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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王后项链(3)

伯爵打个哈哈说道:“妙,实在是妙啊!先生的想象力和推断力真是让人折服啊!”

“您错了,”弗洛里阿尼神情严肃地说,“我不是想象,而是在陈述。”

“您一定是开玩笑吧,您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儿呢?”

“是伯爵先生告诉大家的。那母子俩离开贵府之后去了远方的小镇,那孩子借口出去打工偷偷变卖钻石再悄悄把钱寄给母亲。那孩子爱她的母亲,不忍心看着自己的母亲受苦,因为从小到大他都在看着母亲受苦。他希望母亲能过得好好的,但他的钱还是没能治好母亲的病。母亲去世之后,孩子也慢慢地长大了,但小时候的记忆仍挥之不去,他想回到小时候和母亲一起生活的地方,看看那些曾经怀疑过、指控过母亲的人现在是什么样子。当他站在故地,回想当年的一幕幕,心中五味杂陈,悲愤交加。”

他的话音落下之后,客厅里有一股异样的氛围。伯爵夫妇内心复杂,既想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又怕言多有失。

但是,伯爵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您叫什么?”

“伯爵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是在美利坚和您相识,后来承蒙您照顾的弗洛里阿尼爵士。”说完,他欠身向伯爵半鞠躬。

“那您为什么说这个故事?”

“噢,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只不过是一时兴起说着玩儿的。我想如果利得里斯的儿子还活在世上,他最想做的应该就是向您坦白他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能向您倾诉心声,告诉您那是他不想让母亲受苦而做的一件泯灭良心的事,让您知道他的想法,他一定高兴极了。”

说完,他尽量克制住内心汹涌的情绪,故作镇定,带着假装出来的微笑向伯爵夫妇微微地鞠了一躬。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弗洛里阿尼爵士就是利得里斯的儿子,就是当年那个骗过所有人的小男孩。就是那个处心积虑想要让母亲过得更好的小男孩。他原本可以让这件事尘封于历史中,却故意在这样一种场合中倾诉其内心的想法。他想让世人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

伯爵内心充满了矛盾,相信不仅是他,在场的人都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当场把他抓起来,指控这个大盗。可是,伯爵想,时间已经冲淡了历史,这么多年过去,案件的有效审判期也过了,何况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相信这种看似鬼话的真话。所以伯爵打算继续糊涂下去。

他走到弗洛里阿尼跟前,语气诙谐地大声说道:“您真是风趣十足的一位爵士啊。故事非常精彩,这孩子更是孝感动天。不知道他现在还好吗?”

“嗯,当然好。”

“可不是!真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小小年纪胆识过人,身手不凡!才六岁就把王后项链弄到了手。”

“一个六岁的毛小子居然这么容易就把闻名于世的王后项链搞到手,且能瞒天过海,甚至骗过了当时最有名的神探呼和伦杰。其实他只是个小子,做事当然毛手毛脚,留下一大堆破绽。但即使是这样,你们也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因为你们忽略了气窗这个最为关键的地方,只要你们当时去看一看,肯定能发现他爬过的痕迹。他也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简单,只要伸出手……”

“只要伸出手他就办到了,于是他真的伸出手了。”

“而且是在黑夜中悄悄地把两只手都伸出去了,伸向幸福,也伸向罪恶。”爵士哈哈大笑着接口说。

随即,爵士站起来走到伯爵夫妇跟前要向他们告辞,伯爵夫妇见他走过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好像面前这个人是被通缉了二十年的杀人犯,生怕自己受到半点伤害似的。见此情状,爵士斜着嘴角露出绅士的微笑:“噢?两位,莫非感到害怕了?是我这出侦探剧说得太过离谱了还是?”

伯爵夫人似乎比伯爵先生更能掌握大局,她清了清嗓子,镇定下来,用与爵士先生同样的语气反击道:“谈不上害怕,更没有悲伤,相反我感到极大的欣慰。如果王后项链留在我身边,它充其量也只是个摆设,二十年前它有幸找到真正需要它的主人,我感到非常高兴。他是一位孝子,让我的项链成全一个孝子的壮举,何乐而不为呢?不过,话说回来,您觉得这个孩子,现在的他是不是还依然在为心中的使命而奋斗呢?”

聪明的爵士先生当然听出了话里的弦外之音,不由得从心里打了个寒战,但马上用他那老练的语气答道:“我相信那孩子从未放弃他的理想,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他都将一如既往地为心中的使命而奋斗,我相信他是这样的人。”

“何以见得?”

“相信您最清楚,您那条光耀门庭的王后项链早已不是当年路易十五送给他情人的那一条了,大部分的钻石都是您后来找人镶嵌上去的,也就是说值钱的钻石没有几颗。那个孩子尽管生活窘迫,也仍没有卖掉项链中那几颗真品,而只是变卖了那些赝品而已。”

“但那怎么说都是伯爵府世代相传的王后项链,它的荣誉远远大于价值,没有人有权利把它夺走,我想那孩子至今都不会明白这一点的。”

“不他是明白的,夫人。当年看到您戴着那条王后项链参加宴会赢得国王的赞赏时,他就明白了,这条项链是可以向世人,甚至是国王夸耀的东西。”

伯爵原本希望妻子稳住情绪,不要再往下说了,但是不示弱的伯爵夫人全然不顾。爵士听到伯爵夫人的话时用几乎恶狠狠的目光瞪着伯爵夫人,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便被爵士强大的气场震住了。随后,她也意识到即使当众拆穿、羞辱他也得不到半点好处。一向果敢的伯爵夫人克制住内心的怒火,在那种场合,她也只能这么做了。然后她不失礼貌地说道:“当年王后项链被偷到手以后,钻石也被拆卸分开藏匿,但他们都没有动那个托子,因为他们知道钻石真假难辨,只有托子才是真的伟大的杰作,不知道您说的那个人会不会明白这一点呢?”

“当然,托子肯定还在。他二十年来都不曾想过变卖钻石中的真品,肯定也还保存着托子,完完整整地保存着。”

“如此最好,爵士,如果您有幸碰到那个孩子,请您转告他,他可以留下那些钻石,但那个托子应该属于德·特勒家族。钻石就像是一个人的身外之物,没有了还可以去别处买回来,但托子好比是一个人的骨架,丢了就连灵魂也没有了。它就像是我们家族的姓氏,代表着我们这个家族的过去。”

爵士谦恭地听伯爵夫人把话说完,然后站起身来,环绕一圈,向客厅里所有的人欠身致意后,转向夫人说了一句话:“我会代您转告的,夫人。”随后他就走出客厅离开了伯爵府。

三天后,伯爵夫妇一早醒来,发现客厅里那只红衣主教的首饰盒,他们打开一看,里面放着的就是那条失踪了二十年的王后项链。

这就是轰动全城的巴黎头条事件。

【作者简介】

G·K·切斯特顿(1874~1936)

他在圣保罗学校读书时就喜欢文学,曾获得弥尔顿奖金,一八九一年和校友一起创办同人杂志《评论家》。十八岁进入斯莱德美术学校,后在伦敦攻读文学。一九○○年十月出版了处女诗集《野骑土》,以后又出版了政论文集《被告》,评传《罗伯特·布朗宁》,在文学界获得了很高的声誉。

作为一个多产作家,其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诺廷山上的拿破仑》、《星期四的男人》,系列侦探小说《布朗神父》,以及二十多篇短篇小说;随笔、政论类文章中较著名的有:《何谓正统》、《被告》和《异教徒》。此外还写有《自叙传》等;在他文学生涯的最后三十年,他每年都出版一部或一部以上的诗选、小说选或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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