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浩楠满不在乎地说：“是去旅游又不是去打仗，至于吗？”
孙昭阳本来就对林浩楠一肚子意见：“我们的活动，跟你有关系吗？”
丁敏慧看了一眼孙昭阳说：“怎么那么大火气？”
孙昭阳哼了一声说：“敏慧姐，我不想惹事，想惹事早就打起来了。”
林浩楠没接茬，一脸铁青。
魏东阳和方萍前来送行。魏东阳因为有一个重大案件需要亲自组织警力侦破，对不能参加这次旅游感到格外遗憾。他嘱咐戈睿和孙昭阳路上开车要注意安全。梁家宝手舞足蹈地拉着魏东阳，他意思是，去看老连长，大家应该一起去。戈向东把梁家宝扶上车，对他说，老三要执行任务，完不成任务老连长要批评他的。梁家宝就不闹了，乖乖地上了车。
戈睿开车带着戈向东、梁家宝、丁敏慧和魏沛姗在前面先走了，孙昭阳负责后面的辎重车。
他把林浩楠叫到车子后面让他帮忙整理东西，等林浩楠到车后，迎面就给了他一记直钩拳。
林浩楠一下子被孙昭阳给打蒙了，他擦着嘴角的鲜血怒吼道：“你他妈的，发什么疯？”
孙昭阳指着林浩楠的鼻子骂道：“别他妈的什么女人都勾搭，人在做，天在看，你对得起敏慧姐吗？”
林浩楠哑口无言。他望着孙昭阳上了车，一路追赶戈睿去了。咸咸的血腥味在嘴里蔓延，林浩楠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好。孙昭阳像是知道了他跟范梦蕊的交往，如果丁敏慧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们青梅竹马的感情就彻底结束了。他慌忙拨打孙昭阳的电话，可一直无人接听。
丁敏慧坐副驾驶的位置上，在倒车镜里没看到孙昭阳的车，她有些担心。林浩楠和孙昭阳见面就掐，两人在一起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冲突，她问戈睿：“他们两个不会有什么事情？”
戈睿安慰道：“没事，他们俩的私事儿。”
丁敏慧一脸疑惑：“他们俩还有私事？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千万别瞒我。”
戈睿笑着说：“真没事儿。”
戈睿专心地开着车。昨天晚上，孙昭阳把林浩楠跟范梦蕊的事情对他说了，他也憋了一肚子火。他不知道该不该向丁敏慧说这件事情。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张张林浩楠跟范梦蕊在一起亲昵的照片，心里禁不住就怒火中烧。孙昭阳估计已经跟林浩楠动过手了，从汽车的倒车镜里，他看到了林浩楠骂骂咧咧的样子。戈睿无数次猜测丁敏慧看到这些照片后的反应，毕竟他们过去爱得太深，按照丁敏慧的性格，她不可能原谅林浩楠的背叛。这样的背叛对她来说是致命的打击，他们的爱情跟别的男女不同，在丁敏慧看来，他们已经彼此把生命融入了对方，说海誓山盟，地老天荒一点也不为过。这样的背叛，对她来说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戈睿觉得，应该给林浩楠一次机会，或许那只是他跟那个女人一次意外的出轨。
12
出了山海关，五月的阳光也抵挡不住北方的寒冷。当年戈正北随十万大军从海上登陆东北，三下江南，四保临江，战四平，破锦州，攻占沈阳，一路杀向平津。冰雪覆盖的松花江已经解冻，他们沿着美丽的江畔一路向北，深不可测的松花江水看不到浪花翻腾，它静静地卧在山峦和平原之间，无声地流淌。夜晚，他们开车行走在广袤的东北平原上，一座座不夜城宛若镶嵌在黑幕上的明珠，光彩照人。一路上，除了名胜古迹，他们看得最多的是纪念馆和纪念碑。每到一个地方，戈向东总喜欢到烈士墙上去搜寻那些人名。那一天，他们到了四平，戈睿很清楚：辽沈战役，数四平战役打得最为惨烈。爷爷戈正北对他说过，那年，四平在撼天动地的炮火中，血光飞溅的厮杀中几易其手，成为当时东北战场上令人灼目的焦点。东北民主联军以伤亡四万余人，其中牺牲近两万人的代价夺取了四平之战的最后胜利。爷爷说，他们一起从天海出来的几千人里，有三分之一牺牲在四平外围的阵地上。那时候，戈正北担负的任务就是跟着团里的副参谋长寻找埋人的墓地和掩埋死去的战友。依山面水，向阳坡，成百上千的坟头绵延而上。这些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这里。他们的心里就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遥望已经土改分到土地的亲人，在家乡能够过上吃饱饭的好日子。洒满热血的战场已经没有了任何痕迹，只留下鲜花簇拥的四平纪念馆和高楼林立的繁华街景。戈向东手里攥着父亲的那个厚厚的本子，他在满墙的烈士名单中寻找着这些人。这些天海籍的士兵，从老家出来的时候只有十几岁，他们为了让家乡的亲人们过上好日子，把年轻的生命留在了冰天雪地的东北平原上。纪念馆的烈士墙上，戈向东找到了父亲笔记本上那些人的名字。他不禁佩服父亲做事的严谨和超强的记忆能力。那么多人，他竟然十分清楚地记录了他们的牺牲情况。
