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殿上渐起硝烟,佟博尔将酒杯重重置于案上,离座将自家小妹手臂制住,“皇上,小妹多饮了几杯,失了规矩,让皇上与在座的各位见笑了。”言罢欲将她拉回,佟挽月仍有些心有不甘,佟博尔在其耳旁道,“你再闹,我便让阿玛把你嫁到别的部族去,越是凶悍的越好,如此下去看哪个降得住你!”她闻此小嘴一嘟,自己便快步回了座。
一场闹剧,不仅使帝后生疑,满座宾客也都窃窃私语起来,“瞧这架势,看来之前盛传傅中堂这位夫人不安于室之言,想来也是无风不起浪啊。”“就是,我早瞧出来她那样了,咱满人家的女儿怎会有她一般的南蛮子习性!”五格格与哈夫人素来不是省油的灯,如此一来诋毁便更甚。弘历轻咳了声,“无妨无妨,小允子,命歌舞继续,今日本是为迎接远客而设宴,岂可怠慢!”“是,奴才这就去唤!”
一场迎客冬宴,众人心思各异,乾隆眼见咫尺烟花,却触摸不及,心中更是郁结,遂放纵自己多饮了几杯,宴会散去便由皇后扶回中帐休息了,其余公卿也各自安排回帐。
雨棠在宴中便有些腹痛,两人的帐子在东侧,一进自己的地界,傅恒便将她横抱起走回帐中,霁月见此状即刻便熬了浓浓的红枣茶奉上后,极有眼色的退下。“我自己来,哪里就这么娇贵了。”雨棠欲接过药碗,温柔道。傅恒却淘气地不放手,“我就想宠着你,不然我可去喂别人了。”她甚是听话地张嘴,一碗红枣茶喂了许久,直到帐外御林军都统派人来请去商议护驾之事,方不舍地离开,“你先睡,我一会就回来。”
霁月于帐外听得动静,正欲进内侍候,谁知脖颈处忽遭重击,立时便晕了过去。一道红影闪过,吓得雨棠惊呼出声,“是谁!”佟挽月自帐帘处翩跹而出,一身火狐裘迎着灯火熠熠生辉,指上丹寇流光溢彩,“棠福晋这么快就将草原上的儿时玩伴忘了么?我和哥哥可是从未忘记你呢!”雨棠心知过往之事是自己有愧于佟家,只得强颜笑曰:“挽月妹妹漏夜来访,想必不只是寒暄这样简单吧!”
“棠福晋的聪慧还是一如往昔,瓜尔佳,我说话素来不喜卖关子,就直说了吧,我来,是要带你去见我哥哥的,他对你的一片情意你已辜负,如今故人相逢,旁的不能,叙个旧,聊聊儿时的趣事总是不为过的吧!”雨棠听她如此说,也不便回拒,犹豫了片刻,“我先同侍女交待一声。”佟挽月讪笑了一声,“不必了,我早已替你安排妥当了,走吧!”
佟博尔几年来养成的习惯,看书时必得备一杯浓茶,灯芯也挑得极亮。雨棠来围场时身着便装,花盆底鞋早已换成了鹿皮小靴,入帐时声音极轻,他丝毫未有察觉。佟挽月在外边打着手势,自己却留在帐外。“佟大哥何时起开始读汉人的书了?”佟博尔闻声心头一颤,同时转身,“棠妹妹,你……怎么来了,我……你离开盛京之后我就请了汉人师傅教汉学,我记得你是喜欢汉人的诗词的。”她身上本就不适,便找了方小榻坐下,开口却并未接他的话,“许久未见,佟大哥一向还好么?”
