、四斤酱油、五斤酱黄瓜。”

掌柜一边吩咐店员一边问道:“哎,听说你们在东北占了上风?”

采购员道:“瞧你这话说的?从今年春天开始,我们哪个战场处了下风?”

掌柜道:“我是听人说的。货齐了,八十八块整。”

进了五月,中州钞在新区十个县城都开始正常流通了。为了庆贺完成了不可完成的任务,赵九思自掏腰包请张世杰喝了一顿酒。

赵九思问:“世杰,说实话,这一回淮源盛亏了多少?”

张世杰道:“这叫金融生意,眼下还不能说是亏是赢。我们打赢了,建立了新中国,淮源盛和我就是大赢家。我家银库里,放着上亿元的中州钞。我们要是打输了,我的命都没了。”

秋季反攻开始后,张世杰带人去新野救张世俊,扑了空。淮源盛的生意已经彻底停了下来。

李玉洁正坐在一个大盆边洗衣服,几个年龄小一点的孩子围在木盆边。李云鹏的女儿李秀儿和张万隆在择菜,刘医生的儿子刘大鹏在淘米。张万圣和谢二顺的儿子谢富贵抬着一桶水过来,把水倒在大盆里。李玉洁扶了一下水桶:“悠着点儿,慢慢倒,你们两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闪着哪儿了。”

张世杰走了过来,说道:“妈,你手不好,怎么又洗衣服?留着让张叔洗。”

李玉洁道:“张叔一把年纪忙里忙外,又是个男人,衣服哪能洗得干净。天还不算凉,洗几件衣服坏不了事儿。”

张世杰挽起袖子:“让我来吧。”

李玉洁道:“你,哼,你和若虹如今都是在干大事儿,这些芝麻粒儿、西瓜子儿,可不敢劳你们的大驾了。这大白天的,你怎么会有空回家?是不是有人惦记这宅子了?”

张世杰道:“没有,没有。妈,我带人追到新野,世俊让朱国梁带走了,没救回来。”

李玉洁叹口气:“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让他参军。唉,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张世杰道:“总号的生意彻底歇了。”

李玉洁道:“歇就歇吧,我明白,改朝换代了。甭说了,我想通了,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花就花了吧。”

张世杰道:“妈,我想把兑换来的中州钞,都借给部队,打仗需要钱。”

李玉洁道:“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都送给部队也行。不过,我想问问你这个共产党的大干部,这几个孩子,什么时候能读上书,你不会让他们都当文盲吧。”

张世杰为难地说:“国民党的正规军和那些土匪,随时都会来扫荡,这种情况下,没法建学校。”

“以前都说把小日本赶走了,日子就好过了。如今小日本都走了两三年了,日子更不太平了。杀来杀去,几时是个头!”

3

参加完剿灭顽匪张二麻子的表彰大会,赵九思把张世杰约到了淮河边。

赵九思道:“十三年了,我认识你有十三年了。那时候红一方面军还没到达陕北,红二十五军还在豫西、陕南苦战。一转眼,东北已经成为我们的天下了,华北地区我们也占了先。河南呢,基本上只剩下南阳这座孤城了。可以说我们已经胜利在望了。”

张世杰道:“我很感谢你这个引路人。”

赵九思道:“想想这十多年,我欠你的还不少哇。我呢,跟你一样,也喜欢领兵在正面战场上冲锋陷阵。这一年多,你负责剿匪工作,成绩也很大。张二麻子被消灭后,桐柏地区大的土匪对我解放区的威胁已经不大了。军区首长很关心你,也很关心我。他已经同意我转入野战部队工作,到一个主力师任参谋长。我呢,想带你一起去。你怎么一点都不兴奋?你带一个团,能力绰绰有余。你怎么了?”

张世杰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不去了。”

赵九思问道:“为什么?这不是你一直盼望的吗?参加了野战军,说不定马上就有攻打南阳的机会,你救出世俊的可能性就大了。”

张世杰说道:“我还是不能去。”

赵九思说道:“是不是嫌团长的职位太小了?也难怪,高连升现在也是个团长。要不,你来做师参谋长,我给你当团长?”

张世杰的目光落在一棵松树顶端的鸟巢上:“职务大小高低,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只是,只是再没有那个心气儿了。这些年,我经历的死亡太多了。”

戴着大红花的刘金声跑了过来,敬了个军礼:“首长,支队长。”

赵九思说道:“祝贺你,金声。”

刘金声说道:“本来可以活捉张二麻子的,周银杏一枪把他给干掉了。支队长,我和你一起去救世俊吧。”

周银杏走了过来,说道:“谈什么谈得这么热闹?赵书记,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幸能聆听您的教诲。”

赵九思说道:“银杏,几天没见,你的进步真大。讲什么都一套一套的,很有水平。”

周银杏笑道:“党的大熔炉锻炼人,每个人进来都会有进步的。张支队长,对钟梧桐的死我表示遗憾。如果我还留在支队的话,也许那个悲剧就可以避免。”

张世杰道:“你是金子,放到哪里都会发光的。张二麻子是你打死的,你的枪法还是那么好。”

周银杏道:“张支队长如果不是去办别的事,张二麻子就轮不到我们出手了。我知道你和太白顶的人关系不错,可不错归不错,原则也要讲。太白顶的事不能无限期拖延下去。我们分区特别行动大队的职责也是剿匪,张支队长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可要出手了。”

张世杰说道:“银杏同志,你已经是共产党员了,难道还放不下当年那些恩怨?”

