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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纳粹杀手从天而降

初夏时分,美丽的黄沙湾就像一位刚刚生完孩子不久的妇人,更加风姿绰约,款款动人。那深浓得完全无法化解开来的绿色,那夜以继日和谐完美的虫鸟奏鸣曲,那充满了草木花树天然芬芳的气息,都体现出成熟女性般的富态之美。

有一天,雅各·卢舍尔带着他的一帮船员朋友来黄沙湾看望海华德。他们六七个年轻的犹太人,都穿上了清凉的短衣短裤,开了一条从迈可叔叔那里半租半借来的机帆船,给海华德带来很多从国外带回来的食物和用品。因为开战的缘故,航道暂时不通了,雅各和一帮船员都随着他们服务的货轮,被滞留在城陵矶。

战火虽然正在漫延,可是死里逃生的年轻人聚在一起,面庞上就会洋溢着难得的灿烂笑靥,就好像岩石底下的小草,春风一度就会发芽。这春风,就是彼此相近的年龄、遭遇、心境,还有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渴望。还有,与那些疯狂屠杀犹太人的地区相比,中国简直就是他们的乐土了。年轻人的天性,让他们觉得可以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到黄沙湾来跟美丽的海华德小姐聚一聚。

船一靠岸,欢声笑语就弥漫了小小的黄沙湾。

那天的气氛相当好!大家在绿楼前面的草坪上聚餐、唱歌、跳舞、聊天。餐厅里的桌子椅子都搬出来了,海华德用地道的中国菜招待客人们。出于礼貌,也出于对日军打扰的担心,海华德把大岛正川也请了过来。他懂德语,沟通方便。一小部分教职员工也参加了当天的活动,包括无家可归、至今仍留在学校的邱惠敏。

大家有说有笑,唯独雅各·卢舍尔依然愁眉不展,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海华德架好相机,特意跑到雅各身边,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雅各呀雅各,你能不能也笑一笑呢?你这样会影响大伙儿的心情的!”

雅各微微一笑:“是的,是的,我应该笑一笑,确实应该笑一笑。可是,可是,亲爱的海华德,我为什么总是感到,在我头顶的天空上,或者在我的身体边,总有一双可怕的眼睛在盯着我呢?”

他的笑靥里流露出更深的、怕人的忧郁,让海华德感觉到了丝丝的寒意,她也就不便再多说什么了。

雅各的预感很快就被奇异地验证了——

正当年轻的人们伴随着手风琴的音乐高歌起舞的时候,盖世太保的军官斯坦利·豪夫上校和他的四名助手,像穿越而来的幽灵一样,意外地出现在海华德的眼前。地坪上的一切,都像被雷击了一般,戛然而止,仿佛正在运转中的机器突然停了电一样。

豪夫上校瞎眼上蒙着的那个黑呢子眼罩,他的那只长着白色睫毛的好眼睛,让海华德仿佛从噩梦中惊醒。方婶娘一身大汗,喘不过气来。

五个人亮出了五支枪,一色闪着寒光的瓦尔特牌,细长的黑色枪管分别指着海华德和她的犹太朋友们……

海华德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整个身体僵硬得像一尊雕像,她不明白这些魔鬼怎么就像撒旦一样,突然从天而降。

来岳阳之前,豪夫和他的队员,已经在上海的石库门前、亭子间里、大马路上,暗杀了很多的犹太人,甚至在著名的哈同花园也留下了他们的案底。只是因为这些犹太人进入上海后,迅速分散,分头隐藏,虽然各大小报章不断报道犹太人被杀,甚至灭门,除了国民党的中统、军统这些情报机关和日军的特高课,民间人士谁也没有想到这是希特勒预谋已久的全球行动,是纳粹德国统一的军事行动。

然而豪夫他们所造成的恐慌,已经让一些犹太人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在中国的好日子到头了,他们不得不从生活优裕的繁华的大都会,迁移到外省的小地方,并像冬眠的动物一样蛰居。

在岳阳城南塔前街,就住有一户这样的犹太人。他们本来姓爱因霍恩,来岳阳后就根据谐音改姓艾,全家数口改用了中国人的名字,像艾建成、艾文武、艾莉莎什么的,悄悄地生活在一条名叫油榨岭的小巷子里。来自德国渔港城市不来梅的这一家人,专门做渔具生意,渔网、渔绳、鱼线、鱼钩、鱼灯什么的,打交道的对象仅限于本地的渔民。他们隐姓埋名地待在这里,对于过去曾经熟悉他们的人来说,他们这一家人就像尘埃一样,从地球上彻底消失了……他们的后人一直在岳阳待到七十年代才投奔复国之后变得已经很强大的以色列。因为这一家人出色的渔具生意,小小的油榨岭,至今还是偌大的洞庭湖区的渔具集散地。

豪夫上校来到中国,虽然首站是大都会上海,但他的第一个目标却是惦念了多年的海华德。一段时间内,他没有海华德的任何消息,但他坚信自己一定能找到这个天仙一般的女子。他甚至幻想在某个街角或是某个候车亭突然和海华德不期而遇,将她抓着,但不会像对待犹太人那样当场击毙,而是带回自己的住所。海华德肯定会在他的英武和枪口面前瑟瑟发抖!为了保住性命,她会哀求他,脱光衣服引诱他……任何叛国者都是这副德行!