“嗯,草原上从来都是热闹欢快的,你呢?”佟博尔问完方觉自己愚蠢之极,“看我,你如今早已不是独自一人了,大清宰辅年少有为,身为他的福晋,自然是好的。”雨棠淡笑着点点头,岔开话题欲缓解尴尬的气氛,“他对我是很好的,对了,你知道小沪那丫头么?她如今已经自立门户,当了绣坊的老板娘了。”他亦是苦涩一笑,带着几分无可奈何,“是么,此次乌扎库大叔与我们同行,想必他也很是挂念小沪的。”
阔别重逢,藏在自己心中多年的那个人此时就在面前,原本心里藏着一肚子话想同她说,此刻却挤不出一个字来。
火炉中的银碳烧得吱吱作响,雨棠捂着小腹向它挪近了些,佟博尔瞧着,便急忙为她倒上了一碗羊奶,“喝碗热热的,暖暖身子吧!”一股腥膻之气扑面而来,雨棠不自觉转身,佟博尔见此便换了杯清茶递上,“是我顾虑不周,你在京城久居,怕是喝不惯这个了。”
雨棠接过茶盏,二人双手相触之际,忽有一队近卫兵闯进帐内,为首的吼道:“仔细的搜,千万别漏了一个地方,娘娘若出了事,你们有几个狗头也不够赔的!”傅恒与哈其生随后也跟来,见此情景,哈其生甚是有眼色地退下,欲盖弥彰般,“此地交由中堂大人监察吧,属下先告退了!”傅恒眼中神色莫名,愣了片刻方展颜走到雨棠身旁,“不必担心,嘉常在帐内发现刺客,只是例行搜查。”
佟挽月只走开片刻工夫,闻营中人声嘈杂火光四起,迈开大步便冲至兄长帐中,“哼,这是哪里来的规矩,蒙古世子的大帐也是你们随意进出的么?”傅恒拱手赔礼道,“事关内宫女眷安危,此番冒犯实属无奈,还请世子与郡主海涵!”佟博尔倒是甚识大体,未免雨棠难堪,便命小妹噤声,自己则立于帐中,眼见着侍卫搜查完毕,“回中堂大人,未有异常!”傅恒:“速速退下!世子,打扰了,拙荆身子不适,我二人先行告辞。”
佟博尔眼瞧着自己的心上人倚在旁人怀中,娇羞而去,手上关节已握得吱吱作响。挽月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你在草原上的气魄哪去了,来了京都,老虎都变病猫了吗?”他屏住呼吸,强忍住满腔的不忿,“妹子,你素来聪明,怎么这番竟糊涂了,你我如今是奉旨进京,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只有一个忍字,阿玛不是常教导我们,能屈能伸的才是真英雄,不必逞一时口舌之快,而令圣上疑心咱们草原的用心!”挽月一拍自己的脑袋,“瞧我这着急上火的性子!那就先听哥哥的,咱们先忍下一时,若他们欺人太甚,就给他们几分颜色瞧瞧!”
傅恒携雨棠一路回帐,途中不发一言,似有所思。雨棠只觉自己的手被他越握越紧,柔柔出声,“你弄疼我了。”他方反应过来,松开秀手,“身着戎装,手上力道也没轻没重了,夫人不要见怪才好。”雨棠一双眸子直盯着他的面色,“你……没有什么话要问我的么?”瞧着她的俏皮模样,傅恒不禁抚上她的眼角眉梢,“你想说时,自会同我说的,我又何必多此一问呢,凭白的显得我这个丈夫小气!”佳人背过身去,独自前行,“哦,那好,你既不想知道,那我便不再多费口舌了。”
“诶!你当真不告诉我?就不怕我胡乱猜想?”傅恒在其身后为方才的故作大方而后悔,雨棠回首笑道,“等我心情何时好了,想说时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此刻嘉常在带着些许醉意百无聊赖,纤纤玉手剪着烛花,被自己割破的手臂隐隐渗出血渍。绿翘瞧着自己臂上的那一丝红痕,怨怼至极,举起烛台便将蜡油滴向臂上,罢了甚是嫌恶地扔了出去,冷笑一声,“质本洁来还洁去,如今也再无可能了,往昔的绿翘在今日已是红粉骷髅一具,真是可笑!”