周银杏正了正胸前的大红花:“当年的恩怨我早忘了,我现在只想履行共产党员的职责,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两位首长,再见。”

周银杏和刘金声都走了。

赵九思沿着前面的思路继续说:“死亡?你怕看到更多的死亡?这不是理由。”

张世杰道:“年少时,我总想着有能力兼济天下。事情经多了,我才知道独善其身都很难。你看看这个周银杏,她如今已经成了孟副司令的大红人了……”

赵九思道:“孟副司令文化低,性子直,总体上还算个好同志。他喜欢银杏,也没错嘛。你也不要太顶真了。银杏做事是狠了一些,但也没出什么大格。”

张世杰道:“我要是离开了,太白顶也许会血流成河。这种危险是存在的。杨开泰和郭冰雪是什么人,你也清楚。我做不了什么大事,只想给这几个老朋友一个公道。还有,我妈老了,家里养了七八个孩子,我也不能走。我没法想象没有我,她和孩子们今后怎么过。我答应过这些孩子的父亲,我不想食言。”说着说着,张世杰眼眶湿润了。

赵九思道:“不是还有你姐吗?我是让你去领兵打仗,不是让你去冲锋陷阵。”他掏出怀表看看,“这件事我们找时间再谈。现在我要去向你姐求婚了。我要给她幸福和美满,我也想享受这种幸福和美满。”说着朝镇子跑去。

张世杰抬眼看看西沉的太阳,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久。

张若虹还兼着太平镇区委书记,平时一半时间在太平镇办公。她的办公室里堆着鞋子等支前物品,张若虹正在登记账目,大冷天累得鼻尖上冒着汗。听到敲门的声音,她头也不抬地说道:“进来。”门开了,赵九思走了进来,张若虹头也不抬地说:“东西先放在这儿,列一份详细的清单给我……”感觉到不对劲儿,抬起头惊喜道,“是你?你看看,我这办公室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走,我带你去会客室。”

赵九思道:“不用了,有件急事想跟你合作把它做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张若虹道:“这满屋的鞋子,都是为你们部队准备的。只要是军民联合的事,我都愿意做。”

赵九思把一张纸递了过去,说道:“还是好好看看吧,看完了再作决定。”

张若虹把纸拿了起来:“结婚报告,这……”

赵九思说道:“看看下面的公章,组织已经批准我结婚了,只是女方的名字还没写上去。若虹,你愿意帮我填写一个名字吗?”

张若虹没有反应。

赵九思说道:“我知道,这有点突然,但我不能让你继续考虑下去了。若虹,组织上已经决定让我参加野战军,我随时都有可能离开桐柏,时间对我们来说很宝贵很宝贵。若虹,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度过以后的分分秒秒。”

张若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你可想清楚了,我曾经嫁给过一个大汉奸。”

赵九思看着张若虹的眼睛:“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我娶的是你的未来。嫁给我吧,若虹。”张若虹感到自己快要被赵九思的目光融化了,她垂下眼帘,把结婚报告放在桌子上,拿起笔写上自己的名字。

赵九思把结婚报告装好:“走,咱们去见见老太太。礼数不能少了。”

老太太自然没有意见,只是为没法为女儿操办一次像样的婚礼而感到遗憾。赵九思和张若虹一商量,决定婚事从简,只在赵九思县城的宿舍里请几个亲朋好友坐一坐,喝杯喜酒。祝福的套话说过后,话题就转到了张世杰身上。

张若虹说道:“世杰,你自己的前途要紧,你对杨开泰,已经仁至义尽了。你和杨开泰、郭冰雪三人之间的关系很复杂,说不定你回避一下,杨开泰就会带着人下山。跟你姐夫走吧,连升已经升成团长了,你就不眼红?”

刘金声也说道:“世杰,别错过这个机会,你不是一直想打主力吗?”

张世杰道:“你恐怕比我更想去吧?”

刘金声道:“我,世杰,你去哪儿,我跟到哪儿。跟着你打仗,心里才踏实。”

张世杰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一直窝在太平镇。这十几年,你做了不少工作,大功也立了不少。赵先生,就让金声跟你去吧。给他一个团参谋长,他肯定能干下来。”

警卫员带着一个穿长衫的人敲门进来了:“报告首长,这位先生说他有重要信件交给张支队长。”

张世杰站起来打量着长衫人:“信件?谁让你送的?”