几天前,他在霞飞路上的一家咖啡店里等候另一路队员的时候,突然发现邻桌客人——包裹点心的旧报纸,露出了一角照片,照片上正是他朝思梦想的海华德。他一把将报纸夺了过来。头版下方的照片中,海华德和一个中国小女人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回到领事馆,他叫来中国翻译,这才得知是一张多年前的《巴陵时览》。原来海华德躲在长江中游城市岳阳附近一个叫黄沙湾的地方,而且一逃到那里就引起了轰动。激动不已的豪夫上校马上放下上海的事务,带队出发前往城陵矶。正好已经探明那里还有几个犹太学生,搂草打兔子,顺便一块儿收拾。

此刻,豪夫的脸上,浮现着盖世太保军官特有的傲气。他没有料到,那几个倒霉的犹太学生竟然和海华德在一起,这倒省了他不少事。他高声宣布:“你们这几个从德国偷逃出来的犹太人,还有你,汉娜·海华德,国家重点通缉的叛逃者,我们已经追踪你们很久了。我现在代表德国政府宣布,你们被逮捕了。希望你们不要作无谓的抵抗,否则我们会就地消灭你们。请老老实实跟我们走!”

地坪上瞬间鸦雀无声,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不得不承认,豪夫是个纳粹狂人,胆大包天,这样的场合,他居然硬闯,完全没有把大岛正川及日本海军陆战队放在眼里。

大家都还没有缓过神来,大岛正川首先发难了。他板起脸大吼一声:“八嘎!你们要干什么?都给我把枪放下!”

豪夫微微一怔。当他发现这个日本军人年纪轻轻却已是大佐军衔,还能说德语,便马上认了出来,立即信心倍增。他没放下枪,脸上露出微微笑容,说:“大岛先生,我认识你,你的舰队从上海进入中国之后,逆流而上,快速打到岳阳!你的整个行程,我都在密切关注,我对你的战绩表示十分崇高的敬意。现在,作为军人,你、我都是在执行命令,希望你能够理解并且支持!”

“大岛先生,”海华德面对着枪口,只能求助于大岛正川,“我,我们,都希望得到您的保护!您不是曾经讲过,您将为我们提供最好的保护,黄沙湾将成为中国最安全的地方吗?”

“是的,是的,我的确是这样讲过,不过,发生了这种事,我们是得好好考虑……”他搓搓手,沉吟起来。

“司令官先生,”豪夫赶紧道,“你不要听她的,他们这些人,都是我们德日意联盟的敌人。我叫斯坦利·豪夫,是盖世太保的上校,我是著名的海因里希将军的助手。你在德国待过,一定知道海因里希将军的,世界一流的情报专家。我们是奉德国元首之命,来贵地追捕要犯,我已经追踪这些人很多年了。请你给予大力支持!”

“哦,海因里希将军我当然知道,他给我们开过军事情报讲座的。那么豪夫先生……请你先把枪放下,然后我们再来谈,你的枪口太令人反感。要知道,今天这里是我的私人场所……”

面对着大岛优雅的姿态和谈吐,豪夫不得不示意队员都放下枪:“司令官先生,我要马上把这些人带走。特别是这个女人,汉娜·海华德,是德国政府通缉的重要逃犯,叛国者。她的父亲,曾经有着重大的反元首、反政府行为。我要马上把她送回柏林接受审判!”

大岛在草地上快速踱起步来。眼前的一切,都集中到海华德这个焦点上来了。牺牲那几个犹太人根本算不了什么,可是没料到对方恰恰是冲着海华德小姐而来呀……这让他本来已经打定了的主意又动摇起来。

地坪上的空气紧张得要滴出水来,每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大岛正川的眼光扫描到海华德的面庞和躯体上,审视、思索良久之后,他的意志力又完全倒向了她这一边。真正优秀的美人,是没有人能够抗拒的,除非这个人不是人而是神。

“可是这是私人场所,”大岛紧绷着的脸,渐渐转为微笑,微笑里,流露出一丝狡黠和无赖,“我不管什么追捕要犯,这些人都是我的珍贵客人,我也算是半个德国人了,我不能对不起我这些好朋友。”

“司令官先生……”

“好了,”大岛举起一只手,截住豪夫的话头,“请你暂时离开此地,所谓追捕的事,以后再说吧。”

“司令官先生,”豪夫来火了,吼道,“请你注意德日两国的关系,我们两个国家可是非常友好的关系!”

“请你们给我马上离开!”大岛完全不吃这一套,声音硬得像钢铁一样,“我虽然是一个军官,但我更是一个文化人。在我心目中,国家之间的关系,是不如朋友之间的关系重要的!”

几位不速之客悻悻地离开了。同为军官,豪夫对大岛的态度非常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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