或许是战场相对集中的原因，东北的纪念馆和烈士公墓建得十分漂亮，设施和文档资料也十分齐全。丁敏慧和魏沛姗是有心人，她们到哪儿都不忘复印，拍摄一些照片每天更新在微信和“红星公益基金”的博客里。戈向东没想到，他们这次户外旅行，每天有几万的网友在点击和跟帖，他浏览着网友们的议论和赞扬，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高兴。来自天海的跟帖最多，网络联通了一些烈士的后人，不少人只知道他们的祖辈当年牺牲在革命的队伍上，到底牺牲在哪儿，详细的情况却不了解。
网络海量便捷的信息传播让茫茫人海中的寻找，变得简单起来。晚上，他们驱车前往位于沈阳郊外的干休所和荣军医院。因为根据惯例，活下来又有伤残的人，大多会留在战争发生地的附近。戈向东判断，说不定在这些军人养老的地方就有父亲至今还活着的战友。
干休所里，戈睿和孙昭阳感受到了步枪大炮时代战争的惨烈。这些年过九旬的老军人身体的残缺丝毫没有摧毁他们顽强的生命力，活着的人一个个精神矍铄，神采飞扬。他们大多是辽沈战役胜利后因为伤残无法跟随大部队转移的老兵。
听说天海老乡到访，十几个天海籍伤残老兵很快围了上来。当戈向东介绍他是戈正北的儿子时，一个叫“周元宝”的人站了出来，他说他是戈正北的小学同学，在四平参加战役时，眼睛被炸瞎了，就地留了下来。而他的名字在戈正北的名单中也赫然在列。
周元宝虽然双目失明，但记忆力没有衰退。一个十几岁就失去光明的老兵，早就适应了在黑暗中面对一切。周元宝抚摸完戈向东的脸，接着抚摸戈睿的脸，摸完之后说：“像，真像啊，尤其是这孙子，更像！还是戈正北这老小子好啊，儿孙满堂。”丁敏慧为了逗老人高兴，凑上前去蹲下身子对周元宝说：“周爷爷，你也来摸摸我的脸，你看看我跟我爷爷长得像不像。”周元宝粗糙的手仔细抚摸着丁敏慧的脸庞，摸完之后高兴地笑着说：“高鼻梁、大眼睛、小嘴、尖下巴、大耳朵，这孙女长得更像戈正北，简直一模一样。”丁敏慧和孙昭阳忍不住大笑起来。孙昭阳笑得更欢，他喘着气对周元宝说：“周爷爷，你猜错了，她不是戈爷爷的亲孙女，她是我戈老爸战友的女儿。”周元宝皱了皱眉头，自信地说：“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没错，除了皮肤嫩一些，长得一模一样。”
戈睿和魏沛珊却没有笑，只是沉默地站着。魏沛珊望了一眼也在开心笑着的戈向东，立即别过脸去了。
一阵笑闹过后，戈向东问起了这些老人的生活。大家都说，国家对他们这些人很重视，现在干休所的生活条件、医疗条件都很好。说话间，周元宝取下戴着的墨镜，把空洞干瘪的眼睛对着窗外的远方，感叹道：“唯一的遗憾是不能回家啊，那里有亲人，有波浪翻滚的大海、甘甜醇美的家乡水。唉，年纪大了就想回家看看，长眠在白山黑水间的老乡们，也想回老家看看了。”
戈向东在老人跟前蹲了下来，拉起他的手：“周老伯，我答应你们，等过些日子，我会亲自把你们接回天海，你们都好好地保重身体。”
回住处的路上，戈向东一脸的凝重。戈睿问父亲在想什么。戈向东说：“他们这些人，拖着残缺的身体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真不容易。”丁敏慧安慰道：“政府的抚恤机制会越来越完善，能在干休所、荣军医院生活的老人，生活、医疗都已经有很好的保障，重要的是那些流落在民间的伤残老兵，他们像梁叔叔当初那样硬着骨头不肯接受政府和别人的资助，他们的生活状况肯定会差一些。”
魏沛珊拿着平板电脑说：“网上上传这样的例子不少，到老都不放弃固执的坚守。”戈睿说：“这就是军人的品质。”
几天后，他们顺着京港澳高速十多个小时就到了湖南的衡阳。站在衡宝战役的旧战场，戈向东不停地赞叹，当年父亲戈正北他们的队伍从天津城外开拔，沿着平汉铁路打打停停，钢七军走了两个半月才追上白崇禧，他们只用了十多个小时。一路上从关外到关内，从北方到南。衡宝战役的旧战场在城市的郊外，青翠低矮的丘陵，山峦之上的蓝天白云，整个画面都干干净净的。丁敏慧和孙昭阳隔着玻璃拍照，他们想留住窗外这美丽的风景。