长衫人撕开衣服,从里面取出一封信:“张二少爷,信是我们团座写的。看看你就知道了。还有,我们团座让我把这个胸坠儿也交给你。这个铜坠儿里面有你的照片。杨紫云小姐一直戴着这个胸坠儿。”

张世杰匆匆把信看完,神色大变,拿过铜坠儿打开看看自己的小照片,喃喃道:“为什么会是这样?这是为什么?”

赵九思把信拿过去细看。张若虹道:“九思,出什么事儿了?”

赵九思道:“国柱和紫云同志暴露了,被关押在南阳。这位先生,你们团座要什么回话?”

张世杰一把揪住长衫人:“回去告诉朱国栋和朱国梁,我一定去南阳见他们。张书记给他开通行证。”

长衫人正正衣服道:“张二少爷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我们团座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很想跟你们做个交易。南阳已经成为一座孤城了,我们想找条出路。不过要快一点,迟了就来不及了。”

张世杰道:“我很快会去见他们。”

长衫人走了。

张若虹担忧道:“朱家兄弟不可能搞战场起义,他们是想抓住你。世杰,你可别冲动。”

张世杰拿着胸坠儿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会这样?”

赵九思道:“他们在太白顶养伤时,紫云曾想让我告诉你她和朱国柱是假扮夫妻,她没有背叛你。我……”

张世杰一拳把赵九思打倒在床上:“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若虹推开张世杰:“你想干什么?”

泪水无声地从张世杰的眼眶中涌出。赵九思站起来道:“世杰,对不起。那时,我不能告诉你真相,也不能告诉紫云你早就是自己人。紫云他们还要回到军统继续为我们工作,你也不可能浮出水面。世杰,来,坐下,商量一个营救他们的方案吧。”伸手擦擦张世杰的眼泪,“组织上早就同意他们结婚了。这两年,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在干什么。他们是大功臣,应该把他们救出来。”

张若虹道:“世杰,这件事有可能促使杨开泰下山接受改编……”

赵九思道:“这是个好主意。世杰,你马上去见杨开泰,把紫云被捕的事告诉他。”

张世杰木然地看着赵九思,点了点头。

杨开泰也收到了朱国栋的信。一听张世杰提出先改编后救人的方案,杨开泰火了,指着张世杰的鼻子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今天跟着你下山,明天紫云的人头就会落地。”

张世杰问道:“除了这封信,朱国栋是不是还给你带了这样的话:只要你率部投奔他,与共产党为敌,他就会放了紫云?这话跟他说要反水一样,都是骗人的鬼话!”

杨开泰哼了一声:“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真真假假我还分得清。”

张世杰说道:“这么说,你准备带人去南阳了?”

杨开泰反问道:“不去南阳,怎么救得了紫云?”

张世杰说道:“大哥,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共产党。我很清楚,紫云决不同意你用这样的方法去救她。”

杨开泰冷笑一声:“那你们共产党又有什么样的方法救紫云?虽说我窝在太白顶这个小地方,可我知道得很清楚,南阳里里外外全是国民党的人,正规部队好几万,保安部队和地方武装也有好几万。你张世杰没长三头六臂,就算你会飞,总撞不过国民党的飞机吧。当年,南阳城不过几千鬼子兵,你连一个汉奸姚思忠都杀不了。如今,你又拿什么去救紫云?”

郭冰雪走了出来,说道:“开泰,你不要逼世杰,他大老远上山来,不是为了紫云还能为了谁。”

杨开泰说道:“不是我逼他,是他逼我。明明知道紫云在朱国栋手里,还要我先考虑投降共产党。”

郭冰雪说道:“南阳都是国民党的人,朱国栋又很狡猾。开泰,靠我们的力量根本救不出紫云,现在能跟王凌云的队伍抗衡的,只有共产党的解放军野战部队。只有加入了野战军,我们才有足够的力量去救紫云。”

张世杰忙点点头:“冰雪说得对。杨大哥,尽快下决心吧,紫云在等着我们。”

杨开泰目光阴沉沉地看看张世杰,又看看郭冰雪:“你们两个,意见怎么这么一致啊?张世杰,我告诉你,杨紫云是我的妹妹,我救得了她,是我的幸;救不了她,是她的命。我不会和你合作,也不会和共产党合作。你要是想带着部队来剿我,尽管来,反正我是早该死的人,活到现在已经赚了。”

郭冰雪叫道:“开泰,你讲不讲道理?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宝宝考虑考虑,也该为山上几百个弟兄考虑考虑。一个大男人,患得患失,犹豫不定,太白顶这几百号人,早晚要毁在你手里。你不和共产党合作,我合作,我这就带宝宝下山去。”

杨开泰说道:“我知道,你早就想这么做了,想下山你自己跟张世杰下山。宝宝姓杨,她得留在我身边。”

郭冰雪道:“宝宝是我生的,我走到哪儿她就该跟到哪儿。”

杨开泰被彻底激怒了:“你带带试试?不把女儿留下,你休想出山寨大门。”

郭冰雪也发了狠,一字一顿说:“腿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看谁敢拦我!”

张世杰忙劝道:“杨大哥,大嫂,你们别吵了,我这就下山。大哥,我们各自想办法救人吧,但我不希望你和朱国栋做交易。紫云是你的妹妹,但她首先是一个共产党员,她肯定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哥哥在关键时候走到和她相反的路上。从太白顶到南阳,到处都是我们的人,你能带多少人马到南阳?救人,只能智取。”

张世杰决定只身到南阳救杨紫云,他知道自己只能用行动来报答杨紫云对自己的爱。回到太平镇家里,他打开了放置收藏各种武器的密室,把自己武装到了牙齿。

刘金声一看见张世杰的装束,吃惊道:“世杰,你想干什么?你要一个人去南阳劫狱?”

张世杰怪怪地朝刘金声一笑:“金声,从现在起,你代理支队长职务。马上就要打大仗了,你有机会就带着这支部队加入主力。我欠紫云的,也欠朱国柱的,我该还给他们。战争毁掉了太多的东西,我不能背着冷酷无情的恶名苟活在这个世界上。与我有关的一切恩恩怨怨,都由我一个人了断吧。”

“怎么了断?去送死?”赵九思进了院子,“好像天底下只有你一个英雄好汉了。你能带几把枪几颗子弹?十把枪?一千发子弹?张世杰到南阳白河南岸一声吼,能吓得王凌云率十三绥靖署旗下十万大军缴械投降。磨炼了十几年,怎么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了呢?”

张世杰冷冷地说:“正因为我知道我有几斤几两,我才作出了这种选择。赵先生,作为一个在组织的人,我为我们共同的事业已经尽心尽力了。我们即将打出一个新的世界。这个前景,我看得见。”

赵九思道:“说得好!世杰同志,你现在要做的是:为打出这个新世界,贡献你的聪明才智。你倒好,你选择了去送死!”

张世杰自负地笑笑:“南阳城再添十万守军,未必能阻挡我出出进进。赵先生,你不要阻拦了,更不要劝我参加主力。打江山有你们足够了。现在我只想为我的心灵能够安宁做点力所能及的事。紫云在我心中和在你们心中,分量相差太大了。没有刻骨铭心爱过的人,理解不了我此时心中的痛。”

赵九思笑了起来:“真是可笑!她在你心里重如泰山,在我们心里轻如鸿毛?告诉你吧,军区首长对营救杨紫云和朱国柱两位同志非常重视,南阳的地下党组织已经开始营救行动了。南阳已经被我们团团包围,在这种形势下,紫云和国柱没有生命危险。如果你逞能,潜入南阳劫狱,你就可能变成杀死他们的凶手。”

张世杰听得目瞪口呆:“我,我确实没想到这一层。”

赵九思道:“还是谦虚一点好。手里捏着紫云和国柱这两张牌,可以在关键时候换他们自己的命,这是我的救人思路。当然,我们也要想到那些死硬分子不愿跟我们做交易。所以,我命令你:在率部配合主力部队围困南阳的同时,组成一支精干的营救小分队,在我主力对南阳发起总攻前,潜入南阳城救人。你们这支小分队何时进城,必须听我的命令。否则,你可能就成了杀害你最亲最爱的人的凶手。我愿意再相信一回你是个有智慧的人。”说完,丢下呆雁一样的张世杰转身走了。

4

作为南阳人,如果能在南阳战役打响前,策动王凌云的一个主力师起义,那会是一件多么大的功劳啊!若达此目的,古城南阳也许可以免遭一次战火的摧残,南阳的百姓也许要少死伤成千上万。一七六师师长曾绍义抗战期间隶属第五战区,参加常德会战因贻误战机被撤了职,从此做了寓公。内战爆发后,曾绍义积极活动复职,终于在一年前如了愿。几年间,朱国柱和杨紫云跟他建立了私交,并在他复职时提供过很大帮助。一七六师归十三绥靖署指挥后,杨紫云提出了策动曾绍义战场起义的方案并得到了上级的批准。

谁承想曾绍义只是嘴上经常骂骂蒋介石,骨子里却是个反共的人。杨紫云和朱国柱到南阳亮明身份后,曾绍义把他们抓起来送给了王凌云。

朱国栋得知三弟和杨紫云是中共秘密党员的消息后,出重金买通了王凌云的肖副官。肖副官也是黄埔毕业的,一看朱家兄弟都是反共的死硬分子,便答应了把杨紫云和朱国柱暂押在朱公馆,诱捕中共南阳地区重要领导人的要求。鬼子投降后,朱国栋在南阳的公馆院内修了几间地下密室,把在太平镇的贵重物品都转移过来了。