因为在郊外，丁敏慧建议大家野外宿营。大家一路都围绕着城市行走，住的都是宾馆酒店，这个提议很快得到了拥护。戈睿在树林里为大家选择好了营地，开始搭帐篷。梁家宝一路上情绪不高，荒凉的北方显然跟他的记忆不对接，越往南走，看到路边绽放的花朵和苍翠的植被他就开始高兴了。晚上在树林里宿营，他更是兴奋，不停地冲着戈向东竖着大拇指。戈向东答应带他去找老连长，他知道，气候潮湿温润的南方，距离老连长就不远了。晚餐是丁敏慧和魏沛姗准备的，她们在小河边架起了烧烤炉具，车载冰箱里备好的羊肉烤起来香气扑鼻。大家吃着烤串，喝着啤酒，谈论着一路上的趣事。
转眼间，天色就晚了。山野寂静，星光照耀旷野。丁敏慧听着帐篷里魏沛姗微微的鼾声，怎么也睡不着。她想告诉林浩楠这一天的活动，可是打过去电话又关机。她苦闷不已，过去的浩楠哥不是这个样子，他豁达开朗，浑身上下散发着男子汉的勇气与担当。戈老爸把他推到副总的位置上，是想有一天让他成为一棵大树，庇护着他的这些小弟小妹。他应该是他们的榜样，可现在却表现得如此懦弱。梁小宝的事情让她看到他的自私。自从他坐上副总的位子，她能嗅到他对财富观念的改变。他的手机、服饰、车子都在换，一辆上百万的路虎没开两年，立即给了下面的项目部，取而代之的是更豪华的宝马越野。这不是个好兆头。戈老爸一直在让着他，宠着他，无限制地满足他，可带来的结果却是放纵。林浩楠已经把自己看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帝，所有的人都得无条件地服从他。一个人，最怕没有自知之明，戈向东已经给予了他名利地位，难道他非要把天海集团掌握在自己手里才算满足吗？上次因为梁小宝的事情，她驳斥了他，他强烈的抵触情绪让她十分不理解。处于重要的位置却没有重要的担当，这不是一个优秀男人的表现。戈睿和孙昭阳，哪一个人的表现都在他之上。丁敏慧再次拨打林浩楠的电话，电话仍然不在服务区，才晚上十点，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一直关机？出于习惯，她一般晚上很少拨打他的电话。她知道生意场上的人应酬很多，她给予他极大的信任和自由。半个月牙挂上了西天，清冷的月光沐浴着大山。
丁敏慧郁闷地徘徊在河边的草地上，遥望着远处的大山，她想不明白，没有涉足商海之前，她一直都在读书，受过系统的高等教育，也形成了“自由、平等、博爱”的价值观。可这样的价值观丝毫改变不了她对戈向东的崇拜。看来，价值观形成是靠潜移默化的播种和引领，她自觉地接受了戈向东的影响。想到盲人老兵周元宝抚摸过她之后那种肯定的态度，冥冥之中，她似乎感觉到了她跟戈向东存在着某种关系。她想，戈向东要是她的亲生父亲就好了，她会为拥有这样一个一诺千金的父亲，而感到骄傲满足。
初夏的山风很清爽。戈睿走过来，把自己的冲锋衣给她披在了肩上：“昼夜的温差有些大，当心着凉。”
丁敏慧望着戈向东和梁小宝的帐篷叹一口气说：“我今天才知道戈老爸心里有多苦，这些年他付出的、失去的、承载的远远要比我们想象的多。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这次出来好像很高兴。”
戈睿深情地对丁敏慧说：“这得感谢你，我的好姐姐，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唯独你最了解我们的爸爸，所以，我想让你答应我，无论出现任何情况，你都得原谅他，这些年，他失去太多的快乐了。”
丁敏慧疑惑地望着戈睿说：“我是答应过你，可戈老爸没有做出对不起我们的事情，让我们原谅的。”
戈睿深情地望着丁敏慧说：“姐，今天，如果我告诉你，你就是我的亲姐姐，他是我们的亲爸爸，你会怎么想？”
丁敏慧没有深究话外之音：“对啊，我从来都把他当成我们的亲爸爸。”
戈睿顿了顿，严肃而庄重地对丁敏慧说：“我说的是血缘上的，我在妈妈那里看到过你和爸爸的DNA鉴定报告，没错，你确实是他的亲生女儿，我们的血管里流淌着他的血液，我们是同父异母的亲生姐弟。”
丁敏慧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呆了，她惊愕地张着嘴望着戈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戈睿抱着她哭着说：“姐，你要想哭，你就痛痛快快地哭吧，你不要怪他，他很有可能至今都不知道你是他的亲生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