送信的人回到南阳后,朱国栋决定见见三弟和杨紫云了。两个士兵把戴着脚镣手铐的朱国柱带进书房。朱国梁见状,骂道:“两个没眼色的东西,不知道三少爷的身份吗?快把手铐、脚镣打开。”

朱国栋说道:“国梁,不要感情用事。他现在是党国的要犯,戴着刑具是应该的。能不能继续当朱家三少爷,那要看国柱如何选择了。”

“选择对了,不是还有个浪子回头金不换吗?”朱国梁忙说道,“国柱,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向大哥认个错,就不用戴这些东西了。”

朱国柱淡淡一笑:“大哥,二哥,如果你们是想跟我叙叙兄弟之情,我很乐意。如果你们是想要我背叛我的事业、我的信仰、我的政党,你们还是把我送回小牢房吧。”

朱国梁说道:“国柱,大哥费了那么大劲把你弄到这儿来,可不是叙叙兄弟之情这么简单。你还是快点招了吧,招几个领导你们的共党大人物。大哥的同学已经答应,只要你肯合作,他保证你原来的一切待遇都不会变。”

朱国栋挥挥手:“国梁,先坐下。国柱,你也坐下。我们兄弟今天好好探讨一下老三的前途问题。”

朱国柱说道:“大哥,别忘了,我已经三十出头了。对我的前途,我早已经考虑得清清楚楚。”

朱国栋说道:“我向你检讨,以前,我只顾着忙自己的前途,对你关心不够,没有尽到做兄长的责任。当初你从北平回来,我应该把你带到部队去。唉,过去的事没有办法改变了。从现在开始,我要尽到我的责任。国柱我问你,这些年,你到底是在为共产党工作,还是在为杨紫云工作?”

朱国柱说道:“大哥,有什么话,你就明说吧。”

朱国栋说道:“十三绥靖署在把你们交给我之前,先给了我你们的一部分随身物品。在杨紫云的东西中,有一张张世杰的照片,是十多年前他们定情的信物,照片卡在一个胸坠里。国柱,我怀疑这个把你带到邪路上的女人,一直在欺骗你。”

朱国柱目光平静地看着朱国栋:“大哥,如果我告诉你,这么些年来,我和紫云一直在假扮夫妻,她从来没在感情上对我承诺过什么,你相信吗?”

朱国梁叫了起来:“什么?你和杨紫云,你们,你们是假夫妻?十几年的假夫妻?”

朱国柱说道:“大哥,二哥,你们根本不能理解我的追求、我的选择。当年我能经受住日本人的威逼利诱,今天我依然能经受住亲情的考验。”

朱国栋叹口气道:“老三哪老三,读书把你读成圣人蛋了!我真可怜你!光复那年冬天,我就看出你们不像真夫妻,像是共产党。给你们补办婚礼你不肯,在家人面前,你连紫云的手都没碰过。我已经告诉张世杰你和紫云扮的是假夫妻了。本来,我是想骗骗他,没想到你真是没出息,一起过了十来年,你对紫云还是个空挂念。我真可怜你。我问你,你真的不想改变你的立场?张世杰万一救走了杨紫云,你最终什么都没了。”

朱国柱说道:“我已经得到了很多。大哥,送我回牢房吧。”

朱国梁说道:“老三,咱爹可是被共产党杀死的,你就忍心让他死不瞑目?”

朱国柱轻轻叹了一口气:“作为儿子,我知道我对不起爹,可我只能作这样的选择。大哥,我知道,你想救我,也想为爹报仇,我不需要,我想爹也不需要。你们还是好好想想你们的退路吧。你们看这样行不行?大哥,你有一个整编团,二哥的保安团恐怕也还有点人……”

朱国栋痛苦地闭上眼睛打断道:“行了!你可真敢想!我带着你们反水?亏你想得出来!”

朱国柱道:“你知不知道东北和华北的局势?国民党就要完蛋了,南阳已成孤岛……”

“行了行了!”朱国栋不耐烦地摆摆手,“你指这条路,你们的人破城的时候,不是不能考虑。我做事一向会留有余地。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十来年我发展不起来,就毁在这个留余地上。要是我能听你二哥的,张世杰早让我杀掉八十回了。我们兄弟俩,再加上你,咱们兄弟仨,跟张世杰明争暗斗十几年,咱们谁赢过?咱们是在战场上赢过还是在情场上赢过?你就真的不想赢一次?张世杰的老婆死了!我们带着杨紫云投奔共产党,你在杨紫云那里还有希望吗?你就不想赢他张世杰一次?你就不想和你追求了十多年的人实实在在过几天夫妻?老二,带三弟到里屋去,让他听听杨紫云心里在想什么。”

朱国柱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跟着朱国梁进了里屋。

杨紫云看见桌子后面坐着朱国栋,怔在门口一动不动。这一瞬间,她清楚地意识到生命就要结束了。

“快进来呀!”朱国栋笑着迎过来,“这不是刑讯室,是我公馆的书房兼卧室。乡里乡亲的,不,不管怎么说,你是我的弟媳妇,对你上什么刑都不合适。我请你来,是想跟你一起等人,商量几件大事。”

杨紫云坐在椅子上笑笑:“张世杰和我哥未必会来自投罗网。他们了解你,我也了解你。你上黄埔那年,我哥说他必须参军。为什么?因为他知道你比你爹更狠,做事一出手就是斩尽杀绝。你爹还有几丝恻隐之心,没有派人追杀我哥和我。张世杰曾对我说过,朱家老大是天底下心胸最狭窄的男人,成不了大事,但能坏大事。你说他们会来找你谈判吗?他们俩的能耐你也清楚,这南阳城没有他们不熟悉的地方。还是把我跟国柱交出去吧,要是世杰和我哥联手在我们的大军破城之前真把我们给救了,保密局毛老板的手段你就有机会见识了。”

朱国栋大笑几声道:“厉害!怪不得你们能在军统内部隐藏这么久!我请你哥和张世杰到南阳,还可以商量另外一条路:我带着人马反水。国柱说的,我听了觉得有道理。你好像一点都不感兴趣呀,为什么?”

杨紫云笑了:“不可能!你朱国栋不可能走这条路。国栋大哥,别闲磨牙了。你是黄埔系的人,消息灵通,肯定知道战局对你们是利还是不利。我呢,你想咋杀咋杀,交给王凌云让他们杀也行。我希望你想想办法,把国柱放了,这才是个正经事儿。”

朱国栋冷笑道:“你这个冷酷无情的人!这种时候,你才把国柱当个人看呀!”

杨紫云道:“这一辈子,我最对不住的人就是国柱。我希望他能娶妻生子,有个幸福的后半生。这一辈子,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听了国柱两年前的话,把我跟他的真正结合定在革命胜利建立新中国的那一天。国栋大哥,想法放了国柱吧。这样,你的罪过会小很多。国柱,你出来吧。朱国栋,我自杀了,你的罪过又会小很多。”说着,起身朝着墙一头撞去。

朱国柱出了里屋门,大叫一声:“紫云——”就朝前跑去。

因为戴着沉重的脚镣,杨紫云刚挪一步就倒下了,额头刚刚磕到了墙上。因为戴着沉重的脚镣,朱国柱挪了两步就被绊倒在地。朱国柱叫着朝杨紫云爬去:“紫云,你真傻。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伸出戴着手铐的手擦拭杨紫云额头上的血。

杨紫云坐起来,也伸出戴手铐的手,擦着朱国柱的眼泪:“国柱,对不起!今生今世我无法报答你了,实在对不起,国柱——”

朱国柱用手捂住杨紫云的嘴:“别说了!能跟你一起生活十年,为国家做了很多事,我死而无憾,真的死而无憾!”

朱国梁看不下去了:“丢人现眼啊!朱家怎么会出你这种窝囊废!哥,把他们送回绥靖署算了。张世杰和杨开泰确实不好对付。”

朱国栋气急败坏道:“想死?没那么容易,来人,再给她加一副最重的镣铐,让她不能动弹。”

南阳的局势一天一变,杨开泰决定听听山上弟兄们的想法再作出选择。大大小小的头目把议事大厅挤得满满的。

杨开泰清清嗓子说道:“弟兄们,想必大家也感觉到了,形势不容乐观呀。国民党和共产党,不管谁坐江山,都不会再让我们在山上逍遥自在了。为了大家的身家性命着想,咱们必须得下山了。”

老七说道:“大当家的,我们听你的。你说下山就下山,你说投奔谁就投奔谁。”好几个人也跟着叫道:“对,大当家的,我们跟着你,我们听你的。”

杨开泰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不瞒大家说,我这个人还是有私心的。本来,打日本鬼子那会儿,我们和张世杰有过多次合作,大家也都知道,张世杰是共产党的人,我们去投奔共产党,日子肯定会不错。不过,共产党纪律太严,当初我参加新四军那会儿,因为一个兄弟违反纪律,我带着几个人重又回了太白顶。投共产党,对我算是吃回头草,都挺没意思的。所以,我一直在犹豫,到现在也没有作出决定。”

老四说道:“大当家的,你和朱家是亲戚,咱们去投奔国民党也不错。”

杨开泰摇头叹气道:“国民党的兵我又不是没当过。国民党的兵在老百姓的口碑中还不如我们土匪,招安对我也是吃回头草,也挺没意思。难哪!”

老七说道:“大当家的,你作决定吧。”

杨开泰说道:“我们现在只有四种选择:下山投奔共产党;下山投奔国民党;下山回家做平民百姓;继续留在山上,等着国民党或共产党来围剿。我想了又想,是该为手下的弟兄们选一条路了。是一起共进退,还是各自奔东西?大家议议吧。”

老六问道:“大当家的,桐柏已经是共产党的天下。他们现在剿匪剿得很厉害,去投奔共产党,能有好果子吃?”

郭冰雪这时插了话:“共产党只打击那些作恶多端的顽匪,对我们太白顶,他们的政策一向很宽大。”

老七说道:“都说共产党越来越厉害,国民党越来越熊包。真要是下山的话,还是去投奔共产党有前途些。”

老五也说道:“听说张二少爷自卫队里那些人,都在解放军里混出了人样。咱们和自卫队一起打过鬼子,我也觉得投奔共产党牢靠些。老八金贵过去后,也挺受重用,已经当排长了。”

老三站了起来:“弟兄们,咱们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前程,不为大哥着想。大哥为啥这个时候把我们召集起来开会,他是遇到了难处。咱们大小姐和姑爷原来是共产党的人,现在被国民党抓了起来,你们投奔了共产党,不是要大小姐的命吗?”

老七说道:“大当家的,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告诉我们?咱们还商量什么出路,先把大小姐救下来再说吧。”

老六说道:“就是啊,大小姐关在哪儿?我带弟兄们劫狱去。”

老三说道:“要是好救,大当家的也不用这么为难,要先把弟兄们的后路安排好。大小姐在南阳,南阳里里外外有好几万国军,怎么进得去?更何况,朱家兄弟也在南阳,大小姐就在他们手上。”

老七说道:“大哥,那咱们就去投奔国民党吧,先把大小姐救下再说。”好几个人也说道:“对,去投奔国民党。”

杨开泰站了起来:“我刚才说过我有私心。为了救紫云,只有先投奔国民党,可是,我又怕耽误了弟兄们的前途,所以,才让弟兄们自己选择。”

老三说道:“选什么选?一切都听大哥的。愿意去投奔国民党救大小姐的弟兄,站起来。”

大厅里站起一大半人,剩下的人犹豫片刻,也站了起来。

郭冰雪站了起来,说道:“你们——”

杨开泰也站了起来:“谢谢弟兄们。我……”

几个部下急匆匆走进议事厅,瘦高个说道:“报告寨主,南阳送来情报,来了两个共产党纵队,忽然包围了南阳城,说是要拿下南阳城。”

郭冰雪忙说道:“开泰,共产党要打南阳了,你快去和张世杰联络,借这个机会能救紫云。”

杨开泰斜了郭冰雪一眼:“我自己的妹妹,我自然会救。弟兄们,情况紧急,我先带一批好手去南阳。”

几个部下争着说:“大哥,带上我吧……”“大哥,我也去……”

杨开泰说道:“你们不能都跟我走,山寨,总要有人守。冰雪,你跟我去救人。”

郭冰雪盯着杨开泰:“你是不是怕我私自带着弟兄们下山投奔共产党?”

杨开泰避开她的目光:“我没这个意思,毕竟你是个女人……”

郭冰雪说道:“这么多年,你每次下山,都是我这个女人带着人马守山,你要是不信任我,干脆把我关起来吧。”

杨开泰顿了一下:“你是我老婆,我怎么会不信任你?好吧,山寨就交给你了。冰雪,只要能顺利把紫云救回来,我可以考虑你的建议。”

郭冰雪说道:“你记着这句话就行。你们快走吧,迟了,朱家兄弟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

5

中原野战军新来的两个纵队从东南和西南两面形成了对南阳的钳击态势。此时,张世杰已带小分队进入南阳东门外的土岗树林里。如果不趁着南阳守军收缩防御的时候混进城去,一旦战役打响,进城的难度就太大了。这天中午,围城的大部队开始向东北快速运动。张世杰认为这是主力在作攻城准备,忙把小分队队员召集到一起。

张世杰道:“我们的机会来了。进城不难,难在什么时候进去。主力不攻城,进城救了人也没用。主力已经攻城,城门紧闭,没法混进去。进去了,紫云他们可能已经牺牲了。四喜,把军装发一下,这是国民党主力黄维兵团的军服。黄维兵团已经过了平汉路向东了。记着:我们是黄司令官警卫营的兵,有信送给王凌云主任。大家睡一觉,天黑后行动。”

主力部队仍在大规模移动。傍黑,赵九思带着两个警卫员骑马过来了。

张世杰问道:“什么时候总攻?有没有紫云他们的消息?”

赵九思把张世杰叫到一旁,掏出纸烟点上,又给张世杰点上烟:“没有新的消息,紫云他们还在朱家公馆。你们准备晚上进城?”

张世杰道:“明后天能完成攻城准备,今天进去时机最好。”

赵九思道:“长话短说。世杰,杨开泰已经带着小分队下山了。他们再加上南阳城里的同志,应该能把紫云他们救出来。”

张世杰道:“你什么意思?”

赵九思道:“大部队这次不是准备攻城……”

张世杰急了:“什么?”

赵九思道:“淮海的仗越打越大,黄维兵团是去增援淮海的。敌变我变,野司首长决定先解决淮海,暂时不打南阳了。”

张世杰呆呆地叫一声:“啊——”

赵九思道:“我们师马上就走了。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走。当然,这不是命令。你可以选择留下救人。主力团郑团长伤还没好,你要过去,就带这个团。你给个回话吧。”

张世杰又抽了一支烟:“你另选一个团长吧。我只想见紫云一面,请求她的宽恕。”

赵九思点点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选择。记着,不要蛮干。朱家兄弟早有准备。主力不攻南阳,不要去救人。我希望下次见你,你还活着。”

张世杰干咽几下:“部队都去淮海吗?”

赵九思道:“地方部队不去,留下来保卫解放区。主力留一个旅监视南阳之敌。形势不错,千万不要逞能冒险,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再见。”

张世杰呆站了好一会儿,折回去道:“都起来吧,行动取消。”

得到中原野战军撤围的消息,朱国梁叹道:“从哪里冒出这么多共匪呀!哥,我看这江山真要变颜色了。你说,国柱说的路能不能走?”

朱国栋道:“死路!你我的手上,都沾有共产党的血,现在过去,生不如死。我们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委员长干到底。”

“国柱怎么办?”朱国梁问,“你真要大义灭亲呀?张世杰和杨开泰不来上钩,我们要么杀了国柱,要么把他还给肖副官。”

朱国栋道:“路是人走出来的。有什么义可以让我们灭亲?狗屁!一定要把国柱救下来。”

朱国梁道:“他犯的是死罪……”

朱国栋道:“南阳已经守不住,撤退是早晚的事。拖到撤退,就有办法了。我们手里不是还有个张世俊吗?就用张世俊的脑袋告慰咱爹的在天之灵吧。备上厚礼,我去见见肖副官。”

礼物刚刚备好,肖副官不请自到了,两兄弟马上问王凌云主任是何打算。

肖副官说道:“南阳如今是一块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守,守不住;攻,攻不出,只有趁乱撤出。上峰已经决定放弃南阳了。”

朱国栋感到情况不妙:“肖兄,你今天来……”

肖副官满怀歉意地说道:“国栋兄,咱们可是有约在先。我这次来,是想把两个人犯带回去。”

朱国栋说道:“肖兄,看在黄埔校友的份上,请你给我个准话。你把他们带走,是要一起转移,还是就地解决?”

肖副官说道:“现在这种情况,哪有精力带着他们转移。国栋兄,保密局毛人凤局长很难对付,这个忙我真的没法帮。”

朱国梁叫了起来:“这么说,国柱就要死了?肖副官,你救救他吧。”

肖副官说道:“国梁老弟、国栋兄,恕我无能为力。我劝你们趁早打消救人的念想,弄不好,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朱国梁看着朱国栋:“这,这可怎么办?”

朱国栋说道:“国梁,你快把东西带上来。肖兄,再多坐一会儿。”

朱国梁一愣,马上醒悟过来:“东西?好好好,我马上带上来。”说完急步朝书房走去。

朱国栋说道:“肖兄,家父在共匪占领太平镇之后,曾经把家产分成三份。既然你要带国柱走,我想,他那份家产也该跟他一起走,否则,就没有完成家父的遗愿。”说话间,朱国梁已带着人把几十个盒子放在桌子上。朱国栋把几个盒子推过去:“这就是属于国柱的东西,请肖兄过目。”

肖副官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块千年古玉。又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对上好的翡翠玉镯。

朱国栋道:“来人,把东西送到肖长官车上。”

肖副官道:“慢着!无功不受禄……”

朱国栋叹口气道:“家里出了国柱这个不忠不孝的人,是朱家的大不幸。这种时候,只能大义灭亲才能洗清我们身上背着的嫌疑。希望老兄能想想办法,给我一个亲手处决党国和家族叛徒的机会。请受我一拜!”说着扑通朝肖副官跪下了,“老二,跪下!”

朱国梁也跪下了。

肖副官道:“这……他们是要犯,交给你们处置,我实在脱不了干系……”

朱国栋道:“明天,或者后天?时间由你定,我带人在西校场活埋了他们。肖兄,我必须证明我和二弟对党国的忠诚。由你派人监刑,我只管杀人,你看行吗?”

肖副官看看一大堆精制的红木盒子:“主意不错,可以按你说的办。再找一些看客。我们人走了,也要让南阳的百姓知道:跟着共产党没有好下场。我派一个班监刑,要是出了差错,你们都得死!”

朱国栋道:“放心吧。我想活到